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善之徒》莫道真

89、第八十七章 习惯

　　‘伐战团’从精灵遗迹出发，走了一整天，他们已经离迷幻森林很近了。
　　圣主教比了个手势，示意团队停止前进：
　　“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扎营，明天一早进入迷幻森林，彻底踏入冰封之域。”
　　他转过头，厉声警告着：
　　“踏入迷幻森林后，你们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在那里，你们将面对你更加恐怖的东西，如果你们害怕死亡——现在是你们回去的唯一机会！我的团队里不留懦弱的家伙！”

　　圣主教想着，他这段话，怎么着也可以压一压这浮躁的风气，在队里树立威严。
　　那些毛头小子也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啊啊啊啊——”
　　然后一道悲哀至极的叫喊声又响起。

　　“……”圣主教额头蹦出青筋，冲着队伍末尾大喊到，“后面的家伙！你们还能不能管管那个红发小子！他嚎了一整天了！是练高音还是怎么的？！”
　　林塞他们并没理会，只是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加利亚似乎在研究自己力量的极限，一路上他往安可身上套了无数个治疗术——
　　所以，沉浸在自己崩溃的世界里面的安可，嚎了一路，依然精力旺盛，连声音都没有丝毫嘶哑。

　　然后气氛又开始躁动起来。
　　队伍里坐着的坐着，聊天的聊天——这哪里是要去打魔王的样子！

　　但是圣主教的内心已经毫无波动了。
　　——他已经微妙地习惯了。
　　——可喜可贺。

　　“去搭帐篷吧。”
　　圣主教挥了挥手，打发了圣骑士们，坐在石头上沉思人生。

　　没过一会，帐篷就搭好了。
　　一个圣骑士走了过来，喊了下圣主教。

　　“嗯？”圣主教这才回过神，他转头看向这位圣骑士——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这样的颜色，他似乎曾在哪里看见过……
　　“啊，你是兰姆。”圣主教冲他点了点头，他想起来了这个圣骑士——这位圣骑士虽然在他的队伍中并不显眼，但圣主教却记得很清楚。
　　——正是兰姆，带回了被诅咒的圣剑，才让他的这一生有了些许希望。

　　“你有什么事，兰姆？”圣主教的态度少见的变得温和了起来。
　　他对这位圣骑士非常信任。
　　“主教大人。”兰姆低垂着头说到，他似乎很尊敬圣主教，所以没有一次抬头直视着圣主教，“明天就要进入冰封之地了，可是……圣剑的诅咒还不解开的话，我们是没法进入迷幻森林的。”
　　圣主教愣了愣，笑了起来：
　　“啊……原来你是来问这个的……”
　　——也是，为了避免麻烦，他当时是避开了圣骑士们，私底下把圣剑交给安泽那些家伙的。
　　——而今天一早，也是拿了圣剑就急急冲冲地赶路了。
　　——所以，圣骑士们并不知道……

　　“在你带来被诅咒的圣剑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是不是结束的希望。”圣主教说着，“这样一直一直反复的日子……我其实也有些累了……”
　　“所以，在决定启程的时候，我就在想——既然一个希望已经出现在我手中，老天是否还会吝啬一个奇迹呢？”
　　圣主教笑着说到：
　　“所幸这个奇迹还是出现了——”

　　兰姆顿了顿，他用非常惊讶的语气问到：
　　“您、您的意思是……？”

　　“圣剑已经被完全净化了。”圣主教肯定地说着，“这样一来，我们终于可以破开界境，进入人类无法踏足的冰封之域了。”
　　圣主教怅叹着：
　　“只要能够杀死诺纳，我几百年无法完成的心愿……也了结了。”

　　“可是……”兰姆犹豫地说着，“您知道杀死魔王的后果……”
　　“啊，光明神想毁掉这个世界就毁掉吧。”圣主教冷哼一声，他的眼中带着狠厉，“就算是人类全部灭亡——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兰姆愣了愣，随后他低垂下头，一只手放在自己胸上，似乎在向圣主教行礼：
　　“……我知道了。”
　　但在他微微鞠躬向前的那一刹，他朝着地面的脸上，浮现出满是兴味的笑容。

　　————————————————

　　夜晚。
　　所有人都熟睡。

　　圣主教却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走路悄声无息。

　　圣主教环顾了下四周，确定并没有人发现他。
　　便只身离开。
　　他们驻扎的地方离迷幻森林不到千米。
　　而他离开的方向——正是迷幻森林的方向。

　　圣主教并没有径直走，而是拐了个弯，又走了一会。
　　他已经能够看见迷幻森林的界境了。
　　界境外的，是被大火烧焦的土壤，上面寸草不生；界境内的，是亡灵的枯木林，也并无半点生机。
　　是内是外，也说不上谁更惨。
　　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讽刺谁。

　　在这片一览无余的焦土上，几排土包却有些显眼了。
　　圣主教终于停下了脚步——这里就是他夜出的目的地。

　　圣主教的神情，变得无比漠然。

　　在离界境最近的一个土包边，坐着一副枯骨。
　　它的衣服虽然已经被风化了一些，但能看出，和圣主教身上的服饰有些许相似。
　　——如若没有猜错错，这枯骨生前也应当是一名主教。

　　圣主教走到枯骨旁边，蹲下身，徒手挖着地上的泥土。
　　他没有什么表情，就这么机械着挖着，就好像在执行一个习以为常的命令。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你果然会来这里。”

　　圣主教的动作顿住了，他平静地站了起来，向声源处望去。
　　在离他不到五米的界境内，一个人影出现在枯树下。
　　圣主教微微眯起眼睛，不善地看着那人——有些凌乱的黑发，不死族标准的苍白肤色……

　　——倒是不曾见过。

　　“哎呀呀，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那少年温和地笑了笑，“不是昨天我们才做了交易吗？”
　　圣主教愣了愣，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你。”

　　这一路过来太安静了，圣主教很早就发现少了什么闹腾的玩意。
　　然后圣主教向拉斯蒂娜他们询问，一个又一个不是脸色凝重，就是缄默不言，还有个红发小子一路崩溃大叫——
　　他还以为那折腾人的骨鸟终于零落成泥碾作尘，再也不能作妖了……
　　为此，圣主教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很多。

　　现在，面前这黑发少年，隔着一层界境，欢快地冲圣主教挥着手。
　　圣主教瘫着脸，心中压根提不起一丝欢乐。
　　——所以，猫折腾完了换鸟，鸟折腾完了，轮到本体上了，是吗？

　　圣主教无视掉安泽，面无表情地继续蹲下挖坑。

　　期间安泽几次呼唤，圣主教都充耳不闻。
　　——直觉告诉他，这家伙开口没什么好事。

　　在尝试多次无果后，安泽终于安静了下来。
　　圣主教松了口气，又暗暗惊喜——
　　看吧！终于找到整治这家伙的方法了！只要不理会他就好了！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咳嗽声。

　　圣主教挖坑的手突然一抖。
　　然后他就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
　　“啊——在这漆黑的夜晚————”

　　“停一停！停一停！！”
　　圣主教在安泽唱出那个余音五十转的“啊”字的时候就猛然站起身，想也不想就直接冲到界境前：
　　“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唱歌！”
　　——要是现在他手上拿着圣剑，指不定就直接冲进界境里了！

　　安泽并没理会，现在充耳不闻的是他了：
　　“哦——这凄厉的寒风——”
　　圣主教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他终于受不住了，大声喊道：
　　“你要问什么就问！快闭嘴吧！”

　　安泽悻悻然收了歌声。
　　圣主教这才深深地吸了口气。

　　“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安泽温和地笑着，“只是我个人的好奇罢了——”
　　安泽指了指外面的枯骨：
　　“我在很早前就注意到这些的土包……他们，是谁啊？”

　　圣主教沉默了一会，才轻笑着叹了口气：
　　“告诉你也没什么。”

　　土坑已经挖好了，圣主教将旁边的枯骨拖进坑里，一点一点撒上土。
　　他的目光异常地平静，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
　　“……这些都是我啊。”

　　“你作为亡灵族，应该非常清楚，在魔王管辖下的黑暗物种，是没办法穿过这个界境的。”圣主教说着，“你们的力量来源于变成魔王的诺纳，而这个界境，就是限制你们离开的。”
　　“但是……这个界境，同样也不许其他人进入冰封之域。”看着枯骨一点一点被土埋没，圣主教继续说着，“我曾在许多次寻找解救诺纳的方法无果后，想着……要不然，自己也变成亡灵族好了……这样，他就知道，还有人没有忘记他了……”
　　“可是，我来到这里，却发现自己压根不能进入冰封之域……迷幻森林只是冰封之域的最外圈……诺纳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冰封之域的最深处吧。”圣主教笑了笑，“我的声音，也不能传达到哪里。”

　　圣主教终于堆好了土包。
　　“第一次是不甘心，直到死亡都留在界境外面；第二次依然不服气，来了就顺带给第一世的尸体收下尸，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暴晒在外也不大好……”圣主教轻笑了一声，走到一个不高的石碑前，这是这片坟地唯一称得上祭奠的东西了，“这一来二去的，也成了习惯……之后的转生里，只要发现自己寿数将尽，都会来到这里……”
　　圣主教拿起一块小石头，在石碑上重重地又刻画一笔。

　　安泽眼尖地看见石碑上是一个又一个的“正”字，他问道：
　　“这是？”

　　“啊，是我死亡的次数。”圣主教静静地看着石碑，他的手指轻抚上刻画的痕迹，“第八十四次了啊……”
　　随即，他又轻笑起来：
　　“不知不觉，也过去这么久了……有几世，我长命百岁，已经变得白发苍苍，拄着拐棍也要来这里；有几世，我英年早逝，得了绝症，中了奇毒，拼着最后一口气来到这里……”
　　“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好笑？”圣主教继续说着，“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他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但是……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安泽盯了圣主教许久，没有作声。
　　最后安泽轻叹了口气：
　　“当然，一切都要结束了——按照我们的交易，我会帮你杀死魔王。”
　　“同样的，你也别忘了你的承诺。”

　　“放心好了。”圣主教回应到。
　　——他喜欢和安泽这样的家伙做交易。

　　像安泽这样的家伙，只要有足够诱人的好处，就永远不会背叛——这样的人，才永远不会被光明神或者魔王收买，他们只会忠于自身的利益。
　　在听了他那么一段经历后，如果安泽表现出怜悯或者是悲哀——圣主教才会担心。
　　——这样的家伙，会为你的悲伤动摇，难免不会因为敌人的谎言而心软。

　　——好在，安泽没有。
　　所以圣主教彻底放下了心。

　　安泽随意地摆了摆手：
　　“我的好奇心已经得到了满足，你也早点回去吧。明天一早，你们打开界境进入迷幻森林，我就会来迎接你们，然后我们直接进入魔王的城堡，击杀魔王，结束这一切。”
　　“我也没什么心情再呆在这破地方了。”安泽打了个哈欠。

　　圣主教微笑着应答。
　　——在他看来，安泽想脱离魔王，获得自由的心情是非常迫切了。

　　随后，安泽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对了，你说你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解救魔王的办法——你后来是怎么得知圣剑才能打开界境，击杀魔王的？”

　　圣主教愣了愣，皱着眉说到：
　　“这么多次转生，我的记忆已经很模糊……我想一想……”
　　圣主教艰难地在庞大的记忆海中探索着：
　　“好像是某一次转世……我去探索一个旧神的遗迹……然后一个陪同的圣骑士，在里面找到了解救的秘法……”

　　“啊……这样啊……”安泽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作者有话说

　　这些玩战术的人……
我看见了这个副本完结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