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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虞美人1 ...

  •   (一)
      是何时,遇见虞姬的?
      项羽站在乌江河畔,忽而茫然的想起这件事。
      他陷入沉思之中,全然不在意那逐渐逼近的踏踏马蹄声和那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此时汉军已将他团团围困,但项羽却只是立在那儿,半点反应也无。
      一人对峙一军,竟也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莫非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了,为何我想不起来?项羽眸子暗淡,一时间竟有些局促起来。
      忽然有一道熟悉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就是项王。”
      项羽闻声猛的抬头,看到那人的面容时瞳孔不由重重一缩。
      “你,是我的故人吗?”
      然而那人却只是低眉顺眼的站在汉将王翳的马前,故意撇过头去不看他。
      “你是吕马童。”曾经对我说愿以身效犬马之劳的吕马童。
      仍是没有回应。
      项羽忽然笑了,笑得爽朗又开怀。
      即便项王已从当年的青葱变为今日的成熟,但他那颗赤诚之心却从未变过。
      吕马童忽而觉得更羞愧了,愈发不敢看他。
      昔日一同浴血,而今却为了荣华富贵背楚投汉,苟然存活,前来为人指认项王,可笑至极。
      吕马童不敢再想,惴惴不安的背过身去,一张脸变得惨白。
      “吾闻汉王以金千斤,邑万户购我首级,如今便让我将之惠赠给你吧。”
      说罢,项羽用力拔出插在地上的血剑,巨大的剑身泛着冷光,显得极其可怖。
      可项羽却只是淡笑看着吕马童,将剑横在颈前,神色未变。
      仿佛只是在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搔搔痒。
      吕马童偷偷侧头去看项羽,见他仍是在笑,一抹悲悸涌上心头。
      手起刀落,曾经的西楚霸王最终化为一捧黄土。
      吕马童不忍去看项羽的死状,匆匆退将到队伍之中。
      到底还是怕极这因果报应。
      但他不知道,项羽在倒下的那一刻,竟勾起了嘴角,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终可见我虞姬。
      难怪吕马童背楚投汉,成王败寇,他双手遍布鲜血,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梦。
      哪怕乌江亭长备船劝离,他又怎敢真的归江东,霸地为王?
      欠的太多。
      他这八千江东子弟,皆夭在了这片土地。与其愧悔终世,不如同其合赴黄泉,了了共死之愿。
      只是苦了虞儿了,苦了她了。
      思绪翻涌,前尘如走马灯转。

      (二)
      始皇末年,吏污,苛赋重役,民不聊生。
      正当抓丁服役,据说是要赶修皇陵。
      项羽扒在高墙之上,一脸怨怼的看着那四处征兵的官兵。这个众人口中力大可举鼎的青年此刻眼中凶光大盛,杀气四溢。
      他愤愤地跳回地面,胸腹中的郁气却无法排解。
      项羽只觉得心烦意乱,顺手恨恨的对着石桌拍了一掌。
      轰然一声,坚硬的青石顿时四分五裂。
      项梁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皱眉冷脸冲着项羽低斥道:“耍什么横?过来!”
      青年敛着眼帘,乖乖地走到项梁的跟前,身上的杀气却半分不减。
      项梁见状不由皱起了眉头,呵斥道:“收好你的情绪,鲁莽行事,又怎做将相乃至称王?如今形势有变,给我注意点!”
      青年不以为然的听着,愤然道:“早晚取了那老匹夫的首级。”
      “他自是活不长了,哪用你去取他的首级?这话莫要总挂嘴上,隔墙未必无耳。”项梁听着他的话,恨铁不成钢的戳着他的脑袋。
      项羽被项梁戳歪了头,心里却也知是他不对,便乖乖的受着,道:“诺,叔父。”
      项梁哼了一声,孺子不可教也!
      “过几日与我去招贤纳士,你莫忘了。”
      项羽应了一声,见项梁说完扭头便走,无奈的叹了口气,出门去了。
      还是去郊外散散心罢。
      小心地躲过官兵,偷偷溜出了城。未出二三里地,便见两辆马车停在路旁,仆从一样的人围着那马车转,像是碰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项羽有些好奇的上前一问,才知车轮坏了。马车太重,不知道怎么换上新轮子。
      “那简单。”项羽一手把车子提了起来,招呼那俩车夫来换轮子。
      殊不知那两个车夫吓得下巴都快掉了,但面上却不显,手脚麻利的换好了轮子。
      项羽轻轻地把车子放下,抬头正欲与这伙人人道别,却正正对上了一双弯弯的眸子。
      车窗帘被掀开了——里面坐着一位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美姬。
      而此刻她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项羽的心跳没有来的加快了几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位英雄力气真大,好生厉害!”
      那女子的声音很是好听,似珍珠落玉,清脆透亮。
      项羽直着眼看她,一时间竟有些痴了,心跳如雷。
      从未见过如此倾城之人。
      这或许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了,不须再见,已然倾心。
      那女子被他盯得有些害羞,小脸红扑扑的,怯怯的缩了缩脖子,而后又大着胆子问他:“公子姓甚名谁,可否方便告知于我?”
      然后又急急道:“小女子名虞。”
      项羽觉得虞那娇憨的模样可爱得紧,不由眉开眼笑。
      “我姓项名籍,字羽。唤你虞姬可好?”
      谁知虞听了他的话,竟敛了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你是项籍?范增先生跟随的那个?”
      项羽闻言一怔,眼里多了几分防备。
      “是,虞姑娘知道我等?”心说若是仇敌,就将她立刻杀了。
      那虞却是完全没有看出他面上的杀意,欢欢喜喜的说:“先生公子与我一道去可好?我是范增先生的远房表亲!”
      哦,原来是远房表亲,但那几分戒备却还是没有放下。要万一这是假的呢?
      就这样回了项府。

      (三)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内容项羽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张昳丽的面容对着他笑,温和的和他说着话。
      虽说怕此女来历不明,心有防备,但如此一个妙人,却还是无端的让人生出几分兴趣来。
      如果真是亚父的远房表亲,自当是极好的。
      自己到了婚配的年龄已久,可是却一直没遇到一个合心的,不知虞是否有了婚配。
      项羽摸了摸下巴,领着他们走进府内。
      门童见他回来,欢欢喜喜地迎上来:“公子你回来啦!”看后边还有人,小童好奇的引颈看,当即就被他身后有着天人之貌的虞姬给震撼到了。
      项羽扯住他的后领,吩咐道:“去唤亚父来。”
      那小童急急地应声,转过身去,念念有词。
      “大喜事!”
      随后一溜烟的跑了。
      项羽把这几人安顿好,便让虞在厅中候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看来人,正是亚父。
      项羽起身唤了一声亚父,又叫仆从给范增添了水,才堪堪坐下。
      范增点头应了,见厅中坐落着个陌生女子,满眼疑惑的看向了项羽。
      只见那女子乖顺的站起朝他走来,从袖中拿出一块玉饰,对范增道:“范先生可记得这信物?”
      范增挑眉,接过来细看后,眉宇间竟有了些和蔼慈祥的意味,他呵呵一笑:“你竟是虞呀!都长了这么大了?当年见你的时候,才这么一点。”说着范增用手比划了一下。
      原来真是亚父的表亲,项羽松了一口气。
      虞姬闻言有些害羞的点了点头,羞涩地笑着,余光却是撇了项羽一眼。
      秋波婉转,巧盼生姿。
      项羽亦在偷偷关注着她。
      情窦初开的小年轻们。范增看在眼里,哑然一笑,心中却有了考量。
      唤人将虞带下去,等到一步三回首的虞姬退了下去,项羽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回过神后,发现亚父正一脸八卦的看着他。
      一抹红意爬上耳梢,项羽这三大五粗的性子,竟难得地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
      见项羽这样,范增有心逗他,道:“你可知虞此次为何前来?”
      “为何?”项羽的脊背不由绷紧。
      “虽然是作为我等对仇敌施展美人计的棋子了。”范增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一边顺手给自己添了杯水。
      “不可!我等哪里到了要用这等手段的境地?”
      这话非常义正言辞,就是细看时面上有些发虚。
      “依公子之见,当如何?虞姬自小丧母丧父,我将她抚养至今,不回报我,这哪行?”范增听了竟放下了杯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很是认真。
      突然被这么一问,青年被噎了一下:“自然是……”吐了三个字后又没了下文。
      到底是脸皮不够厚。
      “反正就是不行。”
      简直好没底气。
      范增被项羽这难得的窘状给取悦到了,嘴角一扬差点就要笑出来,只好将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作为掩饰。
      “那当如何?总不能白养着,难不成,配给公子您?”范增一脸苦恼。
      “配给我,也是好的。”项羽红了脸,嘴角却是高高翘了起来。
      “噗!”范增绷不住了,哈哈大笑,像是被逗的实在厉害,范增捂着肚子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项羽:……
      “哈哈,你早说不就得了,小子怎如此别扭,你且等着,这几日我替你探探口风。”
      被亚父这么逗,项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想起亚父说要替他问亲,心中却又欢喜起来,顿时红光满面。
      范增笑着站了起来,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摆摆手走了。
      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四)
      几日后。
      “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虞见他和范增等人提着行李要出门,上前急忙道。
      “去远镇求贤,估计十日后才能回来。”项羽面不改色,脸上却柔和了很多。
      “这样啊,我……”
      “你不能去。”像是知道虞要说什么,项羽不容置喙拒绝道。
      “那,好吧。”虞乖顺的点头,小脸上的神采却是黯了下去。
      这几日他俩变得亲近了很多,他也看出来了,虞姬对他也是有意的,只差捅破这层窗纸罢了。只是,还是先吊着她几日吧。
      项羽坏笑着抚了抚她的鬓,温声道:“在家中等我,回来给你带礼。”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虞的面色爆红起来,她支吾一声,往项羽手里塞了样东西,便扭头跑掉了。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项羽甚至来不及反应。摊开手掌,被塞在手心的东西赫然是个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
      鸳鸯戏水?怎么如此大胆?项羽低头抿嘴笑了笑,小心将荷包收了起来。朝着虞姬躲起来的方向摆了摆手,才与一群人施施然的上路去了。
      那角落里伸出来的头一见他挥手便缩进去了。思及此,项羽哑然失笑。
      怎的这般可爱。
      目睹了全过程的项梁留了个心眼,问道:“这虞姑娘无甚背景,又是个好的,你到如今都未婚配,对她可有意?”
      项羽点头,嘴角不住上扬:“自是有的。”
      “那便尽早娶了,这几日路中亦可挑些好东西,以便置办婚事的物品,其余的交由你叔母做。”
      “喏。”眼里的笑意直达最深处。
      最终众人提着大包小包的回来,已是离家二十余日了。
      采买的东西多,此次招纳的贤士亦是心高气傲,自然也就耽搁了。
      只是还没进门,就见虞一脸盼望的立在门前,可谓是望眼欲穿。但当他们即将踏入府中的时候,虞却红着脸跑开了。
      看这架势,是二十余日都是这样一直等着他们吗?项羽的心忽然变得滚烫起来,那股暖意登时遍布四骸。
      如果说之前只是对虞有好感,那么如今他或许已是动心了。
      看着虞姬离开的方向,项羽忽然很是愉悦的笑了几声,引得旁人不住侧目。
      项梁看到项羽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垂手首笑着摇了摇头,负手离去。
      并不在意他人的眼光,项羽嘚瑟的轻拍胸口——一里藏着要赠予虞的礼物,然后施施然的进了大厅。
      然而所见之景却让他不由一怔。
      清凉的井水和解暑汤等已然备好,让众人得以好好休息,虞正忙着给人倒茶端水,像只小陀螺一般团团转。见他一来,虞便柔声道:“公子且歇一歇,饭菜待会儿便上来了。”然后给他倒了一碗解暑汤。
      项羽不由失笑,原来方才急忙跑开,竟是来做这些了么?
      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灌满了,胀的舒服。
      “这些事让下人去做,你辛苦了。”项羽摸摸她的乌丝,温和的声音像是能掐出水来。
      把那碗汤喝得一滴不剩,项羽将碗放下,伸手把虞给拉走了。
      虞:???
      直到走到一处无人之地,项羽才把虞放开。却见她一张脸红的厉害,杏眼微瞪,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了。
      “愣什么?”项羽低笑,从怀中摸出了一方锦帛,层层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根梅花金钿。
      等到虞回神的时候,那梅花金钿已经戴在她头上了。
      晕晕乎乎的被项羽带去用膳,待到吃的差不多了,虞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笑脸一抹绯色,她小心翼翼地摸摸头上的金钿,想拿下来看,却又因为这是项羽给她戴的,不舍得抽出来,如此往复,爱不释手。
      然后便请辞下去了。
      果然还是回去拿铜镜照一照最好。
      虞这些小动作被项羽尽收眼底,他宠溺的笑了笑,由着虞去了。
      怎么会有人这般可人?一颗心又快速跳了起来。
      吃完晚饭的项羽闲来无事,便四下逛逛消食,转过一个岔口,恰见虞正蹲坐在一处花旁,看的认真。
      项羽心下好奇,凑过头去,轻声问道:“虞姑娘,你在看什么?”
      耳后忽然响起一道深沉悦耳的男声,着实把虞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到来人,素净的脸蹭的一下又赤红起来。
      美极了。项羽恍了恍神。
      “奴家,在赏花。”
      看着虞那羞红的脸颊,项羽面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伸手轻点花瓣,一脸深意的问她:“你可知此花叫甚?”
      虞姬果然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此花名为虞美人。”项羽说罢一脸戏谑。
      恶趣味十足。
      虞只觉得双颊一热,整个人臊得的都快蒸发了,嗔道:“公子诓我,哪有花叫这名字!”
      谁知项羽只是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从今日起,它便唤此名。”
      “皆因你。”项羽低声说道。
      虞微微睁大了双眼,很快又害羞的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虞可信一见钟情四字?但我信,因为我,对你确实是这份心思。”说着项羽伸手去拢了拢她散落在耳前的碎发,手上轻柔,神情却异常认真。
      他的手忽的顿了一下,改为摸摸她那深红色的耳,轻笑道:“你应当也是如此吧?”
      虞已然被羞意给包围,恨不得原地扒个大洞,将自己藏进去才好,但她却没有将项羽的手拂开,只是结结巴巴的道:“公子,公子有顾盼神飞之态,貌若天人,又性情忠厚,古道心肠……虞喜欢上公子,不奇怪。”
      项羽听了喜上眉梢,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道:“可我将来是要上阵杀敌,临帝王之位,其中艰险必不用说,这样,你还肯跟我?”
      虞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愿意的,愿意的!”
      “那半月后正是黄道吉日,你我成亲。”
      虞猛地愣住了,而后又开始傻乎乎的乐了起来。
      项羽点了点她的鼻尖,轻笑道:“小傻子。”

      (五)
      红鼓朱帐,锣鼓喧天,半月时光一晃,大婚之日已至。
      因为正处多事之秋,虽说也有笙箫作乐,却还是低调极了。
      像寻常人家一样走了过场,喝了喜酒,便是洞房花烛,良辰美景。
      项羽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虞。
      她的脸上抹了些粉,无端的比往常艳丽了很多。
      “如今秦王即逝,荒诞暴怒,人人自危,国中要有大事发生了,不能给你个好的婚宴,委屈你了。”眼中不自觉的带着些怜惜与心疼。
      “公子不要这么说,虞只要伴在公子身侧,就很满足了。”虞把他垂放在身侧的手握了起来,一脸真诚。
      项羽莫名松了口气。
      “待到尘埃落定,你我再结一次亲,我为皇,你为后。”
      “但如今,怎的还叫公子?”项羽话头一转,一脸狭促。
      虞的脸又烧红了,脸上的白粉都遮不住那红霞:“相,相公。”
      “哈哈。”项羽大笑,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亲了亲她头上的发,说:“好娘子,今日喜结连理,余生无论如何,定不负你。”
      虞激动的应答:“喏!必常伴君侧!”
      红帐轻落,吹去一年光阴。
      “秦始皇已死,胡亥即位,愈发残苛,如今陈胜吴广于大泽乡起义,公子有何感想?”范增轻敲桌面,一脸高深莫测。
      “如是扶苏公子即位,我等也不会做的如此难看,但胡亥这二流子称王,我以为,揭竿而起才是正道。”项梁掀了掀眼皮,整个人突然爆发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势。
      “叔父所言极是,分久必合,今天下大乱,自当霸地为王。”项羽附议。
      “我也这么想,但我等人小力微,恐不便于号召人马,我有一计——前楚怀王之孙熊心正在邑域,当复其名为楚怀王,召集向楚之士,建都盱眙,总比委身于殷通等人好。”范增道。
      “不过也该感谢那殷通,若不是将他弄死,我又如何得到这些兵力?还说什么先发制人,我等身份不凡,又怎么会委身于人下?”项羽嗤笑一声,一脸不屑。
      公元前209年,项梁起义吴中,征兵八千,项羽为副将。
      国家动乱不堪,英雄豪杰四起。
      项军对战秦军,接连取胜。但不久后由于项梁骄傲轻敌,定陶之战大败秦军,项梁战死。
      而项羽此时已三日未合眼了,双眼布满血丝,眼眶通红。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那人是将他抚养成人的叔父啊!自秦破楚后,他与叔父流亡吴中艰难求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如今却只剩他一人。
      只剩他一人了,项羽狠狠地将酒杯砸在桌上,手一松开,瓷杯顿时四分五裂。
      “相公!”在旁边伺候的虞惊呼一声,急急忙忙的把他的手扯在手中细细察看,确认没有受伤之后才堪堪松了口气,眼圈却是红了。
      “奴家知道相公心里难过,可若是相公糟践了自个儿的身子,叔父的遗愿又有谁能去承?如今相公已哀三日,闭门不见客,军中士气低靡,再这样下去,唯恐前功尽弃!若叔父在天之灵知此,又该如何痛心。”
      项羽闻言打了个激灵,面露愧色,连连点头。
      “虞姬所言极是,所言极是。这几日你为我担惊受怕,前后操劳,你辛苦了。”
      “不苦,只要相公好好的。”虞姬浅浅一笑,一双美目弯弯,一扫先前的郁气。
      项羽轻轻拍她的背,起身出了军帐。
      以后他便是项军的王,叔父的夙愿要了,仇亦要报,见秦军,必屠之!
      项羽站在高台之上,眼中划过一丝戾气。
      杀!杀!杀!
      逆我者,尽死!
      “不日,吾等将救赵军于巨鹿,见秦军,必杀之!”项羽高举军令,气势陡升。
      “杀!”台下众将士振臂高呼,声势之大,震耳欲聋。

      (六)
      几日后。
      本以为自己功高甚伟,可以在战中当担任上将。得知自己竟被楚怀王降为次将,任宋义为上将之时,项羽一声暴喝,一脚踢开了面前的信使,愤然道:“楚王当真如此负我?”
      生怕项羽口不择言,虞姬急忙上前捂住他的口,好言好语道:“相公先消消气,消消气,我等就先受着,叔父刚去,怀王或许不大晓得你的实力,如今应当立大功与他看看,以后必不会有人不服你。”
      “信使辛苦,我家相公为此战谋划已久,忽的没了主事权,心中郁愤才伤的你,你莫往心里去。”虞姬转头对那信使说着,语气中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强硬。
      “来人带信使大人下去诊治一番,莫出了毛病,好生招待,给他些细银打点打点。”
      那信使闻言笑得谄媚,连连道不碍事不碍事,就被人带下去了。
      见信使已经走了,虞姬才松了口气。
      “相公莫要如此莽撞,纵然楚怀王只是个傀儡,但那名头还在那儿,好歹这仗名正言顺。”
      项羽粗叹一口气,蹙眉道:“是我莽撞了,呵,楚怀王是我捧的,他这是真以为自己做得了主了,等我立了威,定要立刻杀了他!”
      最后还是选择服从安排。
      如果不出事还好说,但如今的局面令项羽震怒不已。
      想他先前也是出身贵族,如今甘居人下已经是做了很大的让步,但这宋义竟然如此懦弱?从行军到今日已经40多天了,他这小破胆子愣是畏缩不前。
      此时又正逢阴雨连绵,缺衣少粮之时,容不得他再拖下去了。
      项羽立刻在帐中修书一封,递给虞姬道:“你找人给楚怀王送去,加急。”
      虞姬面担忧的看着他,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信接了过来。
      做完这些,项羽沉下一张俊脸,从案上拿了配剑,直奔宋义帐中。
      “裨将您等等,属下先去通报一声。”守卫急急拦住正要冲进去的项羽,扭身就想进帐通报。
      项羽大手一伸,将他拎甩出去,然后就直接冲进了帐中。
      然而面前的场景,却差点把他的理智烧个精光。
      如今局势紧张成这样,这贱人居然还有心思玩女人!
      项羽瞳孔一缩,三步做两步冲到宋义面前,寒剑刷的出鞘,下一刻,一颗脑袋就滚落在地,鲜血溅的四处都是,那具无头尸直直砸在了那个侍妾的身上,那个女人惊恐的尖叫一声,双眼一翻,竟是昏了过去。
      项羽一脚将脚边的脑袋踢得远远的,无视那些冲进来的目瞪口呆的士兵,径直去宋义案上翻出了军令和虎符,紧握在手中,身上的戾气还未消退,杀气腾腾的,犹如刚从地底爬上来的恶鬼:“从今日起,我便是将军。”
      有几个赶到的将领面露否定,被项羽冷眼扫了一下,吓了一跳,赶紧低下了头。
      “传令下去,破釜烧营,人各带走三日口粮,明日我等即破楚军。”
      “喏。”总算是要打仗了,在此地窝囊了43日,终于动身了。
      宁战死,不懦夫。
      而后破釜沉舟,九战九捷,俘20万秦军,解巨鹿之围,各诸侯没有一个不臣服的。
      项羽已然成了诸侯的统率了。
      这几日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但虞姬对他的态度却突然冷了下去。
      哪里出了问题吗?结为夫妻几年,虞姬温柔待他,再加上他刻意的宠爱,两人几乎没斗过气,一直如胶似漆,如今怎么突然变了?
      就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虞走了进来,为他添上了灯油,劝道:“相公早些歇息,夜已深了。” 话语中竟带着些淡淡的疏离。
      项羽的眉头紧锁了起来,一把扯住虞的手,将她带入怀中,不顾她那声惊呼,冷然道:“为什么躲我?”
      “奴家没有。”虞姬轻轻挣扎,奈何项羽抓的实在太紧。
      “你突然这般冷漠,叫我如何作想?”项羽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细听之下还带着丝丝委屈。
      虞姬见状叹了口气,面上闪过几丝担忧。
      “章邯带二十万秦军投靠大王,而您却把他们都俘虏坑杀了,这可如何是好,叫别人怎么看你?”
      “您这样做,将来有谁敢投靠您?如此暴虐,与胡亥又有何区别?”
      “够了!”项羽的脸猝然冷了下去,轻轻推开虞姬,步步紧逼,控诉道:“20万秦军又如何?他们谁不是趟着妇孺的血走过来的!你真当他们是好人,战场之上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更何况就是他们杀了我的叔父,你真当我是暴虐无道?我只是想为那些冤魂报仇,为我叔父报仇,为我旧楚报仇而已!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我罪孽深重,甘愿下十八阿鼻地狱,日夜受拔舌剥皮之苦,可是我之所以起兵,便是为他们报仇啊!若大仇不报,我又何苦日夜风霜,手刃百鬼?”
      世人皆说他暴虐,视人命如草芥,他以为,虞姬会懂他的极端,可惜。
      项羽倒退三步,苦笑道:“ 你竟不懂我。”
      虞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控诉给砸蒙了,脸色惨白的很,看着项羽的眼里满是痛惜。
      是她想岔了,争天下的人,谁不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她妇人之仁来看这战局,想来是不对的。
      项羽坑杀了那些人又如何?她知道她这么想实在是算不上好念头,但她还是愿意偏袒着他。莫说他杀了上万人,就算他屠戮天下人,或许她也会义无反顾的站在项羽那一边。
      “大王,对不起。”美眸一抬,内有凄婉。
      “奴家只是怕您这样下去会招致众叛亲离罢了,大王不愿听,我便不讲,可好?”
      项羽叹了口气,将她带入怀里:“我知道,我都知道。”
      只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
      “好了,去睡吧,再过几日又该行军了,刘邦这宵小,趁我在巨鹿牵制了秦军主力,竟偷偷带病占了咸阳,啧,打得一手好算盘。”项羽面色一冷,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大王?”虞姬抓住他的手,一脸担忧。
      “宵小之徒,不必挂齿。”项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一脸温柔。

      (七)
      而后一路行军,驻扎于鸿门。
      项羽心情颇好地把玩着面前的酒杯,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面色有些发白的刘邦,眼中的审视之意逼人至极。
      “沛公何得如此紧张?且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小人做了令大王不悦的事,自是惶恐难安。”刘邦缩了缩首,一脸怯懦。
      项羽见此在心底冷哼一声,却是面不改色。
      “沛公做了什么令我不悦的事,且说说。”像是发问,语气却带着些不容置喙。
      刘邦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而此时门口一顿嘈杂声,一个彪形大汉径直闯了进来。
      项羽冷眼睨他,手按在剑上,随时可以出鞘,取了他的性命。
      “来者何人?”
      “在下是沛公的车夫樊哙。”眉宇间尽是不卑不亢。
      “呵,倒是有趣,来人,好酒好肉伺候着。”眼中的温度却是冷了下去。
      谁知樊哙竟然直接将那整斗的栀酒给饮下了肚,然后面不改色的用佩剑将那生猪腿给切割开来,吞了下去。
      呵,这刘邦还真是好运,有那么些个忠心的人为他卖命。
      最可惜樊哙这人不能为我所用,看来只能杀了。
      而后樊哙就开始指责他欲杀功臣刘邦,违背忠义,与暴秦无异。
      项羽沉默的听着,心中十分不屑,如此狼子野心,他难道会瞎到看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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