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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误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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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城的双子塔,从玻璃幕墙向下看,城市灯火穿透云海,仿佛加了一层磨砂滤镜。
恒温空间里,展昭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浅蓝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肘弯,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臂。
父亲是真的对他不抱希望了,将他软禁起来,除了和赵祯见面,无法走出庄园。
而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和赵祯约会。
“小昭,我不逼你,但你应该看清形势。”赵桢年纪轻轻,已是一国之主,他单手端着酒杯,和展昭一起站在玻璃幕墙前。
展昭不答,陛下是君子,常说的话便是“我不逼你”,但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在无声地逼他做出选择。没有人告诉他Omega可以不依靠Alpha,没有人和他保证Omega可以作为独立的个体存在,更没有人认为他的想法是对的。
他像漂浮在大海里的船,孤立无援。
高级餐厅里用的是顶级食材,虾是甜的,汤是鲜的。
白净的骨瓷盘里,是剥好的刺身。
展昭不习惯被人这样照顾,尤其对方是万人之上的国主。
上位者是最懂人心的,只不过平时都是别人来揣摩他。赵祯一眼看出展昭的不自在,笑说,“从前做惯了的,你不必在意。”
这话听起来像宽慰,赵祯之前是有妻子的。那是一个温顺娇弱的女性Omega,死于难产。
展昭心中一沉,对于皇室来说,继承人才是最重要的。身体强壮,这大概就是他被选中的原因。
他的眼里有一丝悲哀,为自己。
一顿晚餐下来,气氛沉默又微妙。
赵祯理解展昭,毕竟展昭曾是被帝国看好的未来统帅。他帮展昭拉开椅子,送展昭上车。
初春的夜晚带几分凉意,赵祯从随从手里接过外套,搭在展昭肩上,替他拢拢衣领。即便语气柔和,银边眼镜后的视线依然浸淫着凌厉,“小昭,原本我是不需要你同意的。”
Omega是没有选择权的,宋帝国……甚至整个星云大陆的Omega,都是被父母和Alpha掌控的。
展昭不服,但又无法反驳。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嫁给我,因为我们会相伴一生。”
碎发遮住展昭的眼睛,赵祯看不清展昭的情绪,只能叹息,送他上车。
展昭松口气,转身上车的动作忽然一顿,他下意识地看向对外开放的双子塔入口。
双子塔是高端消费场所,大部分时间都是冷冷清清的,今天又不是休息日。赵祯只让人清了餐厅所在的这一座,而旁边那座靠近大街,多是会所与射击、电子游乐等休闲场所。
银白色的单翼跑车嚣张地停在正门入口,主人一身白衣潇洒倜傥,身边的女伴高挑漂亮。
展昭确定白玉堂看见他了,白玉堂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几秒钟。
薄薄的唇角忽然上扬,风流且讥诮。
高大的Alpha对贴上来的女伴不主动不拒绝,任她挽着手臂走进双子塔。
短暂的一瞬,展昭的心里却起了波澜。
他坐在车里,路过单翼跑车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再三确认了车牌与型号。
他记得这辆车,车里有人工智能芯片,白玉堂好像叫他“照雪”。
照雪是个很毒舌的AI,讲话和他的主人一样欠扁。
那天它说什么来着——先生,你竟然带了一个发情的O?
——先生,原来你不是有疾啊?!
——先生,你不打光棍了,能给我找一个秀外慧中的AI小哥哥小姐姐吗?
——先生,你喜欢你的O………
最后,白玉堂弹了一颗钻石,准确无误地关掉AI的声音系统。
照雪说不了话,只能发出“滴滴”的声音干着急。
那时,他浑身燥热难耐,却还在想——照雪这样优秀的AI,研发困难,造价不菲,白玉堂怎么能这么任性呢?万一坏了,不是暴殄天物吗?
当天夜里,展昭做了一个梦。
他被圈养在高墙里,而某个人穿着一身最高司令官的制式大衣,来往于帝国联盟,横扫星际强盗。
他作为“皇后”出席在各种场合,是国王陛下的挂件,是皇室的附属品。
他听见那个桀骜不驯的人,神情睥睨,语言刻薄,“我真为你感到悲哀,也为自己感到羞耻。”
展昭瞬间懂了,白玉堂大概是容忍不了一个Omega曾做过他的导师。
安静的卧室里,微风卷起窗帘。
宽大的床上,展昭逐渐蜷缩起来,睡梦中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公孙策没想到,短短一月,展昭瘦了两圈。
手腕比他这个从不锻炼的医生还要细。
公孙策陪了展昭一会儿,试试他的额头不再那么热后,悬着的心落下大半。
几年前,展昭分化成Omega时,也不像现在“谈婚论嫁”来的颓唐。
那会儿,展昭是有希望的。但现在,所有人都在逼着他主动断了前路与后路。
“公孙…。”
“你放心,鲸海学院那边的客座训练,包拯安排其他人去了。”公孙策见展昭松了口气,“小昭,包拯一直在努力,陛下和你父亲这里,他都在做努力。”
展昭沉默片刻,说,“谢谢老师。”
两人又沉默下来,公孙策临走前,听见展昭问,“公孙,你能帮我切掉生zhi qiang吗?”
公孙策是真的生气了,气展昭不爱惜自己。
展昭却笑了,“我不是不喜欢我的身体。没了它,我对其他人来说,就没用了吧。”
雷打不动的每周例行巡查时间,白玉堂像被触了霉头,缴获的间谍机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小组办公室。
连带着帝国军校下辖的反间谍装备,也被白玉堂一并缴获了。
小组成员被压榨,敢怒不敢言,只希望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还算好脾气的导师赶快拯救他们出水火。
这话好巧不巧地被白玉堂听到了。
A到气场炸裂的白玉堂冷笑连连,阴阳怪气地如撒旦临世,“对导师抱有希望,还不如看小爷心情。”
他被传到校长办公室时,正在拆照雪,照雪嗷嗷乱叫。
——先生,您把我拆坏了怎么办?
——先生,只有我认识你的O,换了别的,他们不让进怎么办?我在双子塔还遇见他了。哎,先生……你的O生命体征不太好呀,我感觉到他比之前虚弱多了
滴…………
白玉堂从储物柜子里随手抓了一把钻石,咔咔洒进照雪的心脏,不断运转的精密机械咔哒一声停下了。
“白玉堂,包校长找你。”
白玉堂探出头去,看着阳光穿过高耸入云的教学楼,落在红色塑胶跑道上。他随手锁上车门,拍拍手,“知道了。”
包校长很生气,原本黑黝黝的脸色更加深了几分。他把近来的巡查报告摔在白玉堂身上,声如洪钟,“你这是要把我军校的桩子连根拔起?你拆你自家的可真是好本事!”
包校长很少发火,白玉堂想了想,间谍机的事儿不至于,怕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要嫁人了,心里憋着气吧。
但是关他什么事儿?嫁的不是他,他到手了也没吃到,他还委屈着呢。
“帝国军校没人能管你了是吧!”
“当然没有,我的导师不过是摆设罢了。”白玉堂嗤笑。
包拯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揉揉眉心,疲惫地摆摆手,“走走走。”
“对了,鲸海的客座训练我不去了。”白玉堂似笑非笑,“谁应的谁去。”
“白玉堂!”
白玉堂笑了,“校长,我和我的导师情分不深,他的活,我没必要代劳。”
包拯无奈,白玉堂桀骜,白玉堂张扬,白玉堂也任性。
白玉堂什么都知道,但包拯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公于私,包拯都不想失去展昭。
照雪发现,他的小白先生折腾他越来越勤了,小白先生的心情也越来越微妙。
比如,蒋平想要上车。
照雪上下扫描一番小白先生,左分析右分析,小白先生都是不愿让他打开门的。
于是,它打开外面的声音系统——双子塔那天,先生帮您带了女伴后,洁癖发作。拒绝闲杂人等上车。
但洁癖发作不是先生洗它拆它的理由!
蒋平隔着车窗朝白玉堂竖了个中指。虽然白玉堂闭目养神根本没看见。他走了一段距离,忽然想起来,有件事要告诉玉堂。
——涂大少爷伤好入学了。
***
涂善和白玉堂是死对头。这在帝国军校是人尽皆知的。
涂善相貌俊朗家世好,但刚愎自用,有些纨绔二代的习气。
帝国军校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大部分都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小部分是寒门里出来的拔尖人才。
宋帝国的四大家族——展、庞、包、王,涂家和白家是排不上号的。
但涂家入仕,涂善总仗着官N代的名头,挑衅白玉堂。在他看来,白家不过是有几个臭钱!就能凭着和财政司的关系耀武扬威。
白玉堂气盛,经不起挑拨,但也不是疯狗咬他他就咬回去的主儿。
大部分时候,涂善领着一群在白玉堂看来堪称门下走狗的人,十次挑衅,有九次半是打在棉花上的。
直到白玉堂遇见涂善欺压处境贫困的学生,两人才算真正结下了梁子。
白玉堂记不清上次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把涂善揍到骨折。涂善不弱,也不纵欲,只是凑巧了,前一晚破天荒地打了食,眼下一层乌黑,像是一夜没睡。
白玉堂上手就是狠的,丝毫不给涂善反应的机会,最后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涂善的小腿上。
涂善回家躺了两个月。
这次回来,没消停几天,涂善就找准了机会,在训练课上挑衅白玉堂。
两个班级的课表不重合,涂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任课教官换了课。
下半节课自由活动时间,涂善带着一群人站在铁丝网外,拍了拍铁网。
白玉堂嫌弃地瞥了一眼,任凭涂善怎么搞,都不再理会。
其他上训练课的班级,早就离他们三丈远。
涂善班级的教官也不知去哪儿了。
一丘之貉。白玉堂嗤笑,蒋平坐在单杠上,手里多了一包薯片,“老五,我说你就不该招惹他。”
白玉堂压腿,“四哥,你少吃垃圾食品,小肚子都出来了。”
哐啷作响的铁丝网恢复平静,恶质的笑意从身后传来。
“白玉堂,听说你带走了一个发情的Omega?恭喜小白公子。你也别藏着,让哥们瞧瞧什么样的O才能入你的眼?”
白玉堂扭了扭脖子,别说那不是他的O,就算是,他的人也不是别人能置喙的。
蒋平手中的袋子掉在地上,跳下单杠就要去抓白玉堂,却抓了个空。
白玉堂抱臂站在铁丝网前,勾勾手指,“不就是想打架吗?单挑还是一起上?”
涂善冷笑,绕过铁丝网,“白玉堂,单挑是要的,如果你还能站起来的话。”
涂善身后的人呼啦啦冲到前方把白玉堂包围起来。
拳脚招呼上的时候,白玉堂有点意外,看来这群乌合之众是计划过的。
不只速度、力度比之前强多了,还有几分配合。
团战嘛就得这样打。但是……白玉堂一脚踢在一人膝窝上,上半身微压,躲过破空而来的拳头,并回敬了一拳,堪堪打在那人的肚子上。
蒋平倚在单杠边看戏。
“你不去帮他?”
“老五能应付。”蒋平专注战局,还以为身边是哪位同学。
双手难敌四拳,恶虎怕群狼。更何况是有备而来的群狼。
即便白玉堂再悍勇,身上也中了招。
撂倒一圈后,白玉堂略显狼狈,涂善却兴奋地红了眼。
几个来回之后,白玉堂被涂善踹中了膝窝,眼看要如法炮制地回敬他一个小腿骨折。
一根银丝快如蛇信却悄无声息地困住了涂善的上半身,随后被用力一扯,撞向铁丝网。
蒋平目瞪口呆,什么同学……竟然是展昭,那个还没毕业但已经排在导师墙末尾的军校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导师。
展昭和他们一样穿着红白相间的运动服,只有袖子上别着教师勋章。细如发的银丝被灌注了凌厉劲道,
蒋平按按脸颊,这展昭看起来瘦,手腕的力量用来掰手腕的话,怕是能折断他的手。
没等涂善说话,白玉堂也被展昭以同样的方式甩到了一旁的草坪上。
展昭站在两人中间,凝眉看涂善。
涂善从前就领教过“烈焰教官”的六亲不认,后背一定被铁丝网硌红了,他从地上起来,“展教官可真是护短,白玉堂伤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阻拦?”
展昭并不回头看白玉堂,他盯着涂善,声音有几分温和,“你的所作所为,我有耳闻。我不管从前负责校风的老师怎么纵容你,但你最好别犯在我手上。还有……我的组员犯错,我会惩治。”
他转身,踢踢还在草坪上瘫着的白玉堂,“校长找你。”
展昭突然出现,让白玉堂心情复杂。包校长具体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
——好像是展昭要负责今年的校内选拔赛,然后带领小组参加帝国联盟的友谊赛。
包校长的意思是让他全权负责巡查小组,展昭会专注于选拔赛。
白玉堂离开后。
包拯温声道,“小昭,不要勉强自己。”
“谢谢老师,我很好。”
“陛下那里……。”包拯沉吟,斟酌着开口。
“陛下是君子是绅士,我……很感谢他,能让我回到军校。”
之后呢?这话包拯没问,展昭年龄并不大,又没受过什么风浪,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校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安静而空旷,墙壁泛着冷质的白。
拐角处,一丝长发泄漏了秘密。
展昭心中一慌,下意识地要逃,被白玉堂眼疾手快地拖进拐角处。
“我有没有说过别让我再遇见你。”白玉堂把展昭困在墙壁前,不禁皱起眉,短短一个多月,这野猫竟然瘦了这么多。他冷笑,“攀上高枝,也没能喂胖你,展昭你是有多金贵。”
展昭闭了闭眼睛,推开白玉堂。
白玉堂去抓他的袖子,被展昭条件反射地甩脱。
两人有一瞬的尴尬。
白玉堂气笑了,“抱歉,王妃?皇后?”
“白玉堂你!”展昭握紧拳头,猛地挥在白玉堂脸上。
白玉堂到吸一口冷气,看着这人苍白的脸色,愣是没还手,他抓着展昭的手腕向外走,咬牙,“你最后别反抗,否则招来人就不好了。”
照雪早早地停在楼下,看见主人的身影,自动打开车门。
单翼跑车车速快,只能容纳两人。
白玉堂压着展昭的手腕,发现他的耳朵上又多了一枚耳钉,“抑制剂?展昭,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心由我,为了自由与价值。所以,白玉堂能收起你的信息素吗?
“白玉堂,你能收好自己的信息素吗?”展昭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地像一汪湖水。
此时的白玉堂还不知道,展昭这次回到军校是一种怎样的决绝,要么劫后余生,要么万劫不复。
白玉堂有点意外,他这次明明没有释放信息素,为什么遇见展昭就控制不住呢?而且空气里的苦橙花味道特别浅,展昭没有发情没有勾他。他沉默了。
照雪轻咳一声,“抱歉,后方三十米处,有两辆车紧追不舍。”
展昭揉揉眉心,“停车吧。”
照雪点头,“先生,你同意夫人的指示吗?”
………
“我想你是误会了。”展昭不恼,反而对这个有思考能力的AI很感兴趣。
“先生是A你是O,并且先生因为你进入了易感期……滴滴………”
白玉堂从手边的盒子里抓了一把细碎钻石扔进AI排风口。
跑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展昭下车,听见白玉堂问,“只要是A你就可以吗?”他轻笑,“再见了,未来的皇后。”
跑车扬长而去,展昭倒想问他,风流名声在外,只要合眼缘就可以吗?
他被自家司机请进车的时候,想起了白玉堂那句“未来的皇后”。
他可以像骑士一样忠诚勇敢,去战斗,甚至去爱上王。可惜,赵祯不是他心中的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