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竹语八月

86、第 86 章

　　月夜基本上想了一整晚墨镜湖到底想做什么，想到凌晨十分之时忽觉困意，实在承受不住，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睡着前，月夜心想，这应该是墨镜湖的什么药物吧，不然以他这样的精神，能这么平安无事的睡着实在是有点不太可能。

　　果不其然，当月夜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一个近乎透明却无比混浊的、漂浮在半空中的水球包围着。在这水球里他只觉得浑身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法魔之力被堵在某条筋脉里用不出来。

　　不，不对劲……感觉还少了些什么。

　　“哥……”月夜试探性叫出声来，自己的声音虽然缥缈虚无，却也能在这水球里蔓延开来。

　　没有水影烨的回复。

　　水影烨不在身边了。

　　这个消息让月夜慌了起来，他又试着挣扎了一下，无力的感觉实在是挥散不去。迷幻之水吧，月夜迷迷糊糊的想，这是要做什么？要对自己动手么？

　　见月夜醒过来了，墨镜湖慢慢悠悠靠在水球外表上，对月夜说：“你放心，我不对你做什么，毕竟我的目的只是困住你们不是弄死你们。我只想保命，不想弄得天下大乱。”

　　“那你要做什么？”月夜问他。

　　“帮你做决定。”墨镜湖笑道，打了个响指。月夜抬起眼眸来，忽的发现自己和墨镜湖共同出在一个黑暗的地方，他们的面前出现了水镜一般的圆环。圆环里是两个人。

　　与其说两个人，不如说是两个灵魂——水影烨和欧阳月夏。

　　“这是什么意思？”月夜问，意识不到自己咬死了牙根。

　　“我说了，帮你做个决定。”墨镜湖笑道，又打了个响指，水影烨和欧阳月夏面前又出现了一面圆环，这次的圆环里浮现的，是真正意义上水影烨与月夜的第一次见面。“他们二人之中必定有一个背叛了你，你不知道怎么做决定，我来帮你。”

　　忆往昔。

　　月夜想到这个让自己在战斗中分神的的东西，越发觉得墨镜湖这人的可怕。

　　小圆环里的水影烨与夜箜铭对视了一眼，自己翻上山壁，追上月夜。

　　追上后他将小白蛇摁在墙上强行与他进行誓言之吻，结束后他抱着小白蛇离开，离开之前在身后的山壁上布下了一个结界，柔声道：“放心吧，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与夜箜铭一同安顿好小白蛇后，他将小白蛇托付给了夜箜铭，自己回了那个不愿意回的家，在父母亲一通大骂之中偷走了家族灵药回来，毫不心疼的给小白蛇喂下，又帮他安稳好失控的妖力。

　　二人灵魂相融后，月夜与水影烨便形影不离。

　　水影烨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月夜的存在，不叫任何人尤其是他的家人发现他与月夜的关系。但终究纸包不住火，家里人发现了妖主雾隐与自己的关系，威逼利诱着自己带着月夜回家。

　　回家的后果对月夜只害不利，家里人渴望妖主雾隐，自己寸步不离不太可能，他实在是担心他的小孩，可他的小孩儿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自己不会出事。他居然真的相信这小孩说的“没事，哥”。

　　没事个屁，他只不过离开了一会，就得知他的小孩被人带去了小黑屋。

　　那个剥夺了无数妖怪生命的屋子。

　　水影烨赶去那个屋子时，看到自己的小妹水若颜用浑身的鞭伤护着自家的小孩儿，愣是没让月夜身上出现一点伤口。

　　“二小姐！”抽鞭人勃然大怒，对二小姐的所作所为十分不理解。

　　“不许伤他！他是大哥的伙伴！不许对大少爷无礼！”女孩大喊，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英气。

　　“他早就不是大少爷了！老爷的话您也不听了吗？”

　　水影烨一把将抽鞭人打开，扶起水若颜，擦掉她脖颈上的血印，心疼的问：“没事吧小颜？”

　　“没事大哥。”水若颜对他笑道，“这算的了什么呀，大哥，爹给雾隐喂了药，你快看看雾隐，他有没有受伤？”

　　水影烨将手放在月夜额头上，没在他体内感应到不对劲才松了口气，一把将他抱起来，说：“他没事。抱歉小颜，我实在是……”

　　“没事大哥，你快些走，别叫爹发现了你们。”

　　“谢了小颜，我屋里有药，你自己去拿，我先走一步。”

　　水影烨没想到，这样都没能躲过家里人的追击。

　　父亲对妖主的渴望之情实在是大，他没想到父亲居然在他们突破重围之时偷袭。

　　毒烟袭来，水影烨想都没想将身边的小孩儿推给夜箜铭，要他带着小孩离开。待小孩挣脱了夜箜铭的阴阳术跑回水影烨身边时，看到的只是一个被毒烟毒瞎了眼的人。

　　“哥！”小孩跑过去，跪在地上捧起水影烨的脸，“哥……哥你没事吧。”

　　水影烨愣了许久才从一阵耳鸣中回过神来，感受到自家小孩冰凉的指尖，水影烨扯开嘴苦笑了一声，低声道：“……我没事，怎么回来了？”

　　月夜感受到人类的气味，捂住水影烨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哥，先别说话。”

　　说罢，月夜撑起一条腿，将他哥哥扛在肩上，看到逼近而来的人类，月夜一皱眉头，释放出妖力震退人类，带着水影烨离开。

　　人类紧追不舍，月夜一边回头一边抬头看自己与夜箜铭约好的山顶。

　　到了山脚没时间给月夜四平八稳的时机带着水影烨一起上去。月夜回头看了看自己与人类的距离，运气内力借着轻功之力飞身爬上山崖，将水影烨扔给夜箜铭，说：“帮我照顾他。”

　　“你他妈的……月夜！”夜箜铭大喊，阴阳术迟了一步，没把又下去的月夜拉上来。

　　重新落地的月夜眯起眼睛，蛇瞳透出嗜血的光。月夜动了动脖子，雾隐现身带出一片浓雾，盘在月夜身边，也危险的吐着猩红的蛇信。

　　人类对妖主的渴望已经高于了对妖主的恐惧，前赴后继的攻来试图用人多的优势拿下妖主。

　　月夜踏地而去，杀入人群。

　　厮杀之时，一支镇妖箭猝不及防朝月夜刺来。

　　镇妖箭刺破月夜后颈皮肤，而后便被又一阵强大妖气震碎。

　　月夜感受到熟悉的同族气息，回头望去，只见一条白蛇盘踞于此，嘴角淌血，眼神犀利。

　　“小寒？”月夜叫她，白蛇化人形，一个黑发白衣女子走进月夜。

　　“哥哥，为何心软？”月寒问她，毫不留情掐断手中一人脖颈，伸出手来舔掉手上的血。

　　“……”月夜皱了皱眉，没回答月寒的问题，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山崖，对月寒指了指，说，“上去说。”

　　月夜月寒兄妹皆是武修，借轻功爬上山崖并不是难事。可月寒见到水影烨的第一秒，毫不犹豫释放出妖力，五指为爪，直奔水影烨脖颈而去。

　　“月寒！”月夜平生第一次大喊，化为蛇尾扣住月寒手腕拦住她，“不可无礼！”

　　“哥哥！你竟袒护人类？！”

　　“不要管，总之你不能动他。”

　　“哥哥！”

　　旁边夜箜铭保持着沉默，不去参与这对危险兄妹的吵架。

　　水影烨从这熟悉的妖力里感受到月夜的妹妹不比他差，也感受到他们兄妹的尴尬的对质。便伸手抓住月夜的手，问：“月夜，是你妹妹？”

　　“是。”月夜回握住水影烨的手，蹲下身去调整了他的位置，要他做的更舒服一些，“从小惯着她，惯了一身坏脾气。”

　　“没事，挺好的。”

　　月寒听出这声音是当时给自己布下结界保护自己的人，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不知该质疑哥哥与这人的关系，还是该谢谢这人当时的保护。想了许久，两个问题月寒都无法开口，她对哥哥的偏袒和对他们关系的无知感到气愤，冷哼一声便要离开。

　　“小寒。”偏偏这时哥哥又叫住她，“这几日你帮着找找能医治眼睛的草药，我若不在他身边时你来替我保护他。”

　　“凭什么？！”月寒甩开月夜的手，恨不得拉着哥哥好好质问一番。

　　“凭他是与我灵魂相融之人。”

　　“哥哥，你……”

　　“算帮哥哥一个忙，求你了小寒。”

　　月寒不可思议的看着哥哥，又对水影烨怒目而视，这样看了许久，月寒狠狠推了月夜一把，跳下山崖消失不见。

　　当哥哥的，对妹妹都十分了解。

　　虽然说着“凭什么帮人类”，却也一直默默帮他寻找着珍贵草药，只可惜的是那毒烟十分毒辣，这么多草药竟一点也不能医治水影烨的眼睛。

　　这日，月夜独自一人前去鬼族寻药，月寒代替月夜保护双目失明的水影烨。

　　月寒不愿和人类说话，水影烨虽知道他应讨好妹妹，可不知为何，他莫名的不愿与月寒进行过多的交流。这样一来，两个人都沉默着，谁都不理谁。

　　在客栈休息时，水影烨突然觉得胸口刺痛，不等他叫不远处的月寒就从凳子上摔了下去。月寒鲜少接近人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他拖到床上后便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只能在一边守着他。

　　谁知，水影烨再醒过来时，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语气不如方才那时的冰冷，听着有了些温度。

　　“多谢姑娘，可否告知姑娘姓名。”

　　“……”月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愿理他。

　　这人似乎是得不到回应不死心，又问：“姑娘？姑娘既不愿告知姓名，那可否告知我为何看不见了。”

　　这下月寒彻底不明白他再说什么了，冷声道：“少装疯卖傻了。”

　　“水影烨”不明白这姑娘为何这般语气，问：“姑娘为何……”说着忽然明白姑娘冷言的原因，解释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我是水影烨，却不是姑娘认识的那个水影烨。”

　　月寒皱起眉来，问：“什么意思？”

　　“水影烨”说：“姑娘有所不知，在下与水影烨一体双魂，我便是这个身体里的第二个灵魂。”

　　“……”月寒半信半疑，试探着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见月寒不再回话，“水影烨”便知姑娘是相信了他的话，又问道，“这下姑娘可告知在下姓名了吧。”

　　“……月寒。”

　　月夜知道另一个灵魂的存在，他是个温和的人，与谁都能很好的交谈下去，只是月夜过于冷淡，不愿与除他认识的月夜以外的人说话，常常给了“水影烨”冷脸，给他的热恋贴了冷屁股。

　　眼看着月寒和“水影烨”越聊越投机，月夜隐隐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威胁，是一种来自妹妹的威胁。

　　“别担心，我是你的，始终都是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在翻云覆雨。很有趣的是，人类并不相信翻云覆雨之时的任何话，他们认为床上的任何话都是违心的。可月夜却认为床上的话才是发自内心的话，所以当水影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好的抚慰了月夜的心。

　　“嗯，我是你的。”

　　命运永远都站不到这一对人身上，月夜还没能找到医治水影烨眼睛的办法，便被镇妖锁死死锁住，以旁观者的姿态跪在一边，看着爱人被同族虐待。

　　高傲的妖主无法容忍爱人在自己面前受虐待，他尝试着挣脱镇妖锁。可镇妖锁不同于以往的镇妖宝器，它死死困着妖主，将妖主的脖子和手腕勒出了红印，脖子上的镇妖锁渐渐被血染上颜色。

　　最终，妖主挣脱了镇妖锁，在那支灭魂箭刺入水影烨的心脏前一秒，跑到爱人面前，用自己的妖火代替了爱人的心脏。

　　爱人死在怀里，于人类而言，是再伤心不过的事情。

　　待水影烨恢复神志之时，看到的便是满地的尸体和在远处担忧却又不敢上前的月寒。

　　“小寒。”这是水影烨第一次叫她，“来一下，帮我一个忙。”

　　“……”月寒走过去，忍住眼眶的眼泪，哑声问，“什么？”

　　“杀了我。”

　　“什么？”

　　水影烨抱着月夜，声音大不起来，却仍能穿进月寒的心里：“杀了我这个灵魂……”

　　“……”月寒沉默着，不愿回复他的话。

　　“杀了我这个灵魂，这具身体便是那个灵魂的，你们就能……”

　　月寒咬着牙吼他：“你知道我不会为了这个做这种事。”

　　“……”水影烨沉默了一会，解释道，“取出我这个灵魂，我就能陪你哥哥一起去冥界，我们能一起……转世轮回……这样一来，我能和你哥哥不再受这群人的骚扰，你和他也能在一起……”

　　月寒被这个解释动摇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是在确认这话的真假。

　　最终月寒同意了水影烨的提议，她天真的以为水影烨真的会陪同哥哥一起进入转世轮回。他甚至为魔力不足的月寒提供了封印冰蛟之法，可她并不知道，这冰蛟封印进体内，带来的结果只能是彻底断了他这个灵魂的所有退路，他无法转世，无地可去，要么作为游荡之魂，要么作为某人的守护灵，永世不得作为人类在生活于此。

　　除冥界的返生之术外，再无生活在阳光之下的可能。

　　月寒不知道，可水影烨知道，尽管他作为主灵魂，他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身躯，成全另一个灵魂，自己生活在黑暗里，作为一个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守护灵，守护着自己的爱人。

　　他守护了爱人整整25世，看着爱人在冥界生活。他的爱人在冥界有很多朋友，他被冥王收为徒弟，被判官黑白无常等人尊称为“老大”，可他依旧孤独一人。

　　当他的小孩在风雪交加的山洞里救出玉帝的女儿时，他觉得欣慰，却又觉得心酸。他能知道未来的发展，这个女孩会爱上自己的小孩，自己的小孩也会爱上这个女孩，他们会相爱，他们会结婚生子，会做他和小孩没做完的所有事。

　　他本应该这样一直下去的，可他们结婚的那晚，发生了一件让他无法平静的事。

　　那个女孩在婚礼最后的相拥之时直视他的眼睛，用唇语对他说：“月夜是我的了。”

　　那个时候，他终于意识到，天界的小公主要比他一个人类厉害的多。

　　这是他第一次有战败的感觉。

　　他不再愿意陪伴在小孩身边，因为他不愿意看小孩和那个女孩的恩爱。

　　可那个女孩贪婪得很，她明知道自己的存在，明知道自己与月夜的关系。可她，已经从自己的身边抢走自己唯一的依恋，他容忍了她故意的恩爱和挑衅，可她不满足，她一定要让自己彻底失去自己的小孩。

　　她动用了灭魂之术，她要毁灭自己。

　　可这无知的姑娘不知道灭魂之术是冥界的禁忌，使用后会引起冥王的注意。

　　“你用灭魂之术做什么？”月夜问她。

　　她答：“小妹的灵魂久久不肯退散，我想帮她。”

　　“灭魂之术不是这样用的，以后不要随便用。”

　　“好，知道了。”

　　这件事这样过去了，这女孩再也没有用过灭魂之术，却依旧不肯放弃。后来水影烨渐渐明白过来，这女孩不是有意要针对自己，也不是要毁灭自己。她是担心月夜恢复记忆抛弃了她，她太爱这个人，爱到想要他眼里只有她自己。

　　这样一来，水影烨不再觉得愤怒，他开始心疼这个女孩。

　　毕竟他能肯定，他和月夜相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