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性生成器》白灵子

13、第十三章

　　火，冲天的大火。

　　熊熊的烈焰像一只巨兽的舌头，无情地舔舐着这栋三层楼的日式宅邸，热浪裹挟着热焰在火海中横冲直撞，发出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火焰的威力极大，连空气都跟着虚浮抖动起来，点点的橙红火星顺着热流飘飞，火光将覆满霞光的天空衬得更加红艳，就好像这场大火将云彩也点燃了一般。

　　熟悉的宅子前站着一群人，一层又一层，像是蚂蚁嗅到了蜜糖的味道，全部聚集在那一簇，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他们有的人正在拍照，有的人正在发动态，还有的人正在录像。

　　这样的场景，凌川凉也曾经见过很多次。

　　每次出现敌人或者遇到灾难时，媒体会努力抢占最有利的视野进行报道，而路过的行人们都会簇拥在一起围观。

　　凌川凉也曾经也是这里的一员，小孩子总是更爱看热闹一些的，他拽着妈妈的手，迈着小短腿，努力地朝着人群密集的地方跑去，生怕去晚了就看不到英雄打倒坏蛋了。

　　但他从未想过，这样的场景也会发生在自己家门口。

　　凌川爱被这场大火和人群吓到了，哇的大哭出声，她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孩子的哭叫没有引起任何人都注意，除了凌川凉也，他像是被猛得惊醒。

　　——妈妈！妈妈还在里面！

　　“小爱你别乱跑，哥哥要去救妈妈！”凌川凉也急匆匆地留下一句话，冲进拥挤的人群。

　　——我是妈妈一个人的英雄，我要救她！

　　凌川凉也瘦小的身躯努力挤进围观的人群中，他的体质先天不足，所以力气也比同龄人小一些，在这群成年人的腿间，他的力量十分微弱。

　　“哎哟，谁挤我呢？”

　　“挤什么挤啊，在外面看不就行了！”

　　“别往里挤了！这谁家孩子啊！”

　　被他努力挤过去的大人们发出了抱怨的声音。

　　凌川凉也没有去管，他继续往前挤着，他的身高导致视线中只有这群大人们的腰和腿，因为聚在一起而黑压压一片，他不知道这些人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可能是被挤得烦了，有个人踢了他一脚，他没站稳一头栽了下去，却因此冲出了人群。

　　凌川凉也扑在地上，额头磕在地面留下一小块红肿，上面破了皮，正冒着血丝。

　　维持人群与火场保持距离的警察扶起了他：“小弟弟，这里危险，快回家吧。”

　　“这里就是我家！”

　　凌川凉也用力挣脱开对方的搀扶，直直奔向火场，却又被拦下了，他被拦在了那条带子拉出的警戒线外，不能动弹分毫。

　　“你不能进去！”说话的人是一名英雄，他的态度很生硬，却是为了凌川凉也好，因为里面太危险了。

　　凌川凉也奋力挣扎着、扭动着，试图能从对方的手中挣脱出去。

　　“放开我！我要进去！我要救妈妈！你放开我！”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救妈妈！

　　他对那名英雄拳打脚踢着，但对方就像一座小山一样，岿然不动。

　　凌川凉也挣扎得累了，动作也渐渐地停了下来，他问这个按住他的英雄：“你为什么不进去救火？”

　　英雄山一样坚硬的面容变得有些尴尬：“我的个性无法救火。”

　　凌川凉也气急，他又开始挣扎起来：“那你放我进去！我要去救妈妈！”

　　“你想要怎么救？”英雄问。

　　凌川凉也以为英雄想放自己进去了，马上急切地解释道：“我的个性是冰冻，我可以灭火！”

　　“不行！”英雄大声地呵斥他，“你没有英雄活动执照，不可以使用个性参与救灾！老老实实等其他救火英雄过来！”他的态度很坚决，他绝不允许这个孩子进入火场。

　　凌川凉也绝望了，无论如何这个英雄都不让他进入火场。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他没有能力救火，却要阻止自己救火？

　　“又有英雄来了！”

　　“是泡泡英雄！”

　　人们高呼着，迎来了一位救火英雄。

　　妈妈要得救了……？

　　凌川凉也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这位泡泡英雄身上，只见泡泡英雄的手掌中喷出一颗颗水球，砸在火焰上被瞬间蒸发，发出滋啦一声。

　　泡泡英雄就这样站在那处喷了几分钟的水球，凌川凉也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开始失望，到最后不报任何希望了，泡泡英雄的水球，在这场大火之中没有起到丁点作用。

　　“不行，火势太大，只有我一个人还不能灭火，需要赶快联系其他英雄！”泡泡英雄这样说着。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进去啊！

　　凌川凉也趁着之前按着他的英雄不注意，一下子就窜了出去，却又被泡泡英雄拦住了。

　　他像是想要拯救公主的王子，在路上遇到了一条又一条的恶龙。

　　凌川凉也大喊着：“你们都灭不了火，为什么要阻止我！”

　　泡泡英雄的回答与之前的英雄如出一辙：“因为你不是英雄，你没有英雄活动执照，使用个性救火是不允许的。”他顿了顿，“何况你还是一个孩子。”

　　凌川凉也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知道英雄都在阻挠他进入火场。

　　——无能的英雄，你们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不让我去做！

　　说话间又来了一名英雄，但这名英雄的个性同样不适合用于救火，没办法，他们还需要等其他救火的英雄赶来。

　　凌川凉也想起电视里看过的报道，一名敌人挟持了人质，但是赶来的英雄都无法打败敌人，最终是欧尔麦特赶来才击败敌人救出人质，当时那名人质已被挟持超过半小时。

　　一场火烧掉一切需要多久？

　　凌川凉也不知道。

　　但是想起这篇报道，凌川凉也就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焦躁。

　　——这样下去，等英雄灭了火，妈妈还会活着吗？

　　凌川凉也又试图进入火场，但英雄们再次阻止了他，他们面对凌川凉也的哀求无动于衷，不允许凌川凉也进入火场。

　　凌川凉也听了一遍又一遍的你没有英雄活动执照，你还是个孩子，里面很危险，你不能使用个性进行活动，这就是规则，这就是规定。

　　如果此时站在英雄面前的是别人，也许这么多次的劝告已经足够。如果站在英雄面前的是个成年人，可能一两遍就足以。但如今站在英雄面前的是凌川凉也，是一心只想救妈妈、却被规则束缚住的凌川凉也。

　　凌川凉也对英雄的印象崩塌了。

　　他记得电视上打倒敌人救出群众的英雄。

　　他记得山体滑坡后任劳任怨进行救援的英雄。

　　他还记得欧尔麦特说出“英雄会来拯救大家的！”时给他带来的感动。

　　可这些印象都在今晚崩塌了。

　　英雄，只是一群救不了火，还不允许他去救火的人。

　　凌川凉也放弃了与英雄的沟通，直接使用传送个性进入了家中。

　　刚刚他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要与那群英雄纠缠？

　　像这样直接传送到家里不好吗？

　　怕自己的多个性暴露？

　　还是说对英雄的态度还抱有希望？

　　如果妈妈因耽误了时间而死的话，他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凌川凉也的周身凝结出厚厚的冰层，保护他不被火焰灼伤，又迅速在高温中化成水汽。

　　凌川凉也在如岩浆般灼热的家中寻找着自己的母亲，他呼唤着妈妈，却无人应答。

　　他一次又一次将周围冰封，但火焰的温度太高，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消融，化作点点的水滴落入火中，发出被蒸发掉的嗞声。

　　脆弱的肺部在不间断地使用冰冻个性后，产生了熟悉的疼痛，但是凌川凉也没有停下，因为他是妈妈一个人的英雄，他一定要救出妈妈！

　　但这场火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大？是谁的个性吗？

　　凌川凉也的脑子在此时转得飞快，今天许多明明反常、却很难发现的细节骤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妈妈曾经说再喜欢乌冬面也不能顿顿都吃，不然会失去兴趣的，但是今天她破天荒地做了两顿乌冬面。

　　妈妈吃面的时候一直看着他们笑，自己却几乎一口没吃。

　　妈妈在送哥哥和姐姐走的时候，很奇怪地拥抱了他们。

　　妈妈今天换上了从来没有穿过的白裙子，还特意给自己盘了头发。

　　妈妈用买东西当借口，让所有的孩子都离开了这栋房子。

　　所以这火焰……是妈妈的个性？那个从来没有使用过自己强大个性的女人，唯一一次使用个性，竟然就是为了烧死自己……？

　　凌川凉也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抽走，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肺部传来的疼痛和火焰燃烧产生的浓烟令他咳嗽不止，他垂着头不停地咳嗽，好像要把肺也咳出来一般。

　　他感觉自己窥探到了真相，但他却不敢相信，他不信妈妈就这样抛下他了。

　　凌川凉也再次尝试使用自己的冰冻个性，这次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次性封住了两层楼，这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

　　楼上传来了火焰喷射出来的噗噗声，似乎是三楼传来的。

　　凌川凉也直接使用传送个性到达了三楼，接着他亲眼看到，身子烧得黑红的母亲手中喷出了一团接着一团的火焰，因为温度过高，整个火焰呈现着蓝色。

　　母亲现在的模样很可怖，像是凌川凉也在画报里见过的来自地狱的魔鬼，但他却还是哭着扑了过去。

　　“妈妈！”

　　凌川奈奈子震惊地望着朝她跑来的凌川凉也，一双瞳孔微颤的金眸中倒映着火光中小小的身影。

　　——凌川凉也，这是她最爱的孩子。

　　凌川凉也紧紧抱住妈妈的腰，就像是往常那样。他的衣服蹭上了有些发焦的肉渣，以及肌肉中流出的液体。

　　“妈妈……妈妈！”

　　凌川凉也的呼唤惊醒了凌川奈奈子，她一把将凌川凉也推开，怒喝道：“你怎么进来的！快出去！”

　　“我不！”凌川凉也又扑回来抱住了她，低低咳嗽了几声。

　　凌川奈奈子有些着急，她因为自己强大的火焰个性，在火中的耐受程度要比普通人好过太多。一般火场中死亡的人大都是因为烟雾呛得人不能呼吸，最终窒息而死。

　　烟雾呛不死她，凌川凉也却不一定，虽然有着火焰个性，但凌川凉也因为旧伤导致呼吸道不好，在这样的浓烟之下，很可能窒息。

　　想到这里，凌川奈奈子狠下心再次推开凌川凉也：“我不想见到你！滚开！”

　　凌川凉也不为所动，再一次抱了回来，压抑的哭腔从他的口中发出：“妈妈……真的不想见到我了吗？”

　　怎么会呢？凌川奈奈子在这场火中，脑海里浮现出的最多的面容就是凌川凉也了。

　　凌川奈奈子就要再次说出违心的话时，柔光从她和凌川凉也相触的位置亮起，她身上恐怖的烧伤开始愈合。

　　“凉也……？”

　　“对不起，妈妈。”凌川凉也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呜……我可以有好多个性。”

　　短短几秒内，凌川奈奈子的表皮烧伤好了近半。

　　“这样啊。”凌川奈奈子就像以前那样，轻轻抚弄着凌川凉也的发丝，“那凉也很棒呢，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强的英雄了。”

　　“可我不想当英雄了……”凌川凉也委屈巴巴地望着她，“他们都好坏，不让我进来救妈妈。我愿意只做妈妈的英雄，但我不想当大家的英雄了……”

　　凌川奈奈子温柔地笑了，她继续揉着凌川凉也的头发：“那就不当了，我的凉也，做什么都会是最棒的。”

　　凌川奈奈子身上的烧伤全好了，她宛如从没有纵身火场之中。

　　凌川凉也问：“妈妈，我们出去吧？我很强的，我可以打赢父亲的！”

　　“不行哦。”凌川奈奈子柔声拒绝了他。

　　凌川凉也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凌川奈奈子轻轻拥住凌川凉也，凌川凉也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因为妈妈已经决定离开这个世界了。”

　　“那我要跟妈妈一起离开！”

　　凌川凉也紧紧地搂住母亲，生怕撒手就会被母亲丢下。

　　“不可以的。因为，妈妈想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

　　凌川凉也懵懂地抬起头，迎上了母亲带着笑意的柔美脸庞，她虽然是笑着的，可眼中却盈满了泪光。

　　“这是个，令人绝望又失望的世界啊。”

　　这场声势浩大的火灾在一小时后被成功扑灭，虽然英雄赶来的速度稍慢，但是胜在人数众多，所以火灾仍以正常的速度被扑灭。

　　警方派人来打理现场，从房子残骸中拖出了一具烧焦的女尸，根据现场勘察，这是一起自焚案。

　　艾斯寇德垂头看着这具尸体，神情复杂，腮帮因为咬紧了牙齿而鼓胀起来，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竟然感觉到了窒息，明明没有人掐着他的脖子。

　　艾斯寇德揪着胸口的布料，迟来的感情要从心脏中钻出，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在这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想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这个愿望比超越欧尔麦特还要重要。

　　都是他的错，是他的执念伤害了自己的家人。

　　但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他的妻子凌川奈奈子已经在这场烈焰中死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补偿自己的孩子。

　　艾斯寇德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身后站着他的孩子们。他的眼睛有些酸涩，声音也带着压抑的沙哑，但是他不能哭，他要作为一个父亲承担起自己的错误和责任：“对不起……爸爸会照顾好你们的……”

　　“小唯，真炎，小爱……”他一个个地看过去，叫出了这些孩子的名字，却在最后一个名字上卡住了，“凉也呢？！”

　　凌川唯惊呼道：“我从回来开始就没见过他！”

　　凌川爱抽抽噎噎地回答：“哥哥去救妈妈了……”

　　凌川唯和凌川真炎赶紧在周围四处寻找凌川凉也，艾斯寇德则是询问警员，得知的确曾有一个白头发的小男孩要冲进火场，后来却突然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们又找了大半个晚上，但是一无所获，凌川凉也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凌川凉也，失踪了。

　　清晨，花店的老板在店门口发现了一名白发男孩。男孩穿着一身沾满焦黑渣子的衣服蹲坐在锁死的店门外，后脑勺靠在门玻璃上睡着了，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污痕，好像是哭过。

　　花店老板以为这个孩子是迷路找不到家了，于是蹲在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孩子，醒醒，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男孩睁开眼睛，左眼金色，右眼银灰色，是罕见的异色瞳。只是这双眼睛此时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动，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令他动容：“叔叔，我买花。”

　　花店老板心想这可能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笑着问道：“小朋友，你想买什么花呀？”

　　男孩回答道：“雪片莲。”

　　“唔……你等我一下。”

　　花店老板掏出钥匙打开了花店，在库房里找到了仅剩的两株雪片莲，他简单地包装一下，跑到店门外将花束递给了男孩：“雪片莲的花语是新生，送给你了！早点回家哦，不然你的家长会担心的。”

　　“谢谢您。”男孩的语气与他的人一样，平静没有波动。

　　花店老板看着男孩离去的背影，还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啊！早点回家！”

　　男孩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他低头看向手中垂着花枝的洁白花朵，口中呢喃道：“新生啊……”

　　原来是这样，他的母亲，在火中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