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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离开 ...

  •   江离感觉自己快要被冻死了。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把冥界的出入口修在了寒潭潭底。
      待江离瑟瑟发抖地浮出水面,已是面色青白,三魂归天。
      地府里陪孟婆熬汤的两百多年不是白过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孟婆磋磨出了他良好的心理素质和面部表情管理能力。他已经可以做到心里骂娘,面上不显一丝愠色了。
      江离面无表情地拧干黑袍下摆,满心绝望。他绞了绞自己的头发,最后仍是无奈地任由半湿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垂荡在腰间。
      幸好此时人间正值桃花三月,春光融融。料峭春寒刚过,阳光虽然清冷,到底还是暖人的。
      江离披着半湿不干的长袍,坐在刚刚染上新绿的岸边。他半眯着眼,以一种略微放肆的姿态感受久违的阳光的暖意。
      两千年不见日落月升,两千年不闻风声雨声,两千年未近十丈软红尘,江离的心几乎被忘川的寒冷麻木了。
      如今乍然暴露在春光烂漫的山野,冰冻的心似乎裂开了一条缝,而后一股野蛮地渴望自由的风以摧拉枯朽之势将心头的冰封悉数吹落,露出里面的柔软。
      江离后知后觉,自己回到了人间。
      山风裹挟着潮湿的泥土腥味和青草的气息,带走江离衣袍里的水汽,又在寒潭水面勾起圈圈水纹。
      随日头渐渐东升,江离知道,自己该动身了,去寻找一个叫北新市十里街道66号的地方。
      这个地址是黑白无常告诉他的,他们甚至还给了江离一张红色印了人头的纸,据说这个是现在流行的货币,这张纸足够他去坐一种叫“出租車”的东西。
      江离苦恼地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那张货币好像在出冥界时就不见了。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没钱真是要命。
      好在他本就是个很无所谓的人,在地府里的两百多年里,他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好听点叫无欲无求,仙姿道骨仙人姿态,用孟婆的话来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死皮不要脸。
      江离抖抖衣袍下摆,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地上爬起来。好看的皮囊,哪怕里面的灵魂愚笨不堪,只要不开口讲话,做什么动作都是好看的。更何况,江离的灵魂也并不蠢笨。
      此刻,并不蠢笨的江离已经晃晃悠悠出了山谷,顺着崎岖的山路一深一浅,晃到了结界外头。
      眼前是一条幽深的巷子,能听见墙外头传来的讨价还价的热闹,还有一股神奇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江离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这是三分鱼腥里交杂着两分羊肉的骚味又伴着五分臭豆腐的味道。
      江离屏息了半刻,终于顺着这个看似毫不起眼,实则大有乾坤的巷子,从这个偌大的菜市场里七扭八拐地逃了出来。所幸那几个大妈只顾着贪那几角钱的利,愤慨激昂,和小贩的口角之战正在关键的时候,小贩舌战群儒,焦头烂额。双方竟都未注意到,一个长头发,穿着奇异的生物从他们身边经过。
      江离眼尖,一眼就瞅到大妈手里五颜六色的纸上印的都是同一个人头,与他丢失的那张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想必这便是这个“朝代”的货币了,有些像银票呢,江离难得回想起这些像是上辈子的常识,他细细忖道。
      他带着对这个新世界的好奇,用一种新生儿探头探脑认识世界的热情蹒跚学步,想要融入这个世界的温暖阳光和喧嚣的人情里。
      看久了地府里的三生忘川与十八地狱,他很珍惜身上衣角残留的被阳光刺透的余温。额前的长发被光温温柔柔地笼罩着,发丝泛着棕黄的色泽。江离捏了捏已经干透的衣袖上的刺绣,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真是越活越脆弱了,竟然会因为这触手可得的热度这般感春伤秋。
      江离并不认识所谓的门牌号,但他不要脸,他可以穿着一身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黑袍,顶着一脑袋很非主流的蓬松长毛,面不改色的向小姑娘问路。
      好看皮囊的影响是巨大的。小姑娘根本抵挡不了这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孤魂野鬼刻意温柔的语气,更别提这厮竟更不要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小姑娘。
      江离的瞳孔很好看,此刻在太阳底下折射出许多细碎的微光,里面像是盛了一汪春水,又像是藏了亿万年的星空。当他专注地看着别人时,那人就像是被他放在了最柔软的心坎上,哪怕此刻他其实心里什么都没想。
      小姑娘被他盯得面颊泛红,下意识地挽紧了身边朋友的手臂,声若蚊蚋,喃喃道:“就往前走个两三百米,就是十里街道,但,但十里街道没有66号的,当时上头弄门牌号的时候,就没有66号,只有65和67。”
      眼见着人家耳垂慢慢染上红色,声音越来越小,江离不禁在心里轻笑一声,脸皮上习惯性地露出礼节性笑容,连声道谢,决定停止他靠出卖色相霍霍人的无耻举动。他是真的觉得小姑娘可爱,他在地府里从没见过这般会害羞的小朋友。
      虽然他面相不过弱冠之年,但腹内草莽也是个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仗着自己多出来的几百年阅历,江离看方才讨价还价的大妈,目光中都充满对晚辈的慈爱。
      地府两百多年,他自奈何桥底来,守了忘川两百年,一层层地把十八层地狱走过。他见过撒泼的,见过歇斯底里的,见过孤注一掷深陷绝望的,从未见过脸红从脖子开始慢慢漫过腮边,染至耳垂的。毕竟地府唯一的一枝花孟某人是个调戏人不手软的货,她只会对着江离大呼“卧草”而非害羞。
      江离在道完谢后便目送俩姑娘错身离开,去寻找那什么劳什子66号十里街道。
      他不知道刚刚的礼节性笑容在小姑娘心里又吹皱了一江春水,当然,他这个没脸没皮的是不会觉得自个儿又做了回芳心纵火犯的,这老妖怪向来没有检讨自己的自知之明。
      在经历了数十次问路后,江离终于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找到了十里街道65号。他看不懂文字,举步维艰,三百米不到的直道他问了十多次路。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仅仅两百年的发展,文字不会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可能连数字都与他潜意识里的全然不同。这说明他在来到地府之前,必然与世隔绝了很久,而这个很久,很可能是几百甚至几千年。
      此刻,他站在路边,面前是印了金光闪闪的“北新市公安局“六个大字的磨砂大理石墙和伸缩门。江离不识这些后世的字,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没文化太吃亏了,真可怕。
      他随意瞄了眼这墙,正准备靠脸皮再问一次路,他现在对搭讪这件事驾轻就熟。亏得这一眼,让他看出一点名堂。墙上那六个大字上边描着金边的花纹让他觉得很眼熟,不仅是眼熟,虽然看不懂,但他就是觉得这行鬼画符很亲近,那种像是曾陪伴了他几千年的熟悉感,突然包围了他。
      江离盯着这行字,不知为何,他有点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但心口一阵阵无法忽视的痛感在拉扯他的神经,扯的他的头也开始疼起来。
      在外人眼里这个眯着眼抬头15°仰望天空的文艺青年不仅穿着迥异,行为也很迥异,居然在公安局门前傻不拉几忧郁。
      正当他头疼欲裂的当口,手心的冥王印开始微微发烫,但烫的并不明显,仿佛只是错觉。冥王印的温度不断攀升,随着血管的脉搏活蹦乱跳,似是在与另一枚冥王印在翘首相盼,相互呼应。
      透过铁质伸缩门,能看到冥王印躁动的方向,一个模糊的颀长人影逐渐靠近。
      后来陆行亭回忆起和江离在这一世的初见时,总是感叹,那会儿不识人间烟火,事事都要依靠他的江离真是可爱啊。
      陆行亭不会告诉江离,他第一眼看见伸缩门外皱着眉头的江离,便觉得这家伙长得真好看,脸好看,身形也好看,就是太瘦了。他想着,哎,这阳光照的真好,把江离衬的很有生气。
      江离身上长了一根笔直笔直的傲骨,像是天塌下来也会顶着的山脊,背负了不可言说的沉重,却又硬撑着装作啥事没有,装久了,脸上就戴了一张无所谓的面具。
      无所谓的面具戴久了,就像是真的无所谓了一般,骗过了别人,也骗过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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