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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修容绯衣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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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末公主身子大好后,便常常来北山玩耍,同来的还有季真上仙。季真不是每次都会陪广末来,听广末说,季真是统领天界军队的大将军,所以是很繁忙的。广末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是深深的寂寞。
“广末觉得寂寞?”
“嗯,阿真总是很忙。”
“季真上仙是天兵统领,自是是极忙的。”
“可我很想他啊。”
“在凡间,相爱的夫妻,也都是一般模样。”
“阿容在说什么?我是神仙,怎么能用凡人做比?”
“抱歉,广末,我并非是拿你比作凡人,我想说的是,天下所有情爱的模样,都是一样的。”
“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一样?”
我极少见到广末公主露出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约以凡人做比,惹恼了她。
“凡间的夫妻,男子为了养家总是早出晚归,妻子为了顾及家庭和孩子,总是守在家中。有时候,丈夫为了前程,会离家万里,几年甚至于十几年不归家。”
“这么说来,倒是有些一样。”
“我曾在凡间听过一首诗,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广末沉默了许久,她说:“阿容,若我更像你一点,阿真会不会更高兴?”
“广末,喜欢一个人,正是因为那个人是那个人,若你变成了我,季真上仙哪里还会喜欢?”
“可阿容,你是这样的好。”
爱情的世界里,从来不是一个人好不好。
“广末,你喜欢情爱故事吗?”
“喜欢啊。”
“仙草阁中,藏了许多我从人间搜罗来的话本,你若是觉得寂寞,不妨读来打发时间。”
“话本?”
“嗯,就是凡人编写的情爱故事。”
“有意思吗?”
“我不知广末会不会觉得有意思,但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那……”
“你稍等,我取两本给你,你若觉得有意思,可来寻我换两本。”
“好。”
借于广末的话本,是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两本。一本讲的是贫苦公子进京赶考,偶遇女鬼的故事。另一本讲的是,公子十年苦读金榜题名后抛弃糟糠,求取贵女的故事。
广末很高兴,我能借她话本打发时间。
我很高兴她能高兴,虽说我们相交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久,但广末真的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女孩子,虽有些小脾气却算不得任性,我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存在,能为她带去几分快乐。再加上,她是季真心悦之人,我喜欢广末开心,亦是希望季真开心。
我借广末话本,原是好意,却不想此事引出了诸多不快。
广末借走话本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没再现身北山。我估摸着她可能又是身体不适,我想着是不是应该去瑶池拜访一番。
“绯衣大人,季真大人来了。”竹子和白虎都喜欢称呼季真为大人,白虎是因为季真的能力,他尊重他所以称呼他为大人。而竹子是单纯花痴季真的颜,觉得这样好看的人,一定得以大人尊称。虽然广末生的很美,但竹子从来没有认可过她的美丽。
说起来,竹子第一回见广末,是怎么说来着?
哦,对了,装模作样。
“广末公主呢?”
“只季真大人一个人。”竹子开心的说,“不过,季真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听之,自然立刻放下手中的话本,往楼下去。
季真立在仙草阁外,脸色沉郁,竹子说的没错,他并不开心。
在凡间时,小仙君亦曾不开心过。那时的他,因着被一个魔小伤了一道口子,整个人便阴沉了好一阵子,无论我怎么逗趣怎么劝说,都爱答不理的。后来是因着我被魔一脚踹进河里成了落汤鸡,他才好转的。
“季真上仙。”
“修容上仙。”
季真在对着我的时候,从来都是有礼而端方的。便是那个他喝的有些多的晚上,依然未失谦恭。我最近时常想起凡间发生的事情,有时候是一段对话,有时候是一个场景。我很怀念凡间时的小仙君,比起天界的季真上仙,凡间的小仙君更像是一个真实的人。
“不知季真上仙今日因何事造访北山?”
季真皱了皱眉头,很是为难的模样。
我心生奇怪,因为这样的季真,我是第一次见。我猜他可能有难以启齿的事情,于是我第一次请他进仙草阁。
“季真上仙,您来北山许多次,我似乎从未请您入仙草阁一叙。今日,不知上仙是否愿意入内喝一杯茶?”
“多谢修容上仙。”
我将季真请进了茶室,亲自煮了一盏茶给他。他来前,我正坐在茶室前读话本,所以他进来时,话本还摊在桌上。
我将茶端给他的时候,他并未接过,他的全付心神,全在我摊在桌上的话本上。
“莫非季真仙君也喜爱人间的话本?”
他被我的问话惊醒了思绪,接过我手中的茶盏,道了一声谢。
我将话本收起,放在左手边。
“我家中亦有两本话本。”
“是吗?”
“那两本话本是我从人间带回的,只是,我实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得来的。”
“也许是您在人间时有人赠送的?”
“也许吧……”
季真喝了一口茶:“好茶。”
“只是普通的绿茶罢了,季真上仙客气了。”
“我……”他握着杯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季真上仙,我家的杯子可不是什么好杯子,您再用力怕是要碎了。杯子碎了无妨,只是怕伤着您的手。”
“啊,不好意思。”他猛的放下茶盏,因为骤然,茶盏跌落在桌上,盏中的茶水撒满了半个桌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今日的季真真的太奇怪了。
仙人收拾残局,不过是一挥手的功夫。
“季真上仙,您若有事,请直说。”
两本撕碎的话本被放在桌上。
“这是?”
“这是您借与广末的话本。”
我以仙法尝试恢复,却发现并不能恢复。人间的纸张,对仙力而言,太过脆弱了。这话本竟是被人以仙法碎裂的。
“抱歉,修容上仙,我尝试了很多次,终不能将话本恢复。”
原来撕碎的话本已是季真恢复过的模样。只是,以季真的仙力,也只能还我这一番破碎,那么这话本曾经被人伤成了何种模样?
“无妨,只是两本话本而已,并不值钱。”
“广末哭的很伤心,她因为话本的事情被天帝责罚,如今被禁锢在屋中,不得出来。”
所以抱歉并不是季真的真意,谴责才是吗?
“对不住,我不知两本话本会给广末公主带去此些麻烦。”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代广末来向修容上仙表示歉意的。”
“那么,季真上仙,您打算如何表示歉意呢?”
“我……”
明明对着广末时,满嘴的甜蜜,到了我这里,季真却成了一个嘴笨的人。不过是不愿意花心思罢了。
“季真上仙,这两本话本在人间,也不过卖十个铜板,委实抵不上上仙的歉意。竹子。”
“在。”
“送客。”
“啊?哦。季真大人请。”
季真跟着竹子出了仙草阁,我立在茶室的窗台边,黯然。
“修容大人,你对季真大人,是不是有些过于严苛了?”白虎问我。
这白虎不知什么时候起,被竹子教的喜欢听墙角了。
“您在人间,在精怪一族时,向来都是最宽容的,便是到了仙界,竹子那般胡闹,您皆一笑了之。可为什么对季真大人,这么的……?”
严苛?我没想到白虎会用这样的一个词来形容我对季真的态度。
“你既然这般问我,想必将我和季真的谈话听了个十足十?”
“呃……”白虎一时有些羞赧。
“季真的意思,无非是我这两本话本害了广末公主——”
“修容大人,我以为您是误会季真大人了。”
“你又知道了?”
“修容大人若没有着急赶走季真大人,一定也会明白的。”
我家里的这两只,也不知收了季真什么样的好处,真是一心向着他。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了他?”
“是不是冤枉,大人您都没听完全。”
好吧,也许是我着急了吧。
“反正人已经走了,他若再来,我便再听吧。”
我走出茶室,打算去二楼塌上躺一会儿,却听白虎小声说:“只怕季真大人再不会来北山了。”
不来最好。
然而事实并不如白虎所猜测的,只过了一天,季真上仙又来拜访北山。
“季真上仙,广末公主曾经,您是极忙碌的,怎么连着两日往北山来?”
“我只是,只是……”
“季真大人,请吃仙果。”竹子端了好大一盆仙果来,她偷偷给我使眼色,说让我好生对季真大人。
我起身,将竹子和立在门边偷听的白虎,全遣进院中,为防他们再来,我还设下结界。
“让上仙见笑了。”
“不,应该说是羡慕才对。”季真说。
“羡慕?因何羡慕?羡慕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羡慕你们的什么,只是觉得,像你们这般相处,在天界,是没有的。”
我知道季真的意思,他说的无非是人情味,我、竹子和白虎因在人间游荡的太久,便沾上了很多人情。我因是草木成仙,所以并未斩尽情缘,而竹子和白虎,还是妖,连证道尚未,自是做不到神仙的淡漠。
我倒是没想到,季真上仙,竟会说出羡慕的话来。
“您和广末公主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和广末乃是青梅竹马,我第一眼见她,便动了心。然,那时的我,因父帝刚殁,失了倚靠,自己能力又低微,配不上天帝之女。于是,我才决定私下凡间,去斩妖除魔来历练己身。重归天庭不久,魔军来犯,我凭借在人间的千年历练,溃败魔军,天帝和仙众因此对我刮目相看,我才终于得以靠近广末。”
“原来如此。”
“什么?”
“没什么。后来呢?”
“广末身子不好,我便走遍天界各处,寻些奇珍异宝来将养她。”
季真对广末的情深,果真是令人动容。
“想必上仙走访各处时,必是极为艰难吧?”
世间长有奇珍异宝的地方,必有凶兽守护。季真既要取得宝物,便只能斩杀守宝的凶兽。
“虽辛苦,但值得。只是,天地之间,凡有灵宝处,我几乎已走遍。”
“广末公主病了?”
“嗯,此番天帝的责骂,使她心神受损,已是躺在床上数日不得起身了。王母娘娘因此迁怒天帝陛下,说出了,若广末不好,天帝陛下便永远不得入瑶池的狠话。”
“一切都是因为那两本话本?”
“我没有苛责上仙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帝陛下为何要为话本怒斥广末公主?”
“天帝陛下来瑶池时,广末正痴迷于话本,听下人说,广末为了读话本,竟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天帝本以为广末读的是什么正经书,谁知是人间的话本,他一时气急便毁了那两本书。”
也是,话本这种东西,便是在人间,也被大户人家所不齿,遑论是天界。
“我猜,天帝陛下必然会问广末,是谁给她的话本,而广末公主心善,又定然不肯如实相告,所以天帝陛下才会更加愤怒,对吗?”
“嗯。”
“她还好吗?我是说,广末公主?”
“虽身体不好,但精神还行。”
“季真上仙两次来北山,是希望我去见一见广末公主,对吗?”
“广末因话本被毁,无论如何都不能修复,便没脸来见你,更不让瑶池的人来北山通知你,所以……”
“我明白了,放心吧,我明日一早便去瑶池探望广末公主。”
“季真再次谢过修容上仙。”
与广末相交以来,我出入瑶池不下十次。瑶池因一池天泉,滋润了不少花草,遂天界之上,以瑶池的景致最为瑰丽。这大约是天帝当年择瑶池做为王母仙府的原因吧。
广末病重,我自然不能空手而来,然北山之中,真没有什么奇珍异宝。我出发前,往林中摘了些鲜嫩的果蔬,装了满满一篮子,勉强算作礼物。
广末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眼中的灵气散了不少。季真说广末病的很重,不算是夸大。
“阿容,你来了。”
“我不知你病重,本该早些来看你的。”
“阿容不必如此,你还能来看我,我已是极为高兴了。”
“不过是两本话本,不值钱的,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阿容还是生气了?”
“嗯?”
“若非生气,为何唤我公主?”
其实我很少唤她广末,毕竟我和她在天界的地位悬殊,她因着朋友的情谊,希望我能称呼她名字,然我若因此真的不管不顾,只怕会有麻烦。
说白了,在我的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把她当做朋友。
“好,广末,我是真的不生气,也没有心疼那两本话本。”
“真的吗?”
“若非真的,我便不来了。这是我家中的果蔬,广末不防尝尝。”
广末随意取了一颗果子:“好奇特的味道。”
“奇特?”
“嗯,和天界的仙果味道不太一样。”
“这是人间的种子。”
“所以,这是人间的果子?”
“不,也不是。人间的种子,种在天界,果子的味道不似人间了。”
“阿容似乎很喜欢人间?”
“嗯,我此生最美好的岁月,便是在人间度过的。”
“是和你的那位朋友吗?”
“算是吧。”
“他叫什么?天界虽大,若真心想要寻一人,还是有办法的。紫微星君那里有册子,我可以代阿容去问一问。”
“不必了。”
“为什么?”
“我想念的是当年的那一段时光。”
“我不懂。”广末说。
“人间有句话,说的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西王母端着一盅汤药,站在门口,重复了这句话。
“母后?”
“修容拜见王母娘娘。”
“免礼。阿末,喝药了。”
“不喝。”
“不许耍脾气。”
“我不是耍脾气!母后,这药自我出生起便一直在喝,喝了有近七万年了,可我的身体,从未转好。”
“阿末,这药是不好喝,可除了喝药,母后没有更好的法子让你舒服些。”
“这药哪里是让我舒服的?这药不过是让我活着的!”
“……”
“母后,我常在想,这样的活着,不如死了。”
啪——
这是一记耳光声,西王母打了广末公主。
广末被打的呆愣,她摸着红肿的脸颊,开始痛哭。王母欲言又止,最终不过是将药递给我,请我务必劝广末喝下。
王母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端着药碗的我,以及痛哭不止的广末。
我飞升后,竹子于我面前,多次嘲笑精怪一族的槐树族长,只因他早早白了一头青丝。这位族长当年因为天界索药而得意洋洋,如今却因为天帝的索求无度而焦虑不安。广末说,她宁可死了,可她哪里知道,她的活着,是牺牲了多少草木一族幼小的生命才得以延续的。
“广末,喝药吧。”
“我不喝!”
广末将我手中的碗摔在地上,药撒在地毯上,很快渗了进去,空碗在地上转了两圈,晃晃悠悠的停在毯子上。
“广末,你可知这一碗是什么药?”
“不过是父帝从草木一族讨要来的无用草药。”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行回去了。”
“阿容!”
广末在床上叫唤,我却不愿意停留,因为我害怕再多停留一分,便会忍不住扇她一巴掌。
西王母并没有离去,她一直站在广末的寝室外面。
“王母娘娘,抱歉。”
“不怪你,是阿末性子倔。”
“那我先回去了。”
“修容,可愿意陪我走一走。”
西王母的眼底全是落寞,我一时不忍,便点头。
“瑶池的风光还算不错。”
“王母娘娘,您这瑶池的风光如果只能算作不错,那整个天界就没有好风光了。”
王母笑了笑:“我倒是觉得,修容的北山比瑶池生动。”
“……”
“是不是很奇怪我会这么说?”
“嗯。”我确实很奇怪。
“人人都说天界美,瑶池最美,可我见过最美的风光,是在人间。”
“人间?王母娘娘去过人间?”
“是啊,很久很久以前,久的我已经不大记得了。”
我记得,王母受了情伤,曾搬离凌霄宝殿,莫不是她逃离的地方,是人间?
“修容,广末自出生起,统共就得了你这么一个朋友,我这个做母亲的替她和你道个歉,今日的事情你别放心上。阿末,阿末只是太难受了点。”
“难受?”
“你可知我为何要带着阿末住在瑶池?”
我摇摇头。
“众人皆猜,我是因介怀天帝的往日荒唐。我自然是介怀他的荒唐,只是,当我答应随他回天界时,便已决定放下,不提往昔。那时,因阿末的出生,我和天帝都很开心,也是真的有心不计前嫌,重归于好的。然,阿末五岁时,尚且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学会走路,我们才知她的身体有恙。”
“娘娘是因为瑶池更适宜广末公主疗养才搬来瑶池的?”
西王母苦笑了两下,说:“不,我是因为天帝的冷酷无情才搬来瑶池的。”
“……”我被西王母的话吓的不轻。
“不相信?”
我摇头,这根本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阿末的身子,老君曾多番为她诊治过,然得出的结论皆是不可治。”
“不可治?”
“阿末在我腹中时受了颠簸,她本是仙体,却在人间出生,受天道惩戒,我之所以跟着天帝返回天上,正是为了广末。然,广末的体弱,老君的断言,使得天帝一早打算放弃阿末,若非……”
若非王母娘娘的执意,广末公主也许早就不存在。我猜正是因为王母娘娘的坚持,天界才以为,广末公主是天帝最宠爱的女儿。
“后来天帝请了西天佛祖来,才算救了阿末一命,只是佛祖亦说,这些法子只能治标,刚够延续生命。和阿末一般大的孩子,皆以修成了上仙,唯有阿末一人,还是……”
“那佛祖可有说,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本?”
“有是有,但……”
“但什么?”
王母没有回答我。
“多谢修容陪我走了一路。”王母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刚好走到了瑶池出口。
“王母娘娘客气,那修容告辞。”
我一路走回去的时候,全是莫名其妙,季真请我来探望广末,我却只说了几句话,别说是安慰广末,反倒自己生了气。王母留我聊天,说了许多广末的旧事,却在最关键处停了口。
不过,如果真的有办法可以根治广末,就算天帝不上心,王母也会坚持而为才是,可为什么,广末病重,却不见天界有所行动呢?除非是,佛祖说的法子很难实现。
那日与广末不欢而散以后,隔了没两天,季真便来北山请罪,还带了许多王母亲备的礼物。我若知晓他来,只会请他在园中小坐。然竹子竟未知会我便直接将人领上了二层楼。那时的我,正躺在榻上读话本。
“修容上仙。”
季真行礼的时候,我正深陷在故事之中不可自拔,他一出声,吓的我丢掉了手中的本子。我慌忙起身,理了理散乱的衣襟。
季真捡起话本,笑盈盈的对我说:“原来修容上仙是真的很喜欢人间话本。”我这一处屋子,除了软塌,便是好大一排书架,书架上所成列的,皆是我从人间搜罗来的话本。
能将季真领上二层楼的人,除了竹子,我不做他想。我捏了捏拳头,打算一会儿抽她的屁股。
季真将话本递还我时,顺带递了一方手巾给我。
我一脸疑虑,他指了指自己的眼角,见我还怔愣着,便散开手巾,替我擦了擦眼角。他这一番举动,吓的我倒退了两步,又跌回软塌上。
他立在那里,忽而大笑起来。
我刚化形不久,有一回小仙君抓了一条七彩斑斓蛇,悄悄放在我床上,我睡觉的时候,并未留意,便直接钻了进去,结果半梦半睡间,感觉有什么滑滑腻腻的东西绕着小腿肚爬,我掀开被子,被吓的疯狂大叫,小仙君冲进来,居然毫不理会我的恐惧,站在那里笑个不停。我本是害怕,却因为被他嘲笑,委屈的大哭。小仙君这才把蛇给变没了,然后抱着我好一顿哄。
此情此景,我竟然想起了当初的那个晚上,他亦是从兜里掏出一块干净帕子,给我擦了许久的眼泪。
“怎么了?修容上仙?”
“被季真上仙的热情吓住了。”
季真大约没能听懂我的话。
“在凡间,季真上仙的行为,可被称作登徒子。”
季真尴尬一笑,显然他是明白登徒子的意思的。
“我并不知道修容上仙在二层楼休憩,若非竹子姑娘带路,我是如何都不会上楼的。”
“所以上仙的意思,我冤枉你了?”
“哪里,哪里。”
“季真上仙嘱托我探望广末,我已依约前去,不知这一回,上仙又是为何而来?”
“自是为了感谢而来。”
“上仙的感谢我实在受不得,两日前我去探望广末公主时,并没有劝慰半分,反倒惹了公主不快。”
“有这等事?”
“广末公主未言?”
“其实我已有好几日未见过广末。”季真说。
“怎么了?”
“她不愿意见我。”
“为何?”
季真走到楼台处,坐在藤椅上,他半对着我,山色照在他的青丝上,竟发出冷冷的幽光。
“这并不是广末第一次不想见我,她每一次发病,都会躲在屋中。我还记得,头一回她这样的时候,我站在她的窗台下,一脸站了十天。我不停的对她说话,然而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做回复,仿佛屋里面并没有人。”
“她一生病,便觉得配不上我,便想着远离我,她固执到根本不能顾及到我的感受。”
“你累了?”我问季真,季真没有回答我。
“真有一次,我觉得很累,也怀疑也许广末的想法是正确的,于是,我一个人偷偷的下到凡间。”
原来季真是因此下凡的。
“再回去天上时,她忽然转了性子,说天帝寻到法子,可以治好她,她再不会那样无理取闹了。然而……”
然而恋爱中的女人,说的话从来是做不得数的。广末公主已经习惯有一人,在她无助的时候,无条件的让步和守护。
“天帝寻到的法子,只能调理广末的身体,并不能根治她的病症。每隔一段时间,广末还是会生病,那时,她便会关上门,设了结界。”
“季真上仙,你若心中有广末,便该像过去一样,守在她的窗前。”
“她一日不出来,我守一日,她一年不出来,我守一年吗?”
“如果你真的爱她,你会愿意的。”
“我曾经是很愿意的,便是她一言不发,我只要觉得自己是靠近她的,就够了。可……”
“你变心了?”
“不……不是的。”
“那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累。”
我明白季真的疲惫,因为爱上一个人,是一个瞬间,那个瞬间,你愿意为爱上的那个人去生去死。可相爱相守,尤其是对神仙而言,是永远。我无法想象,要多爱一个人,才能每时每刻都能为他生为他死?
季真爱广末吗?当然是爱的,而且爱的极为浓烈,为了广末,他背弃过天族的规则,为了广末,他走遍了天地各处,杀了无数的凶兽。
可季真的爱有多浓烈,广末未必知道,或者说,广末知道,只是太习以为常以至于忽略了。
爱,有时候是世间最无私的,有时候又是世间最自私的。
我取了一坛梨花落给季真。
“凡间有言,一醉解千愁。”
“修容上仙相信?”
“非也。我曾有一位朋友,最爱梨花落的味道,他说,梨花落里有仙品佳酿所没有的滋味。上次那坛酒,你没喝到,这一坛,你尝尝。”
“抱歉,上一坛子——”
“无妨,我知你送给了广末,她说很好喝。”
季真没有用酒杯,他开封后就着坛口灌了一口,他喝的太急,酒水顺着嘴角滑到了脖子,我将刚才他用来帮我擦眼泪的布巾,用去给他擦酒。
他一阵惊慌,整个人弹出藤椅,立在楼台处,忐忑的望着我。
我忽而笑了,笑的极为放肆。
“想来上仙该知道,我刚才的尴尬了。”
我一说完,季真便放松了,他笑着说:“原来修容上仙也有睚眦必报的一面。”
“吓到了?”
季真摇头:“没有,反倒觉得这样的修容上仙来的更真实。”
我退出了楼台,季真又坐回藤椅。
“果真是好酒。”
“是吧?”
“不过总觉得很熟悉。”
当然熟悉,你曾经说话,待他日回了天上,喝不到梨花落时必然很寂寞。
“我第一次喝瑶池仙酿时,便有这种感受。”
“也许吧……”季真又喝了好几口,“对了,你说的那位朋友,可是广末和我提及的,同你一起修道的道友?”
“对,他飞升前最钟爱梨花落,我于是便去学了酿造,想着重逢的那日,他看我喝时的嘴馋。”
“哈哈,那你遇见他了吗?”
我望着窗外的大片梨花,这几日,已见梨花凋零,这片梨花自盛开到如今,已有许多年,是该谢了。
“没有。”
“可要我帮忙——?”
“广末公主亦曾说过要帮我寻他,我拒绝了。”
“为什么?”
“五万年真的是一段太久太久的时光,久的足够令他全然忘记。”
“你又怎么知道他忘记了呢?也许他正在等你去找他呢?”季真这般说道。
我朝着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