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车轮阵（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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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奎师那的沙盘前只剩下另一位冠位魔术师。两位军师在车轮阵上比划了半天，时而争论不休，时而哄堂大笑，时而面面相觑，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在捣鼓些什么。
“这个计划糟糕透了。”
花之魔术师看着车轮阵中心的几面帅旗，一边摇头一边呢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正常的故事里会发生什么……”
“你知道明天会去闯阵的人是谁。”
奎师那的语气异常冷静，甚至……到了让梅林感觉冷酷的程度。
“阿尔托莉雅如果知道，她也一定会反对这么做。”
“所以你只告诉了迪卢木多……一半的事实。”
四目相对的二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梅林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奎师那也不再是那个和小御主谈笑风生的哥文达。他们彼此都清楚，这里没有乐园的大哥哥或者什么狗头军师，这里的两人，一位是能够看穿未来的那罗延，另一位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老妖怪。
“奎师那，我比你干净不到哪去。”
不论是阿尔托莉雅还是安娜，他都没有试图阻止这两个孩子走向既定的命运。
这一次……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周那说的没错，入阵并不难……
车轮阵最初的形状就是一层又一层的圆环，而圆环的外围由于都是最普通的步兵，加上半径极大的情况下布阵的密度要小得多，骑士王和班遮罗的部队很快就如同一支穿云箭，顺利突破了第一层圆环。
被龙息烧红的誓约之剑就像一把黑红的镰刀，倒下的士兵是被收割的稻田，第二层的将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布好防御就已经被骑士王的战车撞开一个缺口……
随着车轮阵的自转，这个缺口闭合得很快，束发和猛光扬起长弓便是一阵箭雨，对准顺时针方向奔跑的士兵，确保大部队在他们填补空缺之前顺利通过。就这样，他们来到了第三圈的外围。等待他们的是装备精良的骑兵部队，他们疾驰在第二圈与第三圈之间，一旦班遮罗的部队继续朝阵中心冲击，他们便会将入侵的主军拦腰斩断。
骑士王知道，再试图以直线路径杀进阵中已经不可能，因为旋转的军阵现在就像一个切割机……要折断一把锋利的箭，从不是去攻击它最为牢固的部分。只要折断箭的尾羽，这支箭就算再锋利，也飞不起来。
留给她做判断的时间并不多，骑士王与束发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两位领袖决定正面迎击骑兵队，王的骑士也早就跃跃欲试，利落地解开了绑在红黄蔷薇上的束缚，一马当先冲向了来势汹汹的骑兵队。
如同风暴中交织的雷霆，两支部队迅速冲撞到一起。迪卢木多身上并没有多余的甲胄，然而这位看似毫无防御的枪兵却凭借着灵活的身姿在难以捉摸的乱流中穿梭，手中的双枪就像两条敏锐的毒蛇。
两股汇流的浪潮分离之后，无数战士与战马就像被淘尽的沙尘永远停在了原地。两支人马分开以后，圆环内响起一声诡异的号角……低沉的回响像是送葬的丧钟，亦如迷阵主人的警告，骑士王显然不打算止步于此，仍旧组织着第二波冲刺。
“等等，外圈有动静！”
猛光敏锐地察觉到后方有些异动，回头一看，第一层和第二层的夹缝正在缩小！一旦第一圈与第二圈合并，那么入阵的部队被从两面包抄只是时间问题……
直至此刻，入阵者才发现，前两层能轻易突破不过是请君入瓮的陷阱。
“掉头。和他们的骑兵队朝同一个方向行动，避免交锋。”
骑士王并不打算瞻前顾后，现如今唯有奋力向前，在包夹形成之前突入下一层，并尽可能保存有生力量。既然车轮阵是圆环套圆环的阵型，那么两支速度相近的部队同时以顺时针方向行动便可以避免正面碰撞。
这个判断原本没什么问题，可是，就在军队掉头后不久，那阵诡异的号角又响了起来……还未前行多久，骑士王竟发现同样掉了头的骑兵部队正迎面驶来！两支部队再次交锋后，无数失去主人的战马在这不断旋转的迷阵中失去了方向，最终被狂沙与乱流吞没。
这些损失对于整个车轮阵而言并不算什么，但对于闯阵的部队却是釜底抽薪。然而闯阵者并没有时间为逝者感到惋惜，他们必须在下一次遭遇战之前突破第三层……
“束发，猛光，你们已经看见，车轮阵的前三层已经把我们耍得团团转，趁现在围合尚未缩紧，你们带着剩下的部队，还能够突围……若是和我一起继续闯阵，就没机会了。”
望着外围越收越紧的锁套，以及死伤惨重的部队，骑士王知道，再过一会，他们将彻底失去退路。束发回头望了她一眼，那义无反顾的眼神让骑士王得到了答案，以及破釜沉舟的决心。
“不退。”
猛光简单回答了一句，随后和王姐一同领军杀向了第三层圆环……骑士王浅笑一声，也随后跟了上去。
身为领袖现在可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
那是一次极其惨烈的冲阵。第三层的军阵不知为何变得更加密集，破阵的部队就像撞上岩层的铁锹，骑士王使用宝具才勉强打开第三层的缺口。
当黑色的气浪冲破层层防御，班遮罗的部队从缺口冲向第四层，被一分为二的两股巨浪又迅速向两边并拢，来自两方的夹击让原本就已经所剩无几的军队被拦腰截断，余下没有进入第四层的部队被孤立后下场可想而知……
就算有幸突入第四层，等待他们的也是早已严阵以待的盾兵与弓兵部队……环与环之间的骑兵又一次出现，经过这一次的冲撞，入阵的班遮罗大军只剩下不到百人……
“他们哪来这么多兵！这不对劲……这个阵现在并不是一个圆环！”
闯阵时，骑士王估算过莲花阵的大小，闯阵的路上她也一直都在观察并计算距离。按照第三层的半径和守军的数量，这绝不可能是一个规则的圆环……
如果自己判断没错，那么……第三层的指挥极有可能是知道了自己的位置，把环中的大部分士兵都集中在了某一区域，那时的车轮阵就像日环食中的太阳，将光芒最为闪耀的一边对准了入阵的部队。
他们又是如何一下子调动整个环的部队朝自己的方向集中的？还有……第三层的骑兵队，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会掉头的？
那些诡异的角声……莫非就是他们传递讯息，发号施令的方式？
重重的防守就像一面面固若金汤的城池，机关重重，危机四伏，等待着不自量力的挑战者闯入。更糟糕的是，随着阵中的部队被渐渐蚕食，从内部被卡住的车轮又开始向前推进，仿佛要将闯阵的蝼蚁和阵前的敌人一同碾碎。
然而看似强弩之末的骑士王却只是冷静地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掉头。”
“可他们能判断我们的方向……”
“德罗纳就算是千里眼也看不到这里。这其中有蹊跷。”
束发和猛光虽然不解，却毫不犹豫地执行了骑士王的指令，这两位班遮罗的猛将分别在队伍左右两侧，挽弓如月，泼箭如雨，迎击着来自两边的攻击，犹如红龙的双爪与双翼。随着那阵诡异的角声响起，骑士王再一次喊出了刚才的命令。
“掉头，继续绕着他们的环阵转！”
果然，这支不到百人的小队在车轮阵的第四层内几次改变路线后，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让军阵陷入了一定程度的混乱，他们本应遭遇的骑兵队迟迟没有出现……几经反转后，对方的骑兵队也失去了判断。
虽然甩脱了骑兵队，但来自两边的攻击却并未消停。两道环阵之间，绞杀的锁套已经越收越紧，若不突破下一层，被两面包夹蚕食殆尽是迟早的事……
“他们的包围越收越紧了！”
“保持移动，继续射击！”
眼看环之间的距离已经不适合冲锋加速，向来喜欢正面突破的骑士王竟将战车偏向了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
“你们见过漩涡吗？”
“什么？这算什么破阵的方法……！”
猛光一时间怀疑这位异邦的战士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但束发和迪卢木多已经跟着发起了冲锋……骑士王将战车的速度提升至最高，顺着车轮阵旋转的方向斜切了进去，如同一颗燃烧的彗星顺着轨道飞向地球……
“怎么回事？他们……是要杀过来了？！”
诡异的行动让将武器对准正面方向的士兵措手不及，看似更难以突破的角度，却是完全未曾设防的软肋。前排的盾兵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就被黑色的乱流击飞，后方大片的步卒与弓手一下子被暴露在了战车面前，然而没了盾兵的掩护，看似密集的军阵本质上却是极其脆弱的——就像坚硬的鱼鳞下被保护的软肉。
被后军包围的骑士王冷冷地举起了燃烧的黑剑。谁为刀俎，谁为鱼肉早已大不相同。
最终，这支不足百人的奇兵就像一把细小的尖刀，沿着夹缝划开了鱼鳞。
螺旋形的路径让骑士王顺利突入了下一层，但绕路消耗的体力已经让战车上的马匹不堪重负……很快，劳累的战马与伤痕累累的战车便陷入了血泥中。骑士王先是登上了束发的战车，两人的战车破损后，又只能骑马继续冲阵，到了最后，连马匹也变成了血泥的一部分……
随着内圈的半径越来越小，车轮阵内部的部队已经不再以机动性为主，相反，防御性与攻击性也强大了许多，突入最后一层前，刚开始高达千人的军队只剩下不到十人……望着以逸待劳，从容不迫地向前推进的环阵，骑士王很清楚，这里已经是自己能抵达的终点。
“没路了吗……”
望着四面八方围上来的军队，骑士王习惯性地握紧了誓约之剑，与仅剩的几位战友背靠背围在了一起。她试图去想象当年那位十多岁的少年，在孤身一人面对此情此景时，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继续勇往直前？
哪怕迎接他的将是一场极其残酷的死亡。
“认输吧，异邦的女王……是时候让你为你的背叛付出代价了！还有你，束发……现在老祖父已经退出战场，没有人……再也没有人能庇护你了！”
黑压压的军阵后方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紧接着，最后一层的环阵打开了。
那位早已陷入疯狂的俱卢之子在老师，挚友和弟弟们的簇拥下走向了被套牢的困兽。只是……围绕在月亮周围的星光已经明显暗淡了许多——其中有几位弟弟，还是她前几天亲手杀死的。
“傲慢，轻敌，轻信不该轻信的人，这些一直都是你的弱点。”
面对这位曾经的盟友，骑士王扬起了沾满鲜血的黑剑，猩红的火舌仍在熊熊燃烧，仿佛剑下的每一位亡魂都成了它的燃料。
“这是最后的机会……把兰斯洛特交出来，否则……我会在死前拉你们所有人陪葬！”
“陪葬？好大的口气……看来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为了难敌，非杀了你们不可！”
带着黑色面甲的婆罗门战士力挽满弓，升腾的怒意化作毁灭的火矢，眼看金色的利箭就要离弦，骑士王身边的爱尔兰枪兵竟忽然念起了德鲁伊的咒语……
“时机已到，Emrys！”
熟悉的花香覆盖了弥漫着腐臭与血腥的战场，蔷薇骑士怀中的花散作无数花瓣，那些花瓣由粉红渐渐变为金色，随后汇聚成了一架弩车的形状……
“搞清楚，今天要被杀的可不是我们。”
“这就是你们的救兵？”
原本胜券在握的难敌露出了严峻的神情，却手握战杵，巍然屹立，并未后退一步。德罗纳之子与弟弟们将他团团围住，弓箭纷纷对准了弩车的方向。
当骑士王看见从天而降的百火神箭，以及弩车上那位无畏的阿逾陀男孩，那张冷峻的面孔瞬间失去了平静……
“迪卢木多，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自己尚且自身难保，你却把这个孩子……”
“我叫阿比吉特，和我的父亲一样……是一名战士。”
弩车上的少年紧握着百火神箭（Satagni）的操纵杆，他环视着这群对阿逾陀投毒的幕后黑手，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然而少年作为和父亲一样了解这件武器的人十分清楚，百火神箭威力再大，也无法同时杀死他们所有人，而车轮阵的外围，阿逾陀守备军已经濒临绝境……
阿比吉特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见到那群对阿逾陀投毒，用卑鄙手段暗算自己父亲的家伙会怎么做……控诉他们的暴行？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把车轮阵停下来。”
他没想到，面对那个暗算自己父亲的俱卢统帅，自己竟会以一个谈判者的口吻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孩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身为俱卢的统帅，我手中掌握的不止我一人的生命。我不会将车轮阵停下。”
德罗纳知道眼前的男孩不是在开玩笑。这种可以杀死罗刹的古代兵器，其速度和威力足够杀死阵中任何一个目标。虽然这孩子一旦这么做，周围的弩手便会将他射成刺猬，可眼前的少年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毒害全城百姓，又暗算我父亲的家伙现在来教我做事了吗？！给我把车轮阵停下！现在！否则我会直接让你们失去第二位统帅！！！”
“小子，你还在犹豫什么？”
原本坐在一旁看戏的孔雀仙人轻蔑地扫了一眼这位血气方刚的少年，“口口声声说要让我们失去第二位统帅，现在却不敢动手了吗？”
阿逾陀的少年记得这张脸。他就是那个在审判上口口声声说阿逾陀罪有应得的仙人……那个视他们如蝼蚁的家伙。
少年控制弩车的手有些发抖，他咬着牙，极力让自己不将弩箭对准那个家伙，可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却已经死死锁在了那位光鲜亮丽的仙人身上。
“你可知道你那可怜的父亲是怎么遭殃的？要不要我说来你听听~~”
“阿比吉特，别理他……”
“你的父亲是个窝囊废。他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早早就躲了起来，他听着同伴们死前发出的惨叫，却一声不吭，跟只瑟瑟发抖的老猴子一样躲在自己的窝里，
他蜷缩在角落里打哆嗦的样子真是可笑极了，简直就像——”
话音未落，血花便染红了仙人白净的长袍与那张精致的面孔。上白发弩箭，有数十发穿过了那位漂亮的仙人，余下的弩箭纷纷射向了阵中几位大将。百火神箭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击中目标迅速引起了一连串的爆炸，一时间，炸裂的声响与弓弦的震颤此起彼伏，血雾与沙石让阵中的士兵乱作一团……
待狂沙平息，尘埃落定，迪卢木多率先从一片尸骸中爬起。
阵中的将领们横七竖八倒下了一大片，战车的残骸，断裂的四肢，破碎的甲胄，以及早已模糊到不知曾经是何物的血泥散落一地……
奄奄一息的将领们痛苦地哀嚎着，其中包括难敌的弟弟们……而难敌正怀抱着血肉模糊的友人，旁边是同样面色苍白的俱卢统帅——为了护住难敌，德罗纳之子的甲胄也早已被炸毁，肋骨暴露在外，即便是摩尼宝珠能够恢复，他一时也无法再起身战斗。
车轮阵停了下来。
所有战车都已被炸得粉碎，要重新组织战斗只怕是不可能了。
那个孩子做到了……
“阿比吉特！”
当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架金色的弩车，少年身上已经插满了利箭，面目全非。他的身上中了太多箭，以至于他的身体卡在了弩车里，就像一尊被无数铁钉固定的红色雕像。
直至最后，他的手都一直紧握在弩车的操纵杆上。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车轮阵（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