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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64广德二年中元节 ...

  •   中元节的忌讳多,武馆不曾开课。木昔早几日耳提面命过,曹炎烈又定了死规矩,因而这日日头将将偏西,木昔正对着镜子试衣裳,开远就带着弘节跑了回来,俱是一头一身的汗。
      一进屋门,开远头一个表功,道:“爹,娘,我把二弟带回来了。”
      弘节跑得气喘吁吁,挨着哥哥站好了,大声道:“爹,娘,我把哥哥带回来了!”说着还跑上前来拽木昔的裙子,撒娇道,“娘,抱抱我,抱抱我。”
      曹炎烈正盘腿坐在床上看书,闻言就叫道:“去!你娘新去成衣铺裁的衣裳,你一手泥就往上抹?开远,带他洗手去。”
      开远仿佛有些不痛快,却也耐着性子道:“二弟,洗手去。”
      弘节拿溜圆的眼瞪他一眼,道:“哥哥,洗手去!”说罢一马当先跑出屋去了。
      开远也跑了出去。木昔就朝曹炎烈转过身来,提着些裙摆,道:“你看看,若是这么长,平日里穿就便宜些;可放下来才好看。”
      曹炎烈又把书拿起来了,头也不抬道:“这有什么难的?平日里你把裙腰系得高些。”
      木昔心下不痛快,拉下脸来,凶道:“你倒是看呀!——这本就是条高腰裙,你还叫我系到哪去?”
      曹炎烈仍是不抬头,直到木昔气得一跺脚要来打他,他才笑着撂下书来,往旁挪了挪,腾了个位置给木昔坐,又哄道:“看,看,日日都看。既已是高腰裙了,就这么着罢,哪日待客时再拿出来穿便是。”
      这还像句话。木昔却没往他身旁坐,关上屋门把衣裳换了下来,往窗外看了看,见开远跟弘节正拿水瓢对着泼,就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也看了一眼,接着故意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一般喝道:“洗好了赶紧回来。若叫我逮着你们闹水……”
      外头的泼水声戛然而止,很快弘节撒腿奔进了屋里,开远在后头跟着,也进来了,两人衣裳都湿了半边,手跟脸倒洗得干净。
      木昔背过脸去偷笑。曹炎烈却正经地道:“闹水了?”
      开远道:“没有。”
      弘节道:“哥哥闹了,我没有。”
      就算脾气再像曹炎烈,开远到底是个不到五岁的孩子,闻言怒了,道:“二弟胡说!”
      弘节道:“大哥胡说!”
      开远瞪着眼,可他眼睛长得像曹炎烈,瞪也瞪不圆,只眼白更显了些,愈发像他老子的模样。他大声道:“你若再说瞎话,我要打你了!”
      弘节瞪圆了眼,脚动了动,似是想先发制人,奈何父亲就在跟前坐着,他知道厉害,自然不敢轻易动手,就只是更大声地道:“你若再说瞎话,我要打你了!”
      开远怒道:“你做什么总学我说话?!”
      弘节道:“就学你,就学你!”
      两三岁正是淘气的工夫,弘节近来愈发不听话,开远当日是跟自家老子较劲,他却是一头哄着爹娘,一头跟开远明里暗里添堵。眼瞅着俩人又要打架吵嘴,木昔忙打岔道:“来,来娘这。今日出去见着什么不寻常的了?讲给娘听听。”
      开远忙依着木昔在床沿上坐下了,弘节却脱了鞋爬到床上去,两手搂着木昔脖子趴在她背上。开远刚说了“我见着”仨字,弘节还要抢着道:“娘,我说,我说!有白纸,嗯……在烧。还有……还有……李老伯叫我们别在外头,讲了个故事,很怕人。娘,你怕不怕?”
      木昔奇道:“什么故事?你得讲了我才知道怕不怕。”
      弘节就手舞足蹈地讲了起来,道:“一个小孩子,非要出去玩……‘哒哒哒哒哒’!跑出去了。然后去……去……就碰见了……”他稀里糊涂讲了一通,忽板起脸来,张着两手,一吐舌头,大声叫道,“哇!——娘,怕不怕?”
      这大抵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在哪处遭了鬼怪的故事。木昔听得直想笑,又不好泼他冷水,只得作出惊吓的模样来,捂着心口道:“怕得紧!可糟了,往后我夜里不敢出门了。”
      开远被弟弟夺了风头,方才脸一直拉得老长,如今却精准地抓了这个时机,拍着胸脯道:“娘,别怕,有我呢。”
      弘节眉头一皱,就松了木昔,一道烟跑到曹炎烈身边去,一面往他怀里扎,一面表忠心道:“爹,别怕,有我呢。”
      开远大怒:“你又学我说话!”
      木昔忙把他搂到了怀里,道:“弘节,你做什么老学你哥哥说话?可不是好毛病。”抬眼见弘节似要否认,忙又补了一句,“若敢做不敢当,便不算男子汉。”
      拿这一句来激他俩,现下是一激一个准的。弘节立时不否认了,道:“哥哥说话比我好,爹娘都喜欢听他说。”
      竟是有心跟哥哥学说话。木昔一时没了脾气,只得又说开远,道:“你是当哥哥的——”却见曹炎烈朝她抬了抬手,她便先不说了。
      曹炎烈把弘节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叫他站稳了,道:“你一味和稀泥是不成的,凡事总有个对错。——弘节,你这是坏毛病,你认是不认?”
      弘节脑瓜活泛,略略一想,就道:“那我跟爹学写字是好毛病坏毛病?”
      曹炎烈正色道:“我允了要教你写字,你却没问你哥哥愿不愿让你跟他学说话,你还处处要跟他争风头,这便是没大没小。需知你是做弟弟的,他是你的兄长,做弟弟的就该听哥哥的。做哥哥的该照顾弟弟,可弟弟若错了也说得。懂了么?”
      弘节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从善如流,问开远道:“哥哥,我先前不对了。那我能不能跟你学说话?”
      开远本不是个吃素的,方才那副表情木昔看得明白:他心里不定琢磨着什么,若弘节说得不好听,他后头有十句等着。可如今弘节态度好得很,他也无从发作,只得道:“爹说得对。二弟不会的可来问我,可我说的话是哥哥的话,二弟该说弟弟的话。”又大度地教他道,“二弟方才讲得不大清楚,我讲一遍,你看着学。”
      木昔脾气好,是典范的慈母,遇着他俩打架向来只会说:“若再闹,我就告诉你们老子!”而今见他三言两语把孩子说通了,不由钦佩地看了他一眼;他也不谦虚,扬了扬嘴角,颇有得色。
      开远就讲起来了:“李老伯说,原先村里有个孩子,名叫二宝,中元节他娘说不让他出门,他不听,非要出去,就出去了。”
      弘节倒学得认真,掰着手嘟囔:“名叫……娘说不让……”
      开远道:“二宝特别不听话,他娘说不许他去地里,他就非得去地里,走着走着天就黑了,黑得就像……就像墨汁,旁边一个人也没有。”说到此处,他颇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木昔,道,“娘,你去做饭罢,不然你听了害怕可怎么好?”
      曹炎烈笑道:“不碍事,有我在,她不怕。”
      木昔遭他这么一说,却是红了脸,一路往外走一路嗔道:“当着孩子们说什么呢?”说着就出了屋,熬上一锅粥,又到窗根下择菜,听着屋里的动静。
      开远的故事已讲到了鬼怪出现:“他听见‘呼啦’一下,一转头:可不得了,跳出来一个‘人’,舌头有这么长,脸是蓝的,脖子都快掉了。这是一个吊死鬼,他专门在中元节夜里抓孩子,二宝不听话,就被抓走了,也变成了一个吊死鬼。爹,你说,我娘要听到这个,能不怕?”
      弘节道:“娘会怕得哭!”
      曹炎烈许也不忍泼冷水,就道:“是了,必然吓得整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搅得我也睡不着。”
      弘节到底还小,老想找娘亲,奈何抢不过自家爹爹,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闻言忙趁机道:“我跟哥哥睡得沉,娘到我们屋睡。”开远也跟着附和了两句。
      曹炎烈骂一声“痴心妄想”,唬道:“到你们屋听你们讲鬼怪故事么?你们娘要吓得哭了,你们哪个哄得下来?到时还得来喊你老子——若真那般,你二人每日再加两篇大字!”
      两人霎时都被吓住了。当夜弘节半句都没缠着娘亲,老老实实睡了。可到半夜的工夫,曹炎烈跟木昔忽听得屋门“吱呀”一声,惊醒来一看,却是两个孩子,夹着枕头拖着被子站在门口。
      小的哭:“娘,吊死鬼来了,吊死鬼来了!”
      大的叹气:“我原不怕的,二弟不住地说胡话,说得我都怕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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