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王子的布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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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秣菟罗以后，除了战后重建以外，治疗伤员的工作也刻不容缓。英雄王在开着维摩那赶往秣菟罗之前一定要带上南丁格尔和梅林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战斗人员几乎都在南丁格尔的战地医院接受治疗，此起彼伏的惨叫让经验丰富的勇士们都吓得脸色煞白，可谓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最先接受治疗的爱德蒙叫得比他在伊夫堡受刑时还惨，马嘶听见后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有摩尼宝珠的加护。听说般度族的二王子怖军想去找“花仙”给他治伤，却被身着红色军装的护士长拖着送进了战地医院，治疗过程中怖军的惨叫堪比难敌出生时那番鬼哭狼嚎，原本在营帐外等候家属的坚战听到战地医院的叫声后带着两个魂都快吓掉的幼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怖军并不知道，“花仙”现在不在城中，梅林将受伤的百姓收进了阿瓦隆疗养，毕竟，除了身上的伤，这些失去家人的百姓也正在经历心灵上的煎熬。英雄王开放了维摩那，让在战争中受到不小惊吓的孩子们登上空中堡垒和他一起在城外遛弯，看见孩子们脸上能再次绽放出微笑，奎师那十分感谢这位异国的王，还送了他一个孩子王的称号。
救治伤员的工作不知不觉就进行到了晚上。前一个夜晚，这座城市陷入火海，现在的秣菟罗却格外地安静。
从者是不会做梦的。
可是，那天夜里，爱德蒙却仿佛看到了克里米亚战场上提灯巡哨，与死亡昼夜抗争的天使。皎洁的灯光将护士修长的身影投影在战火侵袭的墙壁上，与他在幻境中见到的场面是如此相似。只是……此时的自己却从一名旁观者变成了被护理的伤员。
这种久违的安心……就像回到了马赛的故乡。对于一个因复仇和憎恨而存在的恶鬼来说实在太过奢侈。
他从病床上坐起，如同逃亡一般迅速离开了战地医院。
当南丁格尔巡哨一圈后，发现有一名伤员竟不知所踪，看来今夜的巡哨还不能结束。她在战地医院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才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追上去却闻到了一股花香。
“梅林？你不是在阿瓦隆……”
“嘘……”
花之魔术师示意南丁格尔不要说话，随后神秘兮兮地走到了沉睡的伤员身边。他轻轻一挥魔杖，方才还辗转反侧的士兵瞬间安稳了许多。
“噩梦也会影响伤员的恢复~昨天的战斗，在许多人心中只怕已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提灯模糊的微光下，护士的面孔看上去柔和了许多，她点了点头，随后继续向其他区域走去。
“那么……这里就拜托你了。”
梅林并没有告诉南丁格尔的是，英雄王与他还有另一个打算……通过这些人的梦境，拼凑出更多线索。在这个特异点的故事被拼凑完整之前，如何修正都是未知。在古印度的世界观中，业力与因果才是推动一切的根源，若未能搞清起因，必然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抱着这样的想法，梅林走向了熟睡中的般度王子。
对于这几个流亡的王子来说，这注定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经历过昨日的灾难，尤其是提出开城救百姓的坚战，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依旧紧蹙着眉头。梅林知道，他想必是被噩梦所侵扰，靠近时，果然听见他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你们……”
挨着坚战的两位幼弟此刻也并不好过，他们一会哭着呼唤母亲（注：无种和偕天的爸也是般度，但妈不是贡蒂，是马德莉王后，般度死了马德莉殉情了），一会喊着阿周那的名字。
“妈妈……你在哪里？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呜……阿周那哥哥……”
看着两个平日里活泼可爱，却在睡梦中暗自流泪的男孩，梅林默默给他们盖上了被子，随后又看了看呼呼大睡的二哥。这位耿直的壮士会把情绪表露在外，但正因为是这样，他并不需要把负面情绪积压到睡梦里。梅林原以为能从怖军的梦境里查探到什么消息，可走近的时候才听到这位壮汉口中喃喃的全是“花仙”，吓得梅林开满鲜花的魔杖都秃了。
算了，这位壮士的梦境还是不要查看的好。
梅林像是逃命一样一溜烟消失在了营地里。
“真是太可怕了……就没有个好点的梦吗？”
就在他以为此次要一无所获，空手而归时，战地医院边上枕着刃轮入眠的红发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原本在摩尼宝珠的加护之下，德罗纳之子并不会轻易感到疲惫，可连续使用两件法宝，其中妙见轮又是他头一次使用的武器，对他的消耗并不小，以至于他竟然在巡逻的过程中睡着了。
“哦呀，似乎是个不错的梦境？”
当梅林查看马嘶的梦，发现这个梦境无关于血肉横飞的战场，无关于暗潮汹涌的政斗，这似乎……是来自这位战士儿时的一段记忆。
这段记忆的起点，是在恒河边上。象城的王储迦尔纳王子，此刻正在恒河边布施，不论布施的对象提出怎样的请求，他都会竭尽所能提供帮助。
故事的主人公，一名皮肤黝黑，头顶镶着一块宝石的红发男孩和其他有求之人一样排着长队，他眨巴着琥珀一样的金色眼睛，心情忐忑地等待着。
接受布施的队伍排得很长，小男孩惦着脚尖，想要看清那位象城王子的模样。男孩的请求其实很简单……那位慷慨的王子连身上的金饰与宝石都愿意赐予出去，一定不会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么过分吧。
怀揣着期待与不安，他终于站到了那位年少的王子面前。和传闻中一样，他戴着一对耀眼的金耳环，将那张俊俏的面孔映得发亮，雪白而饱满的额头上日轮状的提拉克如同一团盛开的无忧花，孔雀翎一般青蓝的眼睛令蓝天与河流都黯然失色。象征着王族身份的金饰与宝石被他一件一件地布施给了有求之人，王子身上的光辉却丝毫不会因为失去那些多余的点缀而有所褪减，这位沐浴着太阳光辉的王子自己便是象城最耀眼的宝石。
“如果有婆罗门，流浪者，或者乞求者需要帮助……我，般度之子迦尔纳，请求他接受我的布施，我会对此非常感激。”
望着对自己双手合掌的王子，红发男孩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当他准备提出自己想要一头奶牛的请求时，河岸的另一边传来了一群孩童的讥笑声……
“看呀，那个喝不起牛奶的穷孩子！”
“他一定是来求牛奶的吧，哈哈哈哈哈！”
来自同龄人的嘲笑令男孩憋红了脸，他咬着嘴唇，低垂着头，始终没能提出那个简单的要求……象城的王子朝那几个富家孩子瞪了一眼，严肃的神情令几个熊孩子落荒而逃，可是，当迦尔纳回首的时候，红发男孩已经恼羞成怒地跑开了……
“你怎么了？”
“不用你管……”
红发男孩头也不回地冲向了一片幽暗的林地，迦尔纳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身后的卫兵赶忙喊住了他，“殿下，传闻那片森林里最近有罗刹出没……”
“那就更不能不管了！这个孩子会有危险的！”
“殿下！！！这……简直太乱来了……”
“不必担心……有父神的金甲在，我不会有事的。把这个孩子送回家我就回来……”
迦尔纳大步追了上去，却发现这个红发男孩并非寻常之人，他似乎学过武艺，身手矫健，走路带风，为了跟上他的步伐，王子甚至甩开了卫兵。
“别过来！！！”
红发男孩一边跑一边骂，迦尔纳并不知道，男孩只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沮丧的神情，而男孩也并不知道迦尔纳只是担心他的安全，
“这片森林有危险……”
迦尔纳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黑影就拦在了红发男孩眼前，王子下意识地向男孩扑去，用后背替男孩挡住了罗刹的利爪……
“躲开！”
红发男孩诧异地看着这位不要命的王子，琥珀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懊悔，就在他为自己连累了眼前的少年而感到自责之时，金色的流光笼罩了他的视野……闪耀着太阳光辉的金甲在少年线条优美的胸膛上汇聚成型。
“没事吧？”
明明才挨了一爪子，少年竟还在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红发男孩一把拉开了挡在自己身上的小王子，随后迅速爬起身，召唤出一把弓。
“你傻吗？！我根本不需要你救！这种东西我一个人就能应付！”
伴随着男孩的咏唱，镶嵌在他额头上的宝珠释放出强大的能量，转瞬之间，那只张着血口的罗刹嘴里就插满了箭支。罗刹痛苦地嚎叫着，瞪着那红色的眼睛如同一只发狂的野猪向红发男孩冲去。
迦尔纳见状召唤出一把长枪，正面迎上罗刹为弓手做掩护，借着金甲的力量，罗刹甚至无法对他造成一丝擦伤。在两人一近一远的配合下，那只罗刹很快就被解决。
“你……不错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养尊处优的花瓶。”
“我不叫花瓶，我叫迦尔纳……你呢？”
“我叫马嘶。”
红发男孩打量着这位身手矫健的王子，对他的态度似乎不再那么抵触。小王子径直朝他走了过来，似乎还在检查他是否受伤，这让男孩不禁有些发笑。
“我早就知道这个林子里有罗刹，但我身上带着摩尼宝珠，可以让我不受邪魔的侵扰。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蠢，都没搞清情况就跟来了。”
看着一脸得意的男孩，迦尔纳并没感到冒犯，而是像个大人一样严肃地问道：“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明明自己也是个小鬼，别管我啦，管好你自己就行……”
或许是不想让小王子看到自己家里一贫如洗的面貌，马嘶并没有立刻回家，加上天色已晚，他搭起一个简陋的棚子，打算等天亮了再回去。迦尔纳见他执意在林中过夜，随后离开了一会，没隔多久竟带着一只鹿回到了露营地。
原以为这位养尊处优的王子会无法忍受在野外风餐露宿，而乖乖回到王宫去，没想到他居然是个愣头青，说要送自己平安回家就一定要送到家门口才行。这让马嘶哭笑不得。
象城的王储不知从哪里学来了野外生存的能力，竟有模有样地捡了一堆柴火，当红发男孩以为小王子会表演钻木取火时，他竟瞪大眼睛，表演了一出真英雄以眼烤肉……马嘶吓得当场叫了出来。
“这么强大的能力你居然拿来烤肉？！”
小王子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而是淡定地将烤好的鹿肉递了过去。
“吃吧。”
红发男孩看着香喷喷的鹿肉，咽了咽唾沫，可随后还是摇了摇头。迦尔纳以为他害怕自己用眼睛烤出来的肉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先咬了一口，“你看，可以吃的。”
“我是婆罗门，不能吃肉。”
“这片森林里并没有别的食物……”
“我知道……”
红发男孩说着便盘腿打坐，想要以修行的力量来克制住□□上的饥饿，可肚子却还是没出息地叫出声了。
“人在饥饿面前都是一样的。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时候小王子的话简直就像恶魔的低语一样，红发男孩摇了摇头，信心坚定地说道：“就算你不告诉任何人，天知地知……”
迦尔纳抬头望向了空中那一轮皓月，随后拉开长弓，不知使出了什么法宝将月亮掩在了乌云背后。
“现在月神看不见了。”
“你看得见。”
“我闭上眼睛了。”
就在迦尔纳闭上眼睛以后，他听见的并不是狼吞虎咽的声音，而是一声声低沉的抽泣。
“你在哭？”
“没有！不是说好闭着眼睛吗！？”
“我没睁开……”
“……”
红发男孩抬头打量起依旧紧闭着双眼，恪守诺言的小王子，赶忙揉了揉眼睛，“你睁开眼睛看，我哪里哭了！”
那位小王子果然听话地把眼睛睁开了，可是，那双青蓝的莲目就像一面镜子，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就已经照见了他真实的情绪。
“可以告诉我吗？”
他并没有直接戳破男孩的伪装，而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吵死了……”
红发男孩一把夺过小王子手里那串鹿肉，大口吃了起来，吞咽食物的同时大滴大滴的眼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人在饥饿面前都是一样的。什么清高的婆罗门……还不是别人眼中喝不起牛奶的穷孩子。”
迦尔纳静静地坐在红发男孩身边，小王子并不擅长说安慰话，唯有将身上仅有的披挂盖在男孩背上，一言不发地听他倾诉了一个晚上。
梅林并没听见之后的谈话内容，因为下一幕的梦境已是第二天清晨的场景。
待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马嘶随着晨曦的微光找到了出口，此刻，太阳之子正迎着河边升起的第一缕阳光，他捧着装满河水的壶，习惯性地唱起了苏利耶的颂歌。当金色的光辉洒满恒河，逆光的男孩仿佛生出了金色的翅膀。
马嘶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看花眼了。仪式结束后，小王子也发现了他，郑重地问出了昨天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问题。
“对了，我还未来得及问你……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布施？”
“哈？”
马嘶愣了半晌，随口就是一句：“你那对金耳环挺好看！”
“一定要这对耳环吗……”
太阳之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困扰，马嘶挑起眉毛，玩笑地说道：“你身上也没别的值钱的东西了吧？我还以为你真的有求必应呢~”
“这对耳环与我的血肉相连……如果你一定要这对耳环的话，只要切掉耳朵的一部分，应该可以……”
这个愣头青小王子竟直接掏出了刀子，马嘶一拳敲在了他脑袋上，随后就是一声大吼：“喂！你个傻瓜，你还真要割呀！也太好骗了吧！”
“明明你骗人才是不对的。”
“你这家伙……以后可别随便答应别人的要求啊！”
看着小王子一脸无辜的表情，马嘶竟有些火大，原本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红发男孩被他这么一惊吓是彻彻底底精神了。
“如果不要耳环，那我还能给你什么呢？”
“不是已经布施过了吗……”
“嗯？难道是烤……”
“闭嘴吧你！”
就在迦尔纳一头雾水地反思着自己是哪里说错话的时候，红发男孩忽然严肃地看着他，以起誓的语气说道：“你是象城的王储对吧？作为回报，等我出师的那一天，我会成为你的战士，向你献上我的武艺。”
红发男孩突如其来的承诺让太阳之子愣在了原地，手中的水壶险些掉到河岸上。
“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啊！”马嘶忍不住捏了一把少年白皙的脸颊，“你这幅淡定的表情什么意思！不稀罕吗？！”
少年的脸被捏得有些发红，原以为他会痛得哭出来，没想到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竟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我……很高兴。”
“……原来你是会笑的啊。”
“马嘶，你最近修炼很勤奋啊。”
“当然……父亲，等我成为一名强大的战士，我会去象城……投奔迦尔纳殿下。”
这个梦境原本十分美好，可是，梦境的主人回忆到此处时，却不知为何有些悲伤。当梅林深入梦境，他隐约听见了一些模糊的声音……
“什么？迦尔纳殿下要出去打仗了？太厉害了！我也一定要好好修行，成为强大的战士！”
“母舅，你骗人！迦尔纳王子……他才不会轻易死在阿修罗手里！我见过他身上的金甲……他是不会被暗算的！”
“我听说你们两个在幽界长大？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想和阿修罗扯上关系。”
这些零散的对话随着梅林进入一片荒芜的土地结束。烈日炎炎的荒地上，三位年轻的男子正在寻找着什么，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已经奔波了很久。梅林当即就认出了这三人，他们正是盎伽王，难敌以及梦境的主人。
这三人之中，盎伽王与马嘶似乎并未显出疲态，但难敌却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三位年轻人在经历了长途跋涉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村落，难敌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外，敲响了破旧的木门。
“你们知道这个村里住的是什么人吗？也罢……生于幽界的你们应该不知道……”
马嘶还没说完，那道木门就打开了，从陋室中走出的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看着老妇人的服饰，马嘶有些震惊，而难敌却双手合掌，礼貌地请求老妇人能给他一碗水喝。老妇人并未犹豫，将屋内的水壶递了过去，而这位俱卢的王子想都没想就一股脑喝了个精光。
“难敌殿下，你……你真的不知道……”
马嘶的声音引起了老妇人的注意，当老妇人听见殿下这个称呼，并发现难敌身后还站着一名婆罗门男子的时候，她脸色煞白，当即瘫软在地上。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都是高贵之人……抱歉……身为不洁之人……我……不该接触你们……”
难敌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竟俯下身，扶起了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老妇人。老人本能地想要避开，难敌却并不介意，他看着老妇的眼睛，诚恳地说道：
“没什么好抱歉的，相反，我应该感谢你的慷慨。在饥渴面前人都是一样的，哪还有什么高贵或不洁？”
他取下了腰间的钱袋，想要答谢这位村民，却发现老妇人却早已泣不成声，她推开了钱袋，沧桑的声音里充满了哽咽。
“殿下……你已经给了我最宝贵的布施。”
离开村庄后，马嘶一直沉默不语，难敌原以为是自己带他进了不可接触者的村庄而让他感到冒犯，正要为此道歉，谁知，他竟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在你们来之前，我连破戒的事都干过。”
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梦。
饱餐一顿的梦魔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王子的布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