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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待与风说,谁于雾中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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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清寒。
依旧是这么华美的月色,想起两个月前,我还在百灵庄里细细的赏月怀旧,而如今,不过短短两个月,却已经很多事都变的面目全非了。
想起刚刚在王府之中的一场风波,不禁仍有些失神。
本意只是去王府查找线索,没有想到王爷由于丧子之痛委实难平,居然冲动之下决定要动用王府的禁卫军去剿那鬼刹的老窝,为爱儿报仇。我和冷寰得知时具是一惊,王府禁卫虽则勇武,但平日也只负责保护王府安全,却不可以贸贸然动用去做这等剿匪之事。且动用禁卫,就算是王府私宅的禁卫,按旧规也是要上报了皇朝侯准的,目前的事端和证据,都不足以说服皇朝加以干涉,更何况还根本不知道对方的企图和目的,这样做无异于打草惊蛇,且很有可能也只是无意义的损兵折将。
我苦苦的想劝服于他,没想到七王却有些意料之外的固执,竟异想天开的逼我要用百灵令查出鬼刹的所在,我向他解释此举根本行不通,他却全然听不进去,只一心一意的以为是我在推托,当下恼羞成怒,竟然以我私自毁了百灵庄的罪名要将我下狱定罪。
失了百灵庄,也就是失了权财之势,往日那些贵胄们对我自然不会再如当初那般客气,这些早在我故意解散百灵庄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只是会被以毁庄的名目下狱却不在我所料,也总算体会了昔日在学时克迦他们常说的失势之人就如丧家之犬是什么意思,当时除了苦笑也做不得其他的表情,但子悠却是一身青衣,飘然的挡在我的前头,淡淡的一句,谁敢动忘尘公子,却叫众人都有些震慑于那般的风采,也叫我有些怔愣。
他没有看我,却只是挡在我前头向王爷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三少自然不能白死,一句就是鬼刹如今也只有忘尘公子可拦得,我虽然素知子悠必然是个极其能耐的人,但是他那样大义凛然的护卫和墩墩有理的驳斥,仍是叫我感到惊佩。
幸而七王向来不是糊涂的人,这次却也不过是一时感情用事,听的子悠这样的说辞,叹了一口气,也只黯然作罢,只是那线索的事被这样一闹,却又是全无头绪了。
出得王府,他对刚才的事却只字不提,只是将他的外袍披在我的身上,我素来出门时有人张罗惯了,这次,却是只有他一个人的细心。我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无言。他也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笑着。
就这样一路默默行来,月华如水,倾泻一地,偶一回头,竟发现如水月光将我与身边人的影子拖成了一个模糊交缠的痕迹。
忍不住微微的侧过头,那人就在身旁,一身蓝衫还有些风霜的痕迹,面容也有奔波的疲累。
原来,他居然是一回来就直奔我这里的吗?
心口忽然起了一种甜甜而又酸酸的怪异感受,想起刚才他纵身挡在我身前的毅然决然,想起他午后时为了我那样的焦虑急切,更想起他那几乎恨不得把我搂入骨血般□□的拥抱,我的心思一瞬变得很复杂,很凌乱。
“尘,在想什么,怎得又出神了?”我转过头,看见他清雅和煦的面庞在月光下益发显得出奇的温柔俊美,而那双深邃的眼瞳里始终是一如既往温和的怜惜与包容,转过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再次逃开他的注视,只是刚才那种怪异复杂的感受此刻更强烈了,仿佛有一种细微的,看不见的东西渗进我的心,慢慢地在那里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一丝丝的往里注入暖意,让原本冰凉麻木的地方又渐渐的暖和活络起来。
只是这样的暖,却使我感到惶惑,感到,不安。
“没什么,无端的想些闲事罢了!”我想笑得一如过往的平淡,谁知却笑得勉强,也许是习惯,那种拒绝让人看穿的清冷让我觉得安全。但在他面前,一切掩饰都好似徒劳无用,只是徒显得自己软弱。
“尘,看着我。”他忽然停下来,用手轻轻的攀住我的肩,我咬着下唇,压抑着胸腔里某种我不能明了的慌乱,却并没有抬头的勇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面前似乎微微的变了,我变得不再是那个清冷淡漠的水忘尘,反而,越来越像四年前那一个我时刻厌恶着的自己,这让我感到害怕,感到,无力,习惯了清冷,习惯了一个人,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我不能适应,也让我的心,很乱。
“尘,”他轻轻的仿佛在低叹,我感觉到他温暖宽厚的手指抚过我的唇,轻轻的将被我无意识凌虐的下唇解救了开去,“尘,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悠,对不起。”闭上眼,我有些挫败的疲惫和绝望,我知道我贪恋着他的温暖,却又下意识的抗拒他的温柔,因为,那让我慌乱,让我觉的我会再次变得软弱无力。
就仿佛刚才的事。
“傻瓜,为什么道歉?”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无法说服我的心,即使明知道他那么好,我也无法说服我的心,注定了是要辜负他吗?我果然,是自私的人啊!几乎下意识的又想去咬唇畔,但他的手却轻轻托住了我的下颌,我被迫抬起头看向他,
“尘,你莫要想太多,你既已同我说过,暂时不愿再去占惹那些红尘俗事,我便是绝不会勉强你的,你明白吗?”
眼眶有些发疼,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流过泪,我以为我不会再流泪了,那么此刻眼眶中那样叫人泄气的痛楚,却是什么?
“尘,你听我说,其实那日,你愿意敞开心交了我这个朋友,甚至能真心当了我是你的兄弟,你的亲人,这已经很让我高兴了,尘,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已经很高兴了。”
“悠,”轻叹了一口气,我靠进他敞开的胸怀里,幽幽的叹着“悠,你才真是个傻子啊!”
“尘,不用想太多,你真的不用想得再多了。”他轻轻的拍抚着我的脊背,仿佛当了我是个脆弱的孩童,叹了一口气,我放纵自己贪恋他的这份温暖,将头埋在他的衣襟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有一种疲惫在慢慢的释放。
“尘,你放心,我会在你的身后做你的一面盾,你自放了全副的心思去治那不识好歹的鬼刹吧!”他一向敏锐,每次察觉了我低落的情绪,都会故意的想要逗我笑。虽然他温柔如水的性子却实在并不适合说笑话。
我不是瞎子,更不是木头,这两个月,他始终是对我如此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可是,我这个自私的人却选择了视而不见,叹息着,我伸手紧紧拥住他纤细却稳健的腰,我这样,可不是,累人累己吗?
轻轻在心底问着,为什么你不离开呢,如果你离开,如果你和其他人一样离开,我是否,就不用接受这样良心的责备?
可是,如今的我,还能坦然面对他真的离开而毫不在意吗?
是我变软弱了,是吗?还是,我从来都没有坚强过,我一直以为,我可以不在乎的,很多事,我都已经不在乎了。却原来骨子里,我是个那么自私的人,而我对我这样的自私痛恨却无能为力。“对不起,悠,对不起。”原谅我无力回报你的情,如果真的为你着想,我该毫不犹豫的离开,一个人远远的离开的,可我,却因为贪恋这温暖,而累了你。
原谅我这么的自私又这么的矛盾啊!
“尘,”他轻轻捧起我的脸来,爱怜的抚着我鬓边微微散乱的发,“尘,别背了那样多的心思,没有人逼你,知道吗?你也别老是逼你自己,不要总是一个人背着全部的事,更不要去觉得什么都是你的责任,尘,让我在你身边好吗?让我在你身边,不要逃开我,也不要苛责你自己。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的,你明白吗?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低下头,静静的埋入他胸口,听他的心跳,一种很稳定的跳动的声音。
子悠,子悠,我叹息着,这样的水忘尘,有什么好呢,有什么,值得你为我这样做?
“悠!忘尘,无以为报。”
“小傻瓜,莫去想那些无聊事,就当了我是你的亲哥哥也罢,我认真与你说,你休想了一个人偷偷的跑掉,你有这个脑精,不若好好去想那鬼刹到底是个什么阴谋。”他再次让我正视他的脸,那里是一片温柔的溺爱,他总是知道我又萌生了逃离退却的心,却每一次都只是淡淡的将双臂收紧显示他的决心。“你哦,真是傻瓜”拧着我的鼻头,他淡淡笑着,“有我做哥哥可不知怎生福气呢。”
我也笑了,“却不知阁下比我大得多少,居然就这样倚老卖老的了。”是的,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有你这样的包容和爱护,我是,很福气的。
“虚长你两岁,做你的哥哥却是足够了。”他笑得爽朗,我一直不知道这么温柔的他也会有这么爽朗的笑容。
夜,似乎不再那么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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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向他说要他住到我的庄子里去,他必然不会答应,但是,我是绝不可能再放他一个人住在诺大空洞的百灵庄里,更何况这庄子,他已打定主意要封了。
这痴子,做的那许多戏,赶人却赶得恁的大方,几乎把百灵庄所有的财务散得个七七八八,他自己的生计到几乎浑然给忘了。我早知会是这种结果,除了摇头叹气,也只能暗暗心疼他的傻。
知他傲气,必不能立刻允了随我回庄,我也不想逼他,只说给他些时日考虑,看他进了那空荡荡的庄子,我悄悄闭了气,捡了离他屋子最近的一棵树远远的守着。
练武之人,哪里都可以睡得,但叫我放他一个人,我却是无论如何不放心的。更何况从他话里我还知道了那帮人经常来去自如。
只是我没有想到,当天夜里,他就忽然改了主意,这倒使我有些错讹,但看他看我的眼神复杂,似乎充满了愧疚和欲言又止,我便知道,他必是看见了我隐在树后,必是怕这样连累了我,所以即使违他心愿,折他傲气,他还是妥协了。
我不知他的目力如何能变得如此敏锐,但此时,纵使违他心意,却也总比让他留在这里徒让人担心的好,我只能在心底叹一口气,暗暗的发誓,有朝一日,我必重建了这百灵庄还了他,我知道,即使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表露,他心里却是真十分在意的。
回了庄子,才想到此事也未曾同大哥商量,但想来大哥素来疼我不说,也向来明白事理,量定不至于为难了我和忘尘,便也不甚在意,将忘尘安顿在我住的谪仙楼,他初始说什么不肯,但我觉得在没有比这谪仙二字更配他之所,既入得我的庄,他却也拿我无可奈何,最后也只得随我,我不禁心下暗暗欣喜。
这傻子总以为欠了我的情,却不知道,这两个月来,他眼底的寂寥凄清已少的许多,眉目之间也隐隐常有笑意,这样的忘尘却不知有多美,偶尔他也会有如稚子一般调皮之态,虽然这样的时候委实屈指可数,却也每每看得我心驰神醉。能真当得他一个知心的朋友,能解的他心头那样沉甸甸的垒锁,于我已是说不出的福祉愉悦。若不是有鬼刹这单无头又凶险之事,我便说什么也不会放了他去思量任何的烦恼。
这一日因这样一折腾,天竟隐隐亮起来,虽一宿没睡,我却也了无睡意,想到此事毕竟还是要和大哥说一声,看看时分大哥也应该起身了,我便向大哥所宿之摄月楼行去。
敲了敲门,却见大哥仅着了中衣来应门,原来竟还是早了。
“悠弟,”大哥见我也有些错讹,我不禁面上微微一热“大哥,悠弟无状了,不过想同大哥说一声,忘尘那百灵庄如今已是个空废之所,却是不能住人了,我如今请他暂住我庄上。”
大哥的模样看来甚是震惊,不过想来我昨日才对他坦诚了对忘尘的感情,大哥如此惊讶倒也情理之中,眼看大哥半晌无语,不由心下居然有些忐忑,及至大哥缓缓叹了口气,神色之间仿佛隐隐黯然,我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寻常,但大哥这样的神情却很快就变了一贯的淡定,只说一切安顿好就好,还嘱我切莫怠慢了人家,我心中一喜,却也把那小小的疑惑就忘了。
辞了大哥出来,我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竟觉得刚刚大哥那幅淡定的神态像极了某人故作清冷时的面容,一时之间,我不禁为我这样无端的想象笑了出来。
“悠,何事一早却如此开怀?”我闻声望去,却见那被我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就立在了眼前,原来我竟是不知不觉就走回了他的宿处。
“没什么大事,只是刚刚和大哥说了你要在这里住着。”他想必也是没睡,神态之间有些倦怠。
“悠,我并不想叨扰许多日子。”
“尘,你莫又同我闹这件事,你那庄子是住不得人的了,既说了是兄弟,怎的又总是见外。”看他状似要争辩,我轻轻打断道:“尘,我知你性子傲,也知你是不愿平白受了人情,只是这段时间你也明白多有事端,那七王是必不能就此善了的,那鬼刹也不知是什么主意,其他的两庄三院也没传出什么动静,若你我二人在一处,少不得也有个说事论局的人,你说是也不是。”他大约思忖了我的话,沉吟半晌,却终于低低叹了一口气,算是认同于此,未在说什么了。
此时朝阳已起,那光芒照在尘身上,竟仿佛衬的他整个人如透明的晶玉一般,而他的眉心正中居然隐隐显着一点朱砂,我一时不禁看得有些忘形,忽然之间,倒想起一件事来。“尘,昨日匆忙忘了说,有件事我倒想起来,你上次说那青面之人同你说过是为人而来,你说你想不到四合天城如今有些什么样的人物,这次出城,我倒听说了一单事。”
“是什么事?”
“你可有听过皇朝那边传出这四合天城出了个‘祸国之妖’?”
“祸国之妖,我从未听说过这单事。”他皱了皱眉,显然是错讹。
“我也不曾听说,想来这事关系颇大,但却不知为何这件事的风声在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我们却是一无所知。”
“你是说这‘祸国之妖’的传闻与鬼刹同时出现,却不是巧合了。这事倒真的蹊跷,子悠,你既听得有这传闻,可有听的些详细的说法”
我摇了摇头,“出城之时应赶着去那云雾山,也不甚留意,再说那些事主要是他城的坊间在传,我所过之处大都是荒僻山村,只是偶尔有些个路人传出些风声罢了,却不可能仔细。”
“难道这鬼刹是为祸国之妖,可到底什么是他们口中的祸国之妖呢,真也奇了,怎的外头传了,我们却不知道?”他蹙眉苦苦思索,但这等无头之事,却拿什么来思索?片刻之后,他却又自言自语道“那鬼刹也奇,王府之事之后,却也没见他们搞出什么其它的事端,竟仿佛专门去寻我开心似的。”眼看他的眉越蹙越紧,我不禁又有些心疼,“尘,这些事如今毫无头绪,却也急不得,不如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你也莫太费心了。”
“子悠,我总是觉得,有些很怪异的感觉,仿佛有一个很大的阴谋圈套,却是一个我并不陌生的人在操纵的。”
我一愣,“尘,你怎的会有这样的想法?”那鬼刹旧事于今隔了三十余年,若说相熟却真的是诡异了。
他却缓缓的叹了口气:“我只是出于直觉,不过这单事直觉也做不得准”瞬间,他却抬了清亮的眸子看我“子悠,我总是觉得,他们知道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东西,我是说,关于百灵令,我总觉得,他们在等些什么。”
“这怎么可能。”尘是百灵庄亲事百灵令的事令人,这世上若有人知道究竟什么是百灵之能,那个人只可能是尘。
他缓缓的嘘了一口气:“你知道,其实百灵庄三十年来,从未唤醒过真正的百灵,以往每一年的皇朝年事,我们不过都是作的一些小小的障眼法。”
我有些怔愣的看着他,对他说的这件事,委实错讹之极。
他状似要细细解释,却忽然凌厉的偏了偏头,“有人”说着便忽然侧身向庄中西首之处奔去,不禁让我更是错讹,以我习武之人的耳力和目力,尚没有发现有人接近,忘尘却是怎的发现的?
一时之间,却也不做多想,只是展开步子,急急得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