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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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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师徒二人仍旧回谷。一路上安墨白心神不定,时常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遇到山水明秀之处,也只是勉强打起精神陪苏合游玩。苏合心中奇怪,问了几次,安墨白始终推说无事,苏合细细回想,也确是无事,便没深究。
一日清晨,天还未亮时分,安墨白醒过来,习惯地转头去看,苏合却并不在他身边躺着,衣裳鞋袜一并不见。他登时便是通体冰凉,急匆匆地穿了衣裳,行李物件也顾不得拿,就要外出寻找。
刚出了房门,便被人搂进怀里,那人笑道:“慌慌张张地要去哪里?”正是苏合。
安墨白抱紧了他,颤声道:“师父,你回来啦。”
苏合微笑道:“墨白在这里,我自然要回来的。”又道:“那另一个中了百濯丹之毒的人便隐姓埋名藏在这镇上,我去悄悄看了几眼。”
安墨白心中跳了一跳,道:“趁着清晨凉爽,早些上路吧,不久便热起来了。”
苏合微笑道:“不急。昨夜睡得晚,怎地醒这样早,不困么?再多睡一会儿。”一面进房,解了外衣,陪着安墨白躺下。
安墨白蜷在他怀里,默然良久,轻声道:“师父,当年谷里的事情,讲给我听好么。”
苏合微微一怔,慢慢抚摸他散下来的头发,只是沉默不语。
安墨白见他不肯说,心中难过,可也并不追问。
半晌苏合叹了口气,道:“都是旧年的伤心事,提它做什么。”
安墨白乖乖地道:“我知道了,我不问了。”他闭了眼睛,可是怎睡得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那夜在丹凤阁所见的信笺,又是伤心又是愁苦,忽听苏合缓缓说道:“赤水玄珠谷的上一位谷主,是我的小叔叔,名讳是‘百濯’二字。”
安墨白睁大了眼,转头去看苏合。
苏合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他什么都好,可有一样,跟你一般滥好心。有人求他医治,从不回绝,又在外结交那些江湖豪客,结交便结交罢了,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出去,渐渐传出什么赤水剑、玄珠炉的流言来。”
安墨白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等了良久,苏合才续道:“后来也不过是那些事,一群人假借了作客的名义到谷里,突然发难,抓住了我那不懂武功的小婶婶,逼我叔叔交出赤水剑、玄珠炉来。这两样又算得了什么宝物,他说了出来,那些人自然不信。他受人挟制,反抗不得,除了我,谷里的人尽数死了。”
他说得虽简略,安墨白脑中想象当时情形,也不自禁地心寒,又问道:“后来是薛伯伯的父亲救了师父么?”
苏合冷冰冰地笑了一声,道:“薛持便是那时的带头之人。赤水剑玄珠炉是什么物件,他早就一清二楚,也不稀罕。我叔叔死了,谷里的珍本秘籍也落在他手里——嘿,只是我赤水玄珠谷自有一套解文之法,又哪里是他能看得懂的——但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却没拿到,怎能甘心,便想到了我,将我带到无生门去,想套出话来。他以为我那时在外玩耍,我却什么都瞧见了。那些混账害怕我叔叔功夫厉害,使卑劣手段害死了他,我不教他们也尝尝空有一身功夫使不出来的滋味,也太对不住他们的黑肚肠。”
安墨白喃喃道:“百濯丹。”想到苏合自幼遭此大变,在仇人家中长大,自己又三番五次惹他生气,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惭愧,低声软语道:“师父,以后我再不离你半步,什么事都听你的话。”却又止不住心酸,苏合若是看过那信,必定再也不要自己相陪了。
苏合一手搂住了他,微笑道:“乖徒弟。不错,是百濯丹。既是叫做百濯丹,自然有百种变化,药量加减之下,症状各异,只有一样相同,那便是服了之后,半点武功也使不出来。我给薛持用的药最费心思,教他日夜不寐,片刻也合不上眼,这么一日一日地耗下去,过了三年半,他终于受不住自尽了。”
安墨白初时觉得好笑,细想苏合报仇的法子,确是万分折磨人。
苏合续道:“薛持死后,我便离了无生门,挨个找到当年逼死叔叔之人,给他们下了药,之后便回了赤水玄珠谷。”一面捏捏安墨白的脸颊,微笑道:“回去不久便捡到了你,若是路上耽搁几日,你可就不知漂到哪里去了。昨夜最后一人也已死了,大事已了,这次回去,今后再不必出来了。”
安墨白点了点头,他听苏合讲完这段往事,只觉得身心俱疲,靠在他身上闭目歇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苏合瞧了他半晌,替他将滑到脸上的头发撩到耳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温柔地叹了口气。
再醒来时已是中午,两人在堂中吃饭时听邻桌说起镇子东边的金员外昨夜死了。众人都道金员外病了这许多年,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手足也动弹不得,这般苦楚,去了反倒解脱。苏合听在耳中,只是冷冷一笑,也不说什么。安墨白低头吃面,看不清神色。
路上时候,一夜在客栈中,安墨白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忽然哭叫起来,啜泣道:“假的,假的,我没爹没娘……”
苏合被他吵醒了,将犹在梦中的安墨白搂在怀里轻柔抚慰,安墨白呜咽几声,渐渐安静下来,紧紧攥着他的袖子睡过去。苏合却再也睡不着,细细想来,自从安墨白在丹凤阁里看过一封信笺,便处处不对劲。他皱起眉来思量,实在想不出那信上有什么花样,安墨白又为什么突然自伤身世。难道这乖徒弟背着他做下什么事来,被郁辽抓住把柄?可郁辽已死,那信又撕掉了,他为什么还这般放心不下。再者此事也决不可能。
不久已临近赤水玄珠谷,两人在前面市镇上买了些米面果蔬,回了谷里。安墨白一踏进谷来,也不知为何,心头便觉一松。书房桌上摆着任流水留下的一封信笺,看日期已是六月。说道自己已离了扬州,在外遇到些事情,正在一名书生家中做管家,至于为何给人当了管家、如何做法,却说得含含糊糊,语焉不详。苏合知道他必定吃了亏,忍不住微笑。
安墨白端了一盆水进来,将一块布巾丢了水里,转身拿过扫帚,笑道:“师父且到卧房坐一会儿,我沏了茶。”自离了丹凤阁以来,苏合还是初次见他这般轻快的笑脸,微微一笑,却不出去,拿起一旁的掸子拂拭书架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