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孤城的后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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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死在我手里，轮不到你来杀！”
剧烈的轰鸣炸开了乌黑的雷云，云霄之上，赤色的裂缝如同奔流的岩浆。燃烧的枪兵踏着黑炎穿过裂缝，带着火纹的披风在风暴中如同一对的火翼在他背后展开。
“怎么可能？我的蛇索明明已经……”
惊讶之余，因陀罗耆特赶忙召唤出另一把弓，而盎伽王则比了个射箭的手势，无数带着阳炎的利箭从天而降，直接逼得因陀罗耆特不得不远离那座荒山。跟随着盎伽王冲出裂缝的，是几只金色翅膀的迦楼罗……一瞬间，胜神者突然明白了蛇索是如何被解开的……
迦楼罗是娜迦的天敌。就算自己将盎伽王藏在云层里，它也一定会察觉到天敌的气息。当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因陀罗之子身上的时候，迦楼罗已经趁机解开了蛇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下败将的儿子，那个早已深陷泥土，光辉不再的天帝之子。
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不可能……他是因陀罗的儿子……因陀罗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正是这个废物的儿子，杀死了他强大的弟弟阿底伽耶……
他绝不能让这个猎物从他手中逃掉！
“就算你解除了蛇索，但现在的你浑身是毒，就这样，你也敢挑战我！”
“没错。直到你撤出阵地！”
雷云正在渐渐散去，黎明即将来临。凭借着夜战获取的优势也即将消失。蛇索与天雷杵损耗了他大量的魔力，而一夜间彻底摧毁联军的计划已经宣告失败。
可是他仍不甘心……
迟疑之际，踏炎的战马犹如天火撞向了闪耀的战车，盎伽王挥枪指向了近在咫尺的魔太子，赤色的枪尖却被一股诡异的力场反弹，将他连人带马冲了出去。
“呵，不自量力的家伙！”
无形的磁场模糊了罗刹王子鬼魅的身影，也扭曲了他高傲的面孔，他拉开闪烁着紫电的弓弦，一声惊弦牵动了震天的雷鸣……
雷失离弦的瞬间，一道炽热的射线将夜幕割裂……雷失在阳炎中化为微尘，而手持弓箭的魔太子竟僵直了几秒，拉到一半的弓弦无力地弹了回去。
“你的……眼睛……”
当狂风拂起枪兵额前的红发，因陀罗耆特终于看见那只曾被自己用镜箭烧毁的眼睛……暗淡的瞳孔边缘熊熊燃烧的业火如同日蚀之下环状的日冕。那只眼睛里的火种从未真正熄灭。
钻心的灼痛很快便从腹部传来……恍惚中，他看见一缕璀璨的光芒透过云层。
黑夜早已结束。而漫天的雷云却让他对此视而不见。
纵使他能用雷云覆满他的国度，让整个楞伽都笼罩在暗无天日的永夜……可是，他不能阻止太阳升起。
“可恶……”
弥迦那陀咽下了喉咙里的鲜血，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和他的对手一样，就算已经身处劣势，这位楞伽的魔太子也绝不会向敌人示弱。
“我们之间的较量不会就这么完了。”
“不论你还有什么手段，我都悉数奉陪。”
愈发稀薄的阴云已经藏不住燃烧的骄阳，艳阳高照的晴空与遮天蔽日的乌云已然势均力敌。笼罩在联军大营的阴影正在缓缓褪去，温暖的阳光如同一层金莎覆上了伤痕累累的大地。
“口气倒是不小啊。那就好好期待吧。下一次，你我二人只能有一个活着离开战场。”
胜神者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随后便带着残余的部队回到了阴云密布的楞伽城。盎伽王静默地目送着对手远去，修长的身影在荒芜的山巅无限延长。确保因陀罗耆特彻底消失，撤退并非欺诈后，他走向了深陷泥潭的射手。
“做得不错，不愧是我的宿敌。今天你拯救了整个联军。”
他俯下身，正要将阿周那拉起来，却被对方反手抓住，拖向地面……盎伽王本能地想要做出抵抗，却因为体内尚未清除的蛇毒反应迟钝了些许，只听噗通一声，两人同时被溅得浑身是泥。
“阿周那你干什么？”
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掐住了盎伽王的脖颈，
“拖着这样一身毒还敢战斗，你还真是不怕见阎魔啊。我还没完呢！明明自己也快不行了，还做出一副施与者的姿态……”
卷曲的黑发紧贴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孔，盎伽王平静地注视着那双乌黑的眼睛，宿敌深邃的眼眸里涌动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包括杀意。但奇怪的是，他的手指并没有继续用力。
“你受伤了，以你现在的力量是掐不断的。要和我一决生死最好等你也恢复之后。更何况，在战场上用弓箭射断我的脖子要比这么做痛快得多不是吗？”
盎伽王无心的话语让阿周那的神情愈发阴沉。他咬紧牙关，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回去吧，让人看到你这幅模样没有任何好处。”
盎伽王从泥地里起身，犹豫片刻后还是不顾射手的抗议将他扛了起来，驮在战马背上。
简直糟糕透顶。
阿周那宁可继续被埋在泥潭里，等着御主他们把他挖出来，也比这样好多了。
视野中，那个业火般的身影正在渐渐变得模糊……理智告诉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宿敌面前陷入毫无防备的状态，唯有在可以托付后背的同伴面前，他才能安然入睡……
可恶……
接下天雷杵伴随着肝胆俱裂的痛苦，可他尚且能在因陀罗耆特面前保持清醒。现在，明明尚未脱离险境，自己居然开始心生懈怠……
究竟是何时开始……自己竟会对迦尔纳产生这种愚蠢的错觉？
“洗净脖子等着吧，迦尔纳……届时，我会让你死个痛快。”
“我说过，此战过后，我的头颅你随时可以凭本事来取。所以……你首先要活到那时候才行。”
他试图通过对话来保持清醒，而向来寡言的盎伽王竟也愿意搭理。尽管二人的交谈显然不会有什么愉快的内容。
“先担心你自己吧。口口声声要和因陀罗耆特较量的可不是我。要我帮你吗？”
“如果那天你拿得起弓。”
“迦尔纳你什么意思！”
两人就这样吵了一路。快到营地时，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陷入了沉默。
夜袭留下的不仅仅是残破不堪的军营与焦黑的林地。虽然因陀罗耆特已经失去了优势，但联军短时间内也难以重整旗鼓。一夜间，整齐的营地被大水淹没，水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浮木以及双方将士的尸体，其中一些被雷暴直接击中的士兵甚至连尸骨也无迹可寻。
“是罗摩带着罗什曼那回来了！”
看见盎伽王以及被驮在马背上的白衣射手，陷入低谷的将士们眼中再次恢复了些许神采，仿佛是得到了救赎。若非此二人……昨夜的雷暴必然会带来全军覆没的结局。但不论是盎伽王还是阿周那都并未沉醉在英雄的口号中。
盎伽王并非圣君罗摩。喊着他的名字，也不会带来解脱。他十分清楚这场战争只会伴随着血淋淋的代价，而非流芳百世的荣耀。当燃烧的黑瞳扫过每一位被战争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战士，盎伽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是时候结束这场漫长的苦战了。
与盎伽王抱有同样想法的，是楞伽的主人。
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堡垒，他和他的家人曾经立誓要让楞伽再现过去的辉煌。而如今，那座华丽的殿堂内却只剩下最后一人。
“康巴哈那（Kumbhakarna），伽罗（Khara），杜萨那（Dusana）……”
“苏婆那迦（Surpanakha），底哩尸罗娑（Trishira）阿刹（Akshayakumara）……”
“阿底伽耶（Atikaya），那兰陀伽与帝梵陀伽（Narantaka-Devantaka），摩希罗婆那（Mahiravan）钵罗诃私陀（Prahasta）……”
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了。
因陀罗耆特似乎明白了父王的感受。
曾在王宫内齐聚一堂，共商大事的家族成员，背叛的背叛，战死的战死。纵然拥有统领三界的力量，却留不住自己的家人……
这样还算什么王者……
现在的自己，又何尝不是重蹈父王的覆辙？
傲慢的魔太子摘下了金色的王冠，乌黑的长发如同夏夜的阴云。他从未让任何楞伽的士兵看见他受伤流血的模样，当血液渗透他身上单薄的白衣，这位高傲的王子独自踏进了黑暗的庙宇。
幽暗的神殿前，最后一位他可以信赖的人，也即将离开。
屋檐的阴影下，若隐若现的血光如同燃烧的暗火。庙宇的主人手持弯刀，凶狠的怒目中溢出阴冷的杀意。弥迦那陀并未试图阻拦，而是双手合掌，毫无怨言地让开了去路。
“主母……我让你失望了。是我默许了摩希罗婆那的行径……不但没能挽救楞伽的败局，还筑成了大错。事到如今，我不会挽留。”
神庙的主人停下了脚步，随后默默收回了手中的利器。说到底，她也不愿让这次道别伴随着无谓的流血。
“弥迦那陀啊……你是对你自己的力量不够自信，还是从一开始就对我有所怀疑？明知摩希罗婆那一旦那么做，事态很可能发展到你我皆无法控制的地步，你却饮鸩止渴，默许了那种做法……甚至为此还葬送自己的两个弟弟！”
因陀罗耆特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逃避，他坦诚地答道：
“我以为只要避免父王犯下的错误就能让楞伽再一次走向强盛，可我错了……我本质上和父王一样傲慢。生前，我曾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做决策的人是我，我会怎么保住父亲的王国。我自负的父亲失败了，卖主求荣投靠人类的叔父维毗沙那也失败了，疏忽大意的我也失败了……主母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可我却一心只想着向罗摩的后人复仇，却从未想过如何治理这个国家，让它得以长治久安。我还是走了父亲的老路，粗暴地通过力量去征服，为了毁灭敌人不择手段……最终，这些手段也未能挽救我的国家。我甚至……不配统治父王的国家。”
神庙的主人并未继续斥责这位王子，她沉默了良久，百感交集地问道：
“我给你第二次机会？你就没想过……我为何这么做？是我将你们拖入了这场无谓的复仇。我利用了你们……连同向罗摩的后人复仇，亦是我鼓动的。而现在，我又在楞伽即将败亡之时，再一次抛弃了你们。”
傲慢的王子并未对主母的说辞感到惊讶。他只是浅笑一声，“主母……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向罗摩的后人复仇，亦是我因与主母目的一致，自己做出的选择。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怨不得任何人。”
阴影中的女子似乎有些震惊，而她沙哑而暴戾的嗓音也变得柔和了些许。
“是吗……即便如此，仍对我这个自私的女人毫无怨言？”
“是啊，主母……我因前世的执念而重获生命，又因这一次新生看清了前世的错误。这一切并非毫无意义。我甚至没有资格去指责我的父王……因为，当机会落在我手里，我也将这个国家推向了绝路。”
这样的自己，注定无法获得更好的结局。
弥迦那陀闭上了繁星般的双眼，任由冰冷的雨滴浸湿他流血不止的伤口。女神走出了庙宇，将赤色的手心轻轻按在他的头顶，
“弥迦那陀……你的父亲因为贪图美色，道德败坏而葬送了他的王国，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暴君和昏君，可你不一样……你做不了一个好国王，不过是因为……你仅仅是一名纯粹的战士，只知道如何战斗。”
罗刹王子郑重地捧起女神的手，覆在自己额头的位置
“事到如今，大局已定，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主母，我不求取胜的祝福，只求主母允许我以战士的身份迎接我的终局。”
女神的手指顺着弥迦那陀的额头划下，留下一道血滴状的，朱红的印记。
“孩子……愿你以一名Atimaharathi的身份，光荣地战斗到最后。”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孤城的后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