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姬&楚平王）老妻》蔚蔚谭

1、一章完

　　老妻不老，等青梅落尽，也才三十七岁。

　　她生得美貌，保养也不错。让她生出“老了”的错觉，是因为她的丈夫。

　　她丈夫同样三十七岁，正是一个男子最有魅力的时候。况且他拥有超出绝大多数人的外表、武力、心智，以及独一无二的王者气概。

　　王是楚宫里唯一的男人，宫女仰慕他，用牛乳一样柔嫩的胸脯滋补她们的王。王对老妻说，再也找不到当年在她怀里的滋味。

　　老妻心里想，王仍惦记旧时的自己。

　　某一天，老妻坐在梅树下缝补。夕阳柔美的光铺洒了一身，太子在不远处为她画像。王拿起那张未竟的画像，突然发现太子长大了。

　　王便和老妻商量，要为太子寻一个女子做伴。他们共同看定了秦国的公主伯嬴。于是派表现得一贯忠厚的老仆人费无极，去秦国迎接这位高贵的公主。

　　但伯嬴迟迟不来，王派来照顾老妻的亲近也不如从前体贴了。太子说，近来父亲吃住都在章华台，精神看上去不大好。太医却回禀说，王身体安好，让君夫人莫要萦怀。

　　忽然有一天，费无极告诉她，已经为太子重新选了太子妃，是齐国的某位公主。

　　老妻默然接受。

　　老妻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她哀伤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太子很贴心，没有抱怨什么。

　　老妻还来不及为自己的命运伤心，藏身章华台的伯嬴怀孕了。

　　王终于见她了。

　　老妻陪王一起，来章台宫探望刚刚产子的伯嬴。恰好听到从秦国陪嫁来的公室女纷纷祝贺，称呼伯嬴为“君夫人”。

　　老妻被这三个字深深刺痛了，望向高高在上的王。

　　王，没有反驳。

　　她在他心中，已经老了。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老妻答应独自回蔡地，不仅是因为秦女的强势，还因为太子。王答应老妻，只要太子不忤逆继母，便不废掉他太子之外。

　　见到太子和伯嬴一天天母慈子孝起来，老妻终于放心地回到了故乡。

　　家国已朽。

　　十年前，是王带人灭掉的蔡国。但老妻不怪王。王是楚臣楚君，灭掉积贫积弱枉顾人伦的蔡国是他本分。

　　老妻时常会想起，与王初遇的那个下午。

　　那时她叫蔡姬，是一位待嫁的公主。蔡姬随父兄狩猎在外落了伤，便暂住在一农户家中。公子弃疾不知为何也骑马来到这里。

　　解鞍少驻，正看到矮墙院内，枳花一样皎艳的少女。

　　遥相对望，两人都看到彼此眼中天崩地坼，烈火一样心焦。还是公子的王，借口口渴来她院子里讨要青梅。

　　蔡姬递给他一把苦涩的果，看他强自镇定一颗颗咽下去，不禁暗笑。临他去时，才鼓起勇气，请他半月之后再来吃不苦不涩的青梅子。

　　青梅落呀，果实只剩十之七八了。她等啊等，等不到心上人的身影。

　　青梅又落，饱满的果实三三两两垂挂枝头。她恍惚看到白衣公子人在院外，出门一看，崎岖山道唯有鸡鸣狗吠相闻。

　　那晚风雨交加，青梅摇落了一地，蔡姬被闪电惊醒，那人已在她房中。

　　公子弃疾向她坦白了身份，说，十年内楚必灭蔡，他无法以楚王之弟的身份向蔡公求娶。要么她现在随自己离开，要么到时她以俘虏的身份做他侍妾。

　　蔡姬并不信他说的。况且一国公主，隐姓埋名跟他私奔，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公子弃疾似乎也觉得自己话语太过唐突，便指天为誓，一定像妻子一样待她，她的孩子未来将继承他的一切……

　　他现在也不算背信。老妻自失地笑。

　　除了没有给她长长久久的爱外，他依然善待他们的孩子，甚至恢复了蔡国，新立了蔡君。她回到蔡国以后，依然可以在他羽翼下安度晚年。

　　老妻满足了。老妻以为上天降给她的磨难已经到头。

　　而后太子建被费无极诬陷联晋叛楚，被迫出逃宋国，老妻并没有意识过来，这是一个圈套。

　　她来到楚都，向王解释他们的孩子多么的忠君爱父，不可能做下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伯嬴夫人婀娜无比地坐到王的身侧，叙说太子建在城父时的一些作为，笑着告诉她，父母也有不了解孩子真性情的时候。

　　王也老了。王显然是全信了伯嬴的话，他口头上说对不起太子建，担心给他带来了伤害；可一说到太子建的“忤逆”行为，却有一种居然不被儿子原谅的委屈和愤怒。

　　老妻明白了。她高估了男人的信誉，也低估了女人的野心。

　　最后连她自己，也成了牵制儿子的棋子。

　　老妻在囚禁中不知道度过了多少岁月，后来太子建终于是死了。她听说他还留下来一个儿子，叫“胜”。白发苍苍的她，完全失明的她，请求王留下他们孙子的命。

　　但王已经完全为伯嬴所迷，心中想，斩草务必要除根了，依然下令通缉王孙胜和带他逃亡的伍子胥。

　　伍子胥九死一生，终于逃到吴国，助吴王阖闾灭楚争霸。这时楚平王已死，伍子胥一想到父兄均死于楚平王之手，悲从中来，竟然将楚平王挖出来鞭尸泄愤。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得知伍子胥丢下王孙胜独自逃亡后，老妻疯了。王初时还愧疚，想补偿。时日久了，就再也生不出怜惜之情，便又把她送回蔡地“休养”。

　　回到蔡地后，老妻疯病立刻好了。她将前半生都不曾有的聪慧全部拾起来，避开耳目、打探消息、取得联系、开城献地一气呵成。

　　老妻终于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孙子了，在吴国。

　　她开始教养他唯一的血脉。她教他写的第一个字，是“恕”。稚龄的王孙胜不明白，问祖母是什么意思。老妻想了很久，却想不出来她要原谅王的理由。

　　“是祖母希望你过得好，你高兴，祖母也高兴的意思。”老妻微微笑。

　　她已无法阻止复仇之火自王孙胜内心燃起，况且伍子胥又做了王孙胜的老师。

　　但老妻想，王曾那么好，怎么想得到会变得如此无情。倘若某一天他想回头呢？总得给犯了错的人忏悔的机会，不然哪有亲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