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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

  •   萧疏赶到无神神殿时,步冕正躺在疗愈舱里看电视剧。见她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步冕大吃一惊:“你怎么进来的,为什么没有访问提醒?”

      还未等对方回答,她就自问自答道:“啊,因为我终端炸了。”她终于想起自己选择看电视剧打发无聊的疗愈过程的原因:终端在事发地作为手电英勇就义了。生而为终端,死却是手电,步冕有点想为它短暂的一生抹泪,但浑身酸痛,手抬不起来,又因为肋骨断了翻不了身,只能微微侧头望向站在疗愈舱侧面专注打量她的萧疏。

      “神界骗了你们。”萧疏说话的嗓音向来如柔风细雨,此刻却无比尖锐,在空荡的疗愈室里回荡。步冕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这个能力就是好,不用她交代前因后果——毕竟她现在呼吸还是有些困难,说话也不太顺畅。

      “也没有吧……”步冕想了想,还是艰难地说出了这四个字。其实上头自始至终没有跟他们明确过神器是失踪还是失窃,只能算是一种隐瞒,但不管是出于什么打算,都害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说她不生气是假的,但看到萧疏现在目眦尽裂的样子,她纳闷的心情一时超过了愤怒:因为信息差险些丧命的好像是自己,怎么她更生气?

      “怎么没有?!”萧疏双手扒在疗愈舱上,迎上步冕的视线。她刻意压低声音,可步冕却感受到她的愤懑正无法抑制地从咄咄话语中流露出来。“他们说那个神器已经无法使用了,可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突然生效把观晁收进去?”萧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诘问的,否则她担心自己会失去表情管理。

      原来她是指这个。步冕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一时也没想明白,萧疏却因为自己的话突然回忆起了她此行的最初目的:“观晁呢?”

      “让他回收神器去了。”

      听步冕居然还云淡风轻地给观晁布置单独执行的任务,萧疏气得差点没站稳,她恨不得一把把步冕抓起来然后疯狂摇晃她的肩膀劝她清醒一点,但对方现在受伤了,而且还躺在封闭的疗愈舱里。“不要信任他!他很有可能伤害你,或者说,他一直就在谋划着要伤害你!”她隔着舱门,只能像倒豆子一样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我刚想明白,跟你说的一样,契约咒对‘背叛’这一行为的判定是唯心的,只要神兽主观上或者潜意识里对自己的行为有‘对主人有害’的认知,就会降下惩罚,恶意程度就是……”

      “就是想要杀我。”步冕难得地打断了萧疏的长篇大论,明明事关自己的生死,她的神情却还是如常,甚至用了平静的陈述语气。

      “最严重的自然是这样……”萧疏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你早就猜到了?”

      “原来是,现在又有点不确定了。”步冕原先自然知道,毕竟哪怕观晁演技再好,但只要有契约咒在,他的阴暗心思就无处遁形。从猫妖事件结束后,她每次看着他,都仿佛看到一个巧克力喷泉在眼前晃悠,还咕嘟咕嘟地往外冒黑色的东西;他每次做出亲近举动的时候,她都觉得是一个随时随地会炸膛的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贴了上来。

      哪有什么暧昧气氛,她只闻到了一硝二磺三木炭的味道,也算是另一种意味上的心跳加速了。

      但是,如果他真的哪怕同归于尽也想要她的命,趁她昏迷且终端也损坏无法记录的当下,为什么不动手呢?甚至不需要动手,等她自己把血流干就好了,何必第一时间给她做紧急救治,还将她抬回家火速塞进疗愈舱?这下她也想不明白了。

      “等他回来问问吧。”听步冕这样说道,萧疏的表情从不可置信,变成了恨铁不成钢,最后用看傻子的眼神慈爱地望着她。

      见对方飞速闭上眼睛假寐,安详得仿佛已经走了很久,萧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身掏出一小瓶法术药剂,抛给从一开始就站在角落里的清正。

      【去找观晁。】她传音入密,给自己的神兽下了命令。

      一反常态的,清正微微摇头。【主人,不要再破坏这个神殿的结界了。】

      他们俩根本没有递交访问申请,而是直接破开神殿大门的结界闯入的。神殿主人终端损坏的情况下,的确不会有访问记录,但清正不会天真地认为神界的神殿结界没有破坏记录。

      【你放心,这个瓶子里的是……】萧疏还未解释完,只听身后的步冕道:“要不然你们先回去吧?观晁没这么早回来,我叫他顺便把战场收拾一下,血刺呼啦的,估计得蛮久。”

      萧疏蹙眉,仍然有些不放心,想再劝她几句,但当她俯身望向舱内的步冕时,发现对方眼神清明,神色坚定,似乎有了决断。萧疏只好强行压下心底的担忧,只再三叮嘱她注意安全,便带着清正原路返回了。

      他们离开后,步冕只是盯着被她暂停的电视剧画面,似乎在发呆,耳边却始终回荡着萧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只要契约咒还在,你死他亡。”

      她慢悠悠地等了一会,直到胸前的疼痛减轻许多,能正常讲话后,才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走老远了,你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观晁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外。其实他早就回来了,见小通晓神在便有意藏了起来,好在对方一心扑在步冕身上,没有察觉端倪。而清正,就算他发现了,也不会主动提起。

      但肯定瞒不过契约咒的另一端。他走近步冕,决定先卖乖:“多谢主人。”

      然而步冕现在完全不吃这套,直接翻了个白眼:“我不是为了你。”其实方才跟萧疏的一系列对话中,她的脑子都没有在转,所有回答也是直给,因为疗愈舱在治疗伤势的同时,也持续释放着合适剂量的麻醉气体——避免她在治疗过程中受苦。但一片混乱的她当下唯一确定的是:这件事不能让萧疏涉入太深。

      观晁不想让小通晓神审问他,步冕也不想让萧疏接触他。于是这对主仆便在那一刻离奇地达成了一种默契。

      步冕关了舱内的麻醉,用掀开自己棺材板的气势和力道打开舱门,然后果不其然感受了一阵胸痛。果然再好的仪器也没法短时间内治好严重的伤势,她一边龇牙咧嘴地摸了摸伤口,另一只手则向观晁伸去。“东西呢?”

      观晁避开步冕尚未痊愈的手指,将破碎的符纸放在她的掌心上。

      步冕低头,又抬头,最后歪头睨视观晁。“劝你别逗我,我现在一笑胸口就痛。”

      “这是为我准备的。”说这话时观晁只是低垂着眉眼,似乎不愿与步冕对上目光,“为什么?”

      哪怕只剩残余的部分,他依然能认出这是一张降妖符箓,且威力巨大。以此为代价,它的画法及其复杂,毫无基础的使用者,想要流畅地画出这般的符,起码需要练习两三月。今日事发突然,步冕不可能突然拿出这样准备充分的必杀。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张符本不该用在这里。如果是用它来对付巡视中遇到的小妖怪,那也是大炮轰蚊子,所以,使用对象便只剩下一个。

      她最近都在偷偷画这个。因为他们平日里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那么背着他准备的时间定然不止个把月。甚至观晁没有一丝察觉,因为他们相处时,步冕一直自然坦荡,完全不像在长期策划这样的事。

      “自保啊。”对方依旧坦荡,似乎就没想过掩饰。

      “无须如此费心费神。”观晁这才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如小通晓神所说,我的命本就捏在您手中。”其实想通后,他反而感到一阵安心,甚至内心深处涌上几分欣喜:起码步冕没有不顾一切地完全坦诚相待,她还是正常人类的思路,底线是保全自己。他再次确定了,现在的步冕,依旧是个人类,而非什么神明。

      “可那是契约咒在的情况下。”步冕下意识想耸肩,想起自己的伤势,又缓缓沉下肩膀。

      “您担心契约咒会失效?”观晁摇头,“不可能,它的效力是绝对强大的,哪怕是缘神,也无法轻易解除。”

      步冕能感觉到,观晁这句话是发自真心的,不是出于安抚她的目的,她的心反而沉下去几分。“为什么我不能担心?契约咒是缘神的术法,又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脑袋绑在别人的裤腰带上?”

      “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不对吗?”说到此,她的连珠炮反问句终于停下了。

      观晁却难得愣住了。没注意到对方心中澎湃的思绪,步冕接着说道:“而且都什么年代了,神界还在奴隶制!”语气对此颇为不满。

      步冕一开始以为,契约咒只是普通的劳动合同,经过种种事情后,她才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一张血淋淋的卖身契。

      最可怕的是,他们都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包括萧疏。

      萧疏神态自若地说出那句话,点醒了她,步冕当时躺在恒温的疗愈舱内,却感到手脚冰凉。自从结契以来,除了必要场合,她极少使用契约咒,甚至对此抱有排斥态度。一方面是因为她担心用习惯了哪天吵架说了“去死”之类的气话对方就真的吊死在她房间门口了,另一方面是,她隐隐觉得有些违和感,但又说不清是什么。

      现在她明白了,她心底有个声音拨开庐山云雾,无比清晰地告诉自己: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两个独立的个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是什么关系,都不应该将生死强行绑在一起。

      更可耻的是,在一年来的神界熏陶和驯化下,她也差点接受了这个设定,然后美滋滋地压迫神兽。她开始唾弃自己:这一年多她都没给观晁发过工资!

      观晁想要脱离这一切,甚至想到了杀她,哪怕同归于尽。他的觉悟都到达了这一步,也没想过跟她谈谈——恐怕他心底里已经认定,得到权力的人不可能放手。

      他就像封建社会的奴隶一样,认为神界权能不可动摇,而将压迫自己的契约咒奉为圭臬。

      为什么?就没想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步冕想问他,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为什么不趁机杀了我?”

      观晁却只是笑笑,步冕从他的笑容中竟看不出几分凄凉,反倒有些无奈:“我还不能死。”

      他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想”。步冕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却来不及细琢磨,因为观晁又接了下一句话。

      他说:“而且,您是我最好的主人人选。”

      是啊,是啊,为了防止内斗,契约咒禁止神兽对神出手:无论是不是自己的主人。连反抗的力量都被封锁的奴隶,既然逃不出,那么唯一的奢望便是遇到一个对他还不错的奴隶主。

      步冕越想越可悲,她觉得心中有一团名为“不公”的火在灼烧,可那火焰又像是冰冷刺骨的匕首,只不过刀刃向内。她沉默了很久,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在想如果换作她在观晁那个位置上,她又能怎么做。

      最可笑的是,她虽然唾弃神界的这般手段,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对异族最有效且最稳固的统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觉有一双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您是受益者,为什么哭了。”虽然是在问她,但全无疑问的语气,观晁仔细地将她的泪拭去,随后手缓缓向下,动作轻柔地覆住她颈上还未完全消除的勒痕。

      受益者?步冕转了转眼珠,哪有什么受益者。

      “神兽是下神的奴隶,下神是上神的奴隶,上神是主神的奴隶……”她轻轻地说着一连串令人心惊的话,然后缓慢地仰起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主神是……

      “天地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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