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画堂外,小楼竹拒风 ...
-
今去昨日烟华道,君行远,音断十指挑,
红尘寒梦倍凉苦,人无二度年少。
终究凄凉怕相问,幽咽笑,还作无情貌,
相思成诀字字绕,折断谁家虞傲。
——幽窗,小纂
窗外,月华如水,流泻了一地。
起身披了件纱衣,淡淡的寒气透进骨子里,微微,起了一些酸涩疼痛得麻木。历来是容易受寒的身子,一到了清秋八月,就开始要在夜间点上怀炉金香。
而今夜,却懒得很。只是懒散。便连这,也懒得叫人张罗了。
文稿和书信散落了几乎整整一张台面,今夜已过子时,却是什么正经的事都没有能够做,今夜啊,只是想这样散漫的,或许微微带点伤感的,把它和红烛一起慢慢的耗去吧!
“公子,夜深了,还请公子早些歇了吧!”门外传来细细低低的声音,不算特别柔和,但也算温暖吧!那是我的小书童浮生,一时兴起取得名儿,却也已经用的熟了。百灵庄有多少书童丫环和仆从,他或许是他自己世界的全部,但与他人的生命,不过是个小小的角色,匆匆或连过客都算不得。
谁又不是如此,浮生,堪堪若梦。
“你先去睡吧!不用再伺候了,懒懒的伸了一个腰,我无意识的挑弄着烛焰的红心,仿佛有一些细细的东西在心口上缓缓的划过。竟有了一点朦胧的醉意。
“公子,那还是让人把怀炉点上了吧!公子的身子,受不得凉的。”好言软语的,却让我有点被过多干涉私隐的不满,“你先去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到还是知道的。”
不用勃然大怒,淡淡的威仪也就足够了,我向来觉得,恩威并用,我是做得不错的。
“是,那浮生下去了。”进退知分寸,不假借关怀的名义多做些无益的事,百灵庄的人,都是本分而机敏的。
淡淡的有些倦,红烛映照着墙上一个模糊散漫的人影,这,就是我吗?清倦的,清冷的,淡淡悠悠,是这样的人,才能做的百灵庄的事令人吗?
寒气重了,夜已入了深更,手脚渐渐因冰寒变得麻木起来,我的体质是极易入了湿寒之气的,连在仲夏,也少不得一床的薄被,在他人看来,真不像是男儿身,世间男子,多的是盛阳之人。
而我,从小也不喜欢那样太过刚性的盛阳之气,可能是我失之阴柔的体性,我总是,贪恋月华的洁净素美。
一点点清清淡淡的倦,山长水远的铺开来,是多么美的另人沉醉。
今夜,思绪真是凌乱,多少年,没有这么凌乱过了。
难道,是因为寂寞了吗?这样美的月华,这样摇曳的近乎妖艳的烛花,还有这样更深露重,微微透着刺骨的湿寒的夜,居然轻轻冷冷得让人觉得寂寞起来。
浅浅勾动嘴角,不是已经发了誓,再也不做那堪堪蠢钝,堕落在红尘泥沼里污灭了的浊魂了吗。
如今,我是百灵庄的少公子,百灵令的事令人。权柄风光,人所向往的,我都有了。
为什么,又觉得,寂寞。
有些冷,手脚冻得难受,有一点点后悔,早该,还是让人张罗了怀炉的。
其实,我是不喜欢怀炉金香的那种太过熏人的味道。
记忆里,好像曾有一个很淡很淡的人影,温柔的笑过。
“不怕,今后,我来温暖你,以后每到冬天,我就是你的暖炉...”
那是年少轻狂,才知道,自己的灵魂还可以烧起来,而如今,痛过的,早就不痛了,不过留下了那么一些浅浅的痕迹,偶尔,会令人叹一口气。
也只是轻叹而已。
人,生来就注定是要独来,独走的。
红烛化的渐渐有些破碎了,躺到塌上,这样的清冷湿寒,我是睡不着的。
可是不想做事,不躺下干什么呢?
躺着才想起了很多事,那张记忆中的脸早就模糊了。
不是没有怨过的。
曾经,那样伤痛的质问过,如果做不到,又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地说出那样的话来?
如今,却只想淡淡的笑,谁叫,他是好人?!
无论如何,他都可以算得上是好人。
不爱,就不爱,非关品性,更不是过错。
还是,清倦,侧过身子,越发冻的难受,但幸好,虽然床榻清寒,这里一直备有厚厚的褥子,于是扯过来细细的裹着自己,看起来像是条蠕动的蚕蛹。
这身子,终有一天,是要化了污泥般噗浊的。
比起当年,我的美丽,已经消耗得太多太多,那最后一点点的灵性,如今,是被百灵庄的事令人的身份,苦苦的守着。
只是红颜,真将老,还能,存着多久呢!
克迦曾说过,他要在三十之前死去,绝对不要让自己看到自己老去越变越污浊的样子。
我以为他说笑得,那时,他和沧是那么令人欣羡。
老有什么可怕呢,如果有人陪着一起老下去,是多么的幸福。
那个时候,总是这样想的。
那个时候,裴还会笑着拧我的鼻头。
可是克迦真的死了,甚至,还远没有到他自己界定的那个年纪。
他走的时候,才不到23,那样美丽的年纪,那样美的风华正茂。
却真的与世长辞,静静的睡去了。
其实,后来我知道,克迦是何等的福气啊,能在那么美的年纪,就把这份美,永远的刻成了永恒。好像一道烙印,印在每个和他相熟的人的心头。
那么美的东西,原是该,在最绚烂的时候,骤然走向寂灭。
我,会等着这一身的皮囊老去,再腐朽的入土吗?
那可真是没有福气啊!
睡意渐渐涌上来,今夜的思绪,真乱啊。
***************************************
第一次知道百灵庄的事令人,是在笑的书阁里,从漫卷的藏书里跌落出来的一张图。
莫名其妙的犯了笑的禁忌,看他几乎没有尴尬愤怒的立时把我从书阁里驱逐出来,我真是有说不出好奇。
不过惊鸿一瞥,却也被震慑了。
不是因为他的俊美,世间比他绝美得更多有其人。
四合天城里最负盛名的美是英年骤逝的克迦。
可是那双眼睛,幽幽的,带了一点倦,面容清冷却偏生又带着一点痴。
画作的极好,不知是怎生有心思的人做的,可以那样传神。
就是那样一点点,隐藏在幽冷倦淡中的,极真极纯得痴,让人,几乎离不了视线。
于是似乎刻意的,要去听那人的一些消息,四合天城的百灵庄是久负盛名的。因此只要留意,要听些消息是绝不难的。
百灵庄每一代的事令人,都是极有天赋而体性阴柔之人,却也极易因招满湿寒而损伤心肺。
而这一代的事令人,据说体性易染湿寒几乎为历代之最,除此,他的清冷决绝,淡漠无情也与他的美貌同样出名。
我觉得那些传言人的眼睛想必都是瞎的,那么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冷情之人,不仅不是,反而,我敢断言,他必是个大悲大喜的极痴真的性子。
没来由的,忽地很想见此人一面,我自诩素来淡薄清静,并没有什么可执著的物事。然而我自己知道,那只是因为,我没有遇见可以让我倾心与之我全部心血的知己。
直觉得觉得,那人将冷情作了示众生貌,而无人识得其如暗火分崩的真痴的性子,许不是,和我存了同样的心。
时时的关注,居然不知不觉间的,上了心,一日日的,反而渐渐有所牵绊起来。
日后回想,这恐怕就是所谓宿命。纠葛上了,避也避不开。
何况我是存了缠的心,而从未想过避。
机会如果一直上心留意便终会有,只是常常也来得错讹。
那一日,在竹林清轩的听竹会上,知晓此人也会来,便不自觉暗暗焦虑而又兴奋。
笑的紧张人一眼能望出,而我的渴望,想来隐藏的很好。
冷剑山庄原是与百灵庄齐名的,我想着,一会儿见了他,该怎么套个含蓄的交情。
不过冷剑山庄一向是大哥主事,我倒是个清闲懒散之人,想来用公事上的事情,我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这样不知想了许久,不仅便哑然,人还不知来是不来,来了,却也不知是否真是那样的画中人,我却先来想这许多无谓的。凡事,总不脱一个缘字,存了即来则安的心,便也当下洒脱了,自在的听起竹音来。
却终于看到有些隐隐的骚动,笑得神情忽变得激动而渴切,几乎微微有些面红。
心中隐隐一动,那人,可是来了?!
真要见时,心下反而忐忑。
终于听到主人客气的寒暄,来人淡雅轻柔的回礼。
只是听声音,我便断定此人端的是俗不了的人物。
忍不住举目,满天的清倦,却隐着极动人,也藏的极深的缠绵痴怨,那人一身白衣飘然,竟仿佛要随风化了去似的。
却是为了那一点点痴,而被强留在红尘里。
一时竟忘了呼吸,这人,竟是这般的人物,果然,是这般的人物。
直到主人客气的一一来寒暄,我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想来当时有些失态。
四目交接,他却忽然显得震惊而惶惑,隐隐还带了一点点幽怨,看得我一头的雾水。
我可以肯定我断不曾与此人相识,如若曾相识,如此人物,我便说什么也是要结交成友,断不可能不留了一丝记忆。
那他眼中这般神情所谓何来?
再看时,却又只有极深极淡的清冷和倦。
想不出来,不若不想。
他淡淡的礼让,我也谦和的回礼,正想开言交谈,他却似乎是不经意的向另一头走去。
微微苦笑,此人,似乎对我有些防备。
心头居然为此好一阵惆怅,竹音,都略略听不太进去了。
那便是我和他,百灵山庄的事令人——又一个名动天下的少公子,水忘尘的第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