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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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小孩儿早跑得没影了。
想在这偌大的陵海州里找个小乞儿等同于大海捞针，何况那孩子看起来瘦骨嶙峋，连以枫叩问自身，自知就算她即刻出现在眼前，他也是狠不下心问她讨要银钱的。
所以他的气愤转瞬即逝，只厚着脸皮向宋听白伸出手：“听白师妹，借点钱。”
宋听白狐疑地眯起眼：“一文都没有了？”
连以枫理不直气不壮：“一文都没有了。”
宋听白倒是分了好几处藏钱，可即便是掏空了口袋，也才勉强凑出两间下房的房钱。他们师兄妹围在柜台边点完数，又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儿，便见宋听白拨了一半放回荷包里，连以枫则对掌柜道：“要一间房。”
掌柜接手这客栈已有许多年，算得上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也深知不该多嘴过问客人私隐的道理。他脸上笑容一丝未变，只用双手拢了碎银，等清点过足额，简单做了个登记，才将钥匙恭敬地递到她二人眼前：“客官请收好。”
宋听白接过钥匙，自有小二上前来领她们上楼去看房，唯独连以枫立在柜台边，等她们三人走得稍远些，他才悄声问：“掌柜的，咱这儿大通铺多少钱一晚？”
掌柜方才将她二人的商议听了个囫囵，也不意外他有此一问，于是同样悄声答：“十文钱一晚，客官若有意，我先替您留一个位置？”
连以枫道了谢，抬头看时，楼上三个姑娘已经进了客房。这一间客房朴素，四四方方几面墙，没什么装饰，只一张床铺宽敞，又垫了软被，看起来十分舒适。
迟淼是个相当能随遇而安的，有片瓦遮身就很知足。宋听白本还担心只一间下房会不会让她们觉得紫云门小气，却见迟淼已轻车熟路地推了窗去看街景，另一个何歆悦抱着包袱乖乖站在门口，语气不太熟练地问她：“听白师姐，我该把包袱放在哪儿呢？”
连以枫眼看着宋听白像是又被这一声“师姐”给叫迷糊了，不得不出声唤她醒神：“听白师妹。”
他道：“我打算去一趟钱记银庄。”
连以枫早有了打算，但考虑到两个未入门的师妹是初入江湖，便仔细向她二人解释：“凭紫云门的腰牌，是能从银庄里支些银两的。等到月底，银庄自会同门里对账，再由门中从各自的例银里扣除。——以后你们行走江湖时，若是一时囊中羞涩，可以就近寻一间钱记银庄试一试。”
他没提起自己打算去睡通铺这一件，只信心满满道：“钱记银庄的东家年轻，名叫钱万贯。我与钱公子有过几面之缘，我们四峰名声一向也好，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何歆悦犹豫地看了窗边的迟淼一眼，见她像是没注意到自己的求助，于是挪到她身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细声唤：“三水。”
她不是个能心安理得坐享其成的性格，此时很想将自己不多的银钱送出来，解一解眼前的燃眉之急。但她清楚自己不大擅长与人交际，绝不能仅凭一时的冲动行事，所以才想听一听更有经验的迟淼的建议。
何况她和迟淼相处的时间较旁人还长些，说话时也没那么多顾忌，只听她用气声道：“你说如果我现在把钱拿出来，师兄师姐会不高兴吗？”
何歆悦有心避着宋听白和连以枫，但这屋子并不大，习武之人耳力极佳，她自以为的轻声细语被听了个分明。连以枫下意识想出言推拒，就被宋听白横了一眼，被迫止住了声。
宋听白心细，知道若是他此时开口，恐怕是要把这个略有些胆小的歆悦师妹给惊飞的，不如等两个师妹嘀咕出决定，再好言拒绝她们的好意。
迟淼将他们两人的眼神交互看在眼里，她心里有了数，同样用气声回：“我帮你问问？”
何歆悦感激地点了点头，迟淼脸上于是挂了笑，又回身唤：“连师兄、听白师姐。”
她一手搭在何歆悦肩上，嗓音也甜：“歆悦带了些银两，若是两位手头发紧，不如先向她借一些？”
何歆悦脸颊微微发红：“不是借，直接用也是可以的……”
她很担心自己会被误解了心思，正想极力辩白，便听连以枫温声拒绝道：“多谢何师妹好意，但毕竟还未到弹尽粮绝的地步，——我先去银庄碰一碰运气，再作计较。”
宋听白也附和道：“若是连师兄吃了闭门羹，自然会灰溜溜回来同歆悦师妹伸手。”
连以枫知她是玩笑，此刻却不知为何觉得她有些乌鸦嘴，于是不太高兴地瞥了她一眼，又向另两位叮嘱道：“时候也不早了，过会儿让你们听白师姐领着找个饭辙，我先去银庄。”
他雷厉风行，说完就要走，迟淼却出声喊住他：“我也想一起去。”
她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话说回来，那位钱万贯钱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以枫努力回想了一下，良久才不大确定地回答她：“十分和善的铁公鸡……？”
他这个形容有几分古怪，连何歆悦都升起了些许好奇心。她们两人都想跟着去见见世面，宋听白当然也一道跟上，只连以枫忍不住提醒：“可钱公子未必在陵海州……”
迟淼轻快道：“也不是说非要去看什么铁公鸡。”
她捻了捻手指，直白道：“我其实是想去闻闻铜臭味。”
她这个借口堂皇，叫连以枫实在很难拒绝，所以她们四人寻了个路边的馄饨摊，各自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馄饨，又暖暖地饮尽了大骨汤，才一同去了城中最大的那一间钱记银庄。
银庄铺面极大，簇新的钱字旌旗迎风而展，隔了半里路都能瞧见。银庄里客人并不多，连以枫选了个空闲的窗口，往里递了那刻着他姓名与来历的腰牌，同伙计道：“我想支些银两。”
那伙计瞧一眼腰牌，又瞧一眼连以枫，十分客气地将腰牌推回来，道：“不能支。”
连以枫没料到宋听白玩笑似的乌鸦嘴竟会成真，他一时有些呆愣，又下意识将腰牌推进去：“怎么就不能呢？”
伙计复又推回来：“上月银庄刚被人骗了钱。”
他也无奈：“听说是有人捡了极星门的牌子，又到各地的银庄支了许多银两。可月末去找极星门对账时，他们怎么都不肯认，如今剩这一笔烂账，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伙计委婉道：“这位公子是生面孔，倘若……这账是要记在我的月银里的。”
他的语气带着些恳求，连以枫也不好意思强求他。他本来还盘算着等预支的银子到了手，便去再开一间上房，好叫这三个姑娘住得舒服些，他自己住在那间下房倒也绰绰有余，可如今如意算盘落空，他也只能收回那一枚缀着紫色穗子的木制腰牌，回身萎顿道：“大通铺吧……”
他倒也还有别的法子筹钱，比如将那押了定金的马车提前退了，去除租费后兴许还能退回些银子，但陵海州去往紫云门尚有两三日路程，与其动这马车的心思，还不如找人往紫云门递上信去，求师姐赶紧带钱来救。
迟淼连最后一枚铜板都给了何文晋，她身无分文，自以为很懂得连以枫这个穷光蛋的心情，于是建议他：“不如一同去卖艺？”
她恪守着自己江湖艺人的设定：“别看我这样，我扔飞刀可太准了，——连师兄愿意当靶子吗？”
连以枫哑然，只觉得她是图穷匕见，像是要将他这个穷酸师兄给好生料理了，他下意识想离她远一些，可心念一转，却捕捉到了极微妙的一句：“你不是说过，你十八般武艺一窍不通吗？”
迟淼眨了眨眼，疑惑道：“原来飞刀也能算在那十八般里头吗……”
连以枫也不甚清楚，于是试着跟她一起掰着手指数到底有哪十八般。宋听白无语地看着这两个莫名其妙就将话题跑偏的，一扭头，又看到一个满脸认真好学、正一同数着手指的何歆悦。
宋听白在原地站了片刻，决定干脆加入这一场不合时宜的讨论。
这边连以枫和迟淼才数到十二，正在第十三般卡着，却听见有人疑惑问：“这是在干什么呢？”
那声音来自柜台之后，方才还不知该不该将她们请到外头去的伙计一个激灵，立刻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唤了一声“东家”，便让到了一边去。连以枫登时将那第十三般武艺抛在脑后，他只觉得峰回路转，险些就要热泪盈眶：“钱公子！”
何歆悦不由自主往宋听白身后躲了躲，听见连以枫那一声唤，便偷眼去瞧，只瞧见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子。
那男子着一身玄色长袍，袍上用金线暗绣了些纹路，乍看时没什么特别的，可一行一动间，那金线便映了流光，透出一点儿故作低调的富贵逼人来。迟淼这会儿一贫如洗，很是瞧不上他这副作派。她往后退了两步，察觉到钱万贯的视线在她与何歆悦身上一点，才亲和道：“连公子，宋姑娘。”
他认人的本事十分了得，也如同连以枫所说的那样和善，只听他道：“两位来银庄，可是有什么要事？”
连以枫自觉是找到了救星，于是添油加醋将自己的窘境说清了，又恳切道：“钱公子既知我的身份无误，便请公子行个方便。这两位是大师姐新收的师妹，我做师兄的，也不好叫她们露宿街头。”
宋听白觉得这一句露宿街头似乎卖惨卖得有些过了，但钱万贯像是有些被说动了，只长吁道：“不行的。”
他这一句转折实难预料，在场的三人都愣在了原地，只有迟淼勾起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想听他的下文。
钱万贯也不是故意要为难她们，他耐心解释道：“本月初银庄改了规矩，也已经同各大门派知会过，说是要暂时停了各门派凭腰牌预支的业务，等银庄想出法子填补过其中漏洞，再重新开放。说句托大的话，如今就是几大门派的掌门来了，也非得带着凭贴支钱不可。”
他抱歉地笑了笑：“我虽是东家，却也不可凭一己之私坏了银庄的规矩，否则这以信誉为先的钱记银庄，日后恐也难以立足。”
他这一番话说得熨帖，叫人挑不出毛病。连以枫无法，只能歇了心思，想再回客栈寻些别的办法，却听钱万贯沉吟道：“但……”
这一个“但”字叫连以枫心底又生出几分希冀，他目光灼灼地去看钱万贯：“钱公子但说无妨。”
钱万贯于是道：“从银庄支钱是决计不可的，但我这边正缺几个人手，近来山匪肆虐，有些货物被堵在附近城镇不敢运送，路程不远，来回只需小半日。连公子与宋姑娘若是愿屈尊帮我跑一趟，将那货物护送到这陵海州中，钱某自然可以出些报酬。”
他补充道：“钱某这边会预备快马，只不知两位可否愿意？”
这活听上去简单，耗时也不算久，是相当互惠互利的生意。连以枫和宋听白岂有不同意的道理，他们一点头，钱万贯便立刻高兴起来，他先差伙计去叫上一个识路的本地人、再备好快马三匹，才取了信物递到连以枫手里，笑道：“多谢二位了。”
他感慨道：“我等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找到靠谱些的人选了。”
钱万贯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分明是他们要求着他办事，他却能在三言两语间让人觉得称心，而非低人一等。连宋二人被夸得舒坦，立时取了信物就要走，旁边何歆悦也想出些力，于是颤巍巍举手道：“钱公子，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钱万贯并未小瞧她，只友善询问：“请问这位姑娘，你会些什么呢？”
他看得出她唯诺，猜她大约是个不常出门的姑娘，于是贴心地给了备选：“若是有些武艺，可以与两位大侠一起；若是识字，可以寻一间店铺帮忙记一记账本；若是懂得医理，可以去回春堂抓药；若是一时想不出特别的本事，也可以去积善堂帮着照顾孩童。”
他给的选项丰富，何歆悦顺从地选了回春堂，于是闲人只剩迟淼一个，钱万贯自然而然地看过来，要等她的选择。迟淼还未开口，宋听白已抢先替她道：“三水身上有伤，也不宜劳累。”
她有心想让迟淼歇着，但钱万贯显然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只见他略一思索，勉强给迟淼找出个活计来：“姑娘会沏茶吗？”
他道：“替我沏一壶清茶，也可以有些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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