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言鬼语》冥山鱼客

12、黄泉之候2

　　我又入梦了。
　　我原本的体质并不常发梦，就算偶偶发一发梦，也会在隔天忘的干净。但自从撞鬼起，我的体质发生了一点变化，向来是一觉睡到天亮的习惯彻底没了，晚上总有做不完的梦，然而梦境里的事情，却在醒来时不留半点痕迹。
　　梦里的我，很清楚自己正在做梦。
　　我在走路，我的前面后面左边右边全是一片漆黑，漆黑中又见绿色的荧光点点，好像是夏夜中飞舞的萤火虫。我就这么走着，心中并无害怕，倒是觉得宁静和熟悉。我走的太久，便开始觉得无聊，因为无聊就开始追逐飞舞的萤火虫。
　　然后，我看见了一条河。
　　原来莹莹绿光，并不是萤火虫的光，而是河水的波光粼粼。
　　这条河好宽啊，河水的颜色很深，深到竟乎和夜色一般的浓郁，所以一开始我才会没有看到。
　　难不成真是黑色的水？
　　我于是往河边靠去，直觉告诉我，这条河是一条危险的河流，我不能伸手去触摸河里的水。我被河水所迷，站在河边一直往水中探去。看得久了，竟渐渐能看的清楚些，河水虽浓郁，但依然可以瞥见水中有些东西在流动。
　　我看了又看，猜了又猜，忽然觉察到，那些流动的东西，是一具具扭曲的尸体。
　　猜出的瞬间，我被吓的退了好几步，跌坐在河岸边的小道上。
　　然后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的铃铛声。一回头，见空中漂浮着一盏发出绿色幽光的古旧铃铛，铃铛后面跟着一排长长的白色浮影。
　　是鬼。很多的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浮影中的鬼眼神呆滞，肢体僵硬，我以为他们毫无个人意识，之所以还能往前行走，大约是因为那盏铃铛。他们从我眼前飘过，无人注意到跌坐在河岸边的我。
　　幸好他们是无意识的，否则我会不会被一群鬼生吞活剥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里是黄泉哦。”
　　是个娇俏的女孩子的声音。
　　“你是谁？”她歪着脑袋问我。
　　彼时我保持着跌坐的姿态，尚且没有回过神。
　　她围着我转了两圈，说：“你的身上有活人的生气味，你是活人？不对，如果是活人，怎么可能走上黄泉路？所以，你是灵魂出窍？可我在黄泉边游荡了四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灵魂出窍的人？你——”
　　“你是谁？”
　　“哇哇哇——”女孩被我吓的后退了好远，可能是因为灵体比较轻，一飞就飞很远吧。
　　“你看的到我？！不对，你是灵体，当然能看到我。”
　　“嗯。”
　　“嗯？哇哇哇——你不会听得懂我会说话吧？”她又被吓的更远了。
　　托她的福，我总算是稍稍回神。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能听懂你说话，很吓人吗？”
　　“吓不吓人我不知道，但肯定很吓鬼。”
　　“为什么？”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
　　“你不知道？所以你不是修道者。好奇怪啊，一个普通人竟然能灵魂出窍来到黄泉，而且还能听懂鬼语。”
　　“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人不能懂鬼语？鬼在死之前，明明也是人。”
　　“你若是死过，就懂了。算了，谁让我一个人飘荡的太久，实在无聊呢，好吧，我就和你解释解释吧。”
　　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年轻的女鬼从远处飘回来，在空中做了一个类似于夫子授课的姿势。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便是路边的一株草木，也有它会的语言，然而人听不懂，鬼也听不懂。天道对生灵的界限规定是极为严格的，所以不同种类之间是不存在共同语言的。”
　　“呃……”
　　“不明白？”
　　“也不是，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是说人听不懂鬼语就和人听不懂猫叫是一样的。”
　　“孺子可教。”
　　“我不明白的是，你说的天道界限，按照你的说法，岂不是说人要修成仙几乎是不可能的吗？”
　　“你不明白的东西，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因为我只是一个鬼，一个没有入过鬼城的鬼。”
　　“鬼城？”
　　“你看到刚才的那一队魂魄了吧？”
　　“嗯，看到了。”
　　“那是死魂，新死不久，被黑白无常引入黄泉路，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鬼城。死魂入鬼城，受判官审平生，善者允其登奈何桥，喝孟婆汤，重入轮回，恶者据犯恶程度被判入十八层地狱。”
　　“哦。”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回了一个字？”
　　对于年轻女鬼的不满，我保持了沉默。一个人若是无缘无故和你解释诸多，绝不仅仅是因为无聊，我以为，她对我怕是有所求。
　　“看来，你虽是普通人，却不是一个笨的普通人。”
　　“谢谢。”
　　“看来如果我有求于你，你必然不会帮我。不过，普通人，这里是黄泉路，若无鬼引路，你只怕回不去阳世。”
　　“无妨，我便是回不去，也会有人来领我回去。”
　　最多就是被人看个精光而已，好在那个人很帅，怎么样都不算很吃亏。
　　“呵呵呵呵……”年轻女鬼笑了起来，笑声里全是寂寞和悲意。
　　“你知道吗？我已在黄泉路上徘徊了四十八年，时间之久已经令我记不起当初选择徘徊的理由。这四十八年里，我日日夜夜飘荡在黄泉路和鬼城之间，见黑白无常押送无数的死魂，也曾遇到和我一样的还保留强烈意识的鬼魂，然而，多数鬼魂在四五年以后便进入鬼城，最执着的一位也不过执着了十年。”
　　“因为飘荡的太久，我认识了一些鬼差，有个好心的鬼差提醒我，生魂在黄泉路上游荡的极限是四十九年，待到四十九的大限，若再不入鬼城，便会魂飞魄散，再无往生的机会。”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不入鬼城？”
　　“因为入不了。”
　　如果我本无意帮她，我便该对她所言之事置若罔闻。若她是人世间的鬼，我或许还能问一问，但这是黄泉路上的事情，哪里轮的上我一个大活人来操心？然而，我实在受不得别人的可怜模样，一不小心就嘴碎了。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欠了一个承诺。”
　　“承诺？”
　　“我说过的，四十八年太久，尤其对于黄泉边上飘荡的死魂而言，更是长久。我说的承诺，不过是一种猜测，听闻人将死未死之际，若是与人结了承诺，便是死后也会作数。”
　　“所以你可能是因为某个承诺而无法进入鬼城重复轮回？”
　　“是的，所以，生魂，能拜托你帮一帮我吗？”
　　“呃……”
　　“原本以为死亡不过是死亡，谁知死后才知天道尚有轮回，而前路明明在前面，我却等了四十八年尤未能进入。”
　　年轻的女鬼说：“我还不想死……”
　　这句话，由一个黄泉路上的女鬼口中说来，有为的讽刺和可悲。
　　“有位朋友曾经叮嘱过我，不可随意承诺鬼怪，你是谁，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我俱是无所知，你让我如何帮你？”
　　“你说的对，我不该强求的。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罢了，罢了……”女鬼向我行礼后，便飘然而去。
　　“你等等——”
　　心软是一种病，我已不可救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也不知道自己凭借的什么？也许是听不得她的一声哀叹吧？
　　“你愿意帮我？”年轻女鬼的声音忽然充满了朝气和希望。
　　“我不应该答应帮你，因为也许我根本帮不了你。”
　　“所以？”
　　“算了，我试试吧。”
　　“谢谢，谢谢你。”
　　“先别谢我，说不定到了最后，我既没能帮到你，还会害到自己。”
　　“不会的，天道最讲善意，一定会保佑你的。”
　　我很想反问她，这样的话，你自己信吗？
　　“说点有用的吧，你总要给我一些线索吧？要不然茫茫人海，我要如何去找一段四十八年前的旧事？”
　　“那个，我真的不记得了。”
　　“不是吧，小姑娘，我好心帮你，你其实是坑我吧？”
　　“不是的，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遇上的恩人，我怎么会坑你？恩人，我只是看起来小，加上死后的岁月，我实则要比你大很多。”
　　“等等，莫非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的样子说不定不是你死前最后的模样？”
　　“嗯，大概。”
　　NND，搞了半天，连最表面的东西都不能作数，这不是妥妥的坑我吗？
　　“我的那位朋友告诫过我，不可轻易答应鬼的请求，在人世我曾不当心的中过一次招，险些死掉。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这一回我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完成，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小姑娘，不，姐姐，阿姨，姑奶奶，请你说一点你知道的东西，行不？”
　　她抬手，为我变出了一条河，河上有一座石桥，河水的两边是一些居民区。有人从窗户里倒出一桶脏水。
　　“这是？”
　　“这是我仅能记得的场景，我想，这个地方我一定常常去。”
　　女鬼描绘的场景有些熟悉，我似乎到过差不多的地方。
　　“拜托你了，恩人。”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