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9、三个女人的故事 ...

  •   萨拉尤的河畔,炽热的火焰将河流映得血红。在这里,没有敌我,只有失去丈夫的妇女,失去父亲的孩子,失去儿子的老人。

      经文的咏唱伴随着哭声和咒骂。沙恭尼等人痛斥着坚战一行人借着毗湿摩不杀女人,不杀残疾人这点用卑鄙的手段将他杀害,违背了阿逾陀百姓不参与战争的规定。面对针针见血的指控,阿周那和生前一样缄默不言,而奎师那则有条不紊地辩驳着沙恭尼的指控,表示参战者已和城中百姓断绝关系,他们是自愿出战,虽然这些指控与反驳的真实性已经没人在乎。

      俱卢的第一位统帅,毗湿摩已经被击败了。虽然和原本的故事有所不同,但一切终究殊途同归。迦勒底的御主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与楞伽太子因陀罗耆特的邪气不同,面对毗湿摩时,迦勒底的御主感觉自己并非是一个屠魔的勇者,在这位高洁的战士面前,自己更像是魔。

      那位老战士浑身插满了箭支,倒下的时候连身体都没法着地。

      可自己这边……又是哪门子的胜利呢?

      原本应该对这段恩怨执念最深的人,此时却并未出面。束发对于毗湿摩的死状并没有兴趣,她不打算去参观那个男人怎么死,像是要催促自己彻底斩断这段过去,战斗一结束便回到了和骑士王的战车训练中。这位异邦的女骑士帮了自己的忙,现在,她也要协助这位异邦的骑士克服她所经历的困境。

      骑士王并未询问她复仇成功的感受,而是相当配合地投入了训练中。她从来就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因此,战士之间的语言反而来得更是在一些。

      束发的战姿依旧迅猛而热烈,凌厉的剑法与飘逸的身姿如火如风。可是,曾经的戾气与愤怒如今却变为空虚与迷茫。如同火焰失去了薪柴,狂风失去了方向。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杀死那个男人,曾是她降生于世的目标与意义所在。

      现在,她做到了。她如愿杀死了不可一世的毗湿摩,那个毁了安芭的人生,却依旧自以为可以问心无愧的男人。

      可是,复仇成功却并未给她任何满足感。

      猎手没了猎物。

      那么自己还是谁?

      一个失神,骑士王黑红的剑刃已经挑开了她的武器。

      “你是德罗帕蒂的姐姐,班遮罗的名将束发。”

      异邦的女王紧握着束发因为长期习武而长满老茧的手,将掉落的武器重新递回了那只手里。

      “待到德罗帕蒂选婿的那天,只要有你这个战胜毗湿摩的女将军站在她身旁,试问还有哪个混蛋敢造次?”

      束发望着手中的利剑,与自己曾经留下的伤疤,暗淡的眼睛里闪烁起一丝泪光。骑士王将手顺过束发的肩膀,让这位和自己一样带着伤痕不断战斗的女战士靠在自己肩上,束发并未大哭一场,只是紧抱着这个能够与自己惺惺相惜的异国女王,滚烫的泪水沿着她上翘的嘴角滑落在她的剑上。

      “你说得对,接下来,我就只是班遮罗的束发将军了。”

      “没错,那个臭男人已经滚出你的人生了。以后,也再不会有人敢像对待安芭一样,对待你和班遮丽。”

      与此同时,在血腥仍未散尽的战场上……躺在箭床上的恒河之子接连见到了许多人。

      俱卢的子子孙孙,那些让他又爱又恨的后辈们,他们有的前来忏悔,有的前来祈求祝福,有的前来寻求答案。

      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却唯独没有等来他在等的那个人。

      尽管连他自己或许都不愿承认,自己在等那么一个人……

      那些他认识的子子孙孙都走得差不多了。

      沙恭尼也来专门挖苦了他一道,说他当年把自己妹妹强行带回象城的时候可曾想到也有今天。

      不论是忏悔,还是关怀,不论是讥讽,还是咒骂,他都平静地接受,就像他的母亲恒河,不论是祭品,还是污秽,不论是泪水,还是血水,她都一并接纳并洗净。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见到的会是那个人……

      那个目无军纪,不择手段的俱卢国师。

      “在等女人?”

      他是和沙恭尼一样,来挖苦自己的吧。恒河之子是如此猜测的,因而选择了缄默不言。

      “你其实很享受吧?被一个女人铭记两世的滋味。所以你相信她一定会来。哪怕是最狠毒的辱骂,最残酷的诅咒,你也会甘之如饴。但是很可惜啊,这次饱受煎熬的是你。她已经不会来了,而你却只能被钉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连最后看她一眼都成了奢望。”

      这位高傲而刻薄的仙人依旧和往日一样,喜欢揣摩他人的心思,并攻其不备,杀人诛心。恒河之子闭上双眼,依旧对此显得满不在乎。直到他提起了那个名字……

      “当安芭发誓要向你复仇的时候,你可曾害怕?”

      那些前来拜访他的人中,没有一个向他提起过安芭的名字。恒河之子没想到孔雀仙人居然会和自己聊起安芭的话题,亦或是因为人之将死,曾经将这个秘密藏得很深的毗湿摩如今并没有再回避这个话题。

      “我欣然接受。”

      “欣然接受?呵……本质上,这还是你的傲慢不是吗?那个女人根本构不成威胁,也撼动不了你的俱卢王国。你是这么想的吧。”

      你的俱卢王国……

      毗湿摩不难察觉,这个口口声声为了俱卢的胜利干尽脏事的男人,对于俱卢的存亡毫不在乎。

      “你到底是谁?奎师那与你有何冤仇,俱卢王国又和你有何冤仇?你为何……要拉上整个俱卢一起陪葬?”

      望着这位终其一生都在小心翼翼支撑着俱卢王国的老人,孔雀仙人不知是在同情还是在讥笑。

      “你认为我想要毁了俱卢?”

      “这场战争,不论最终的幸存者是谁……都不会有胜利者。”

      而促成这场战争的人……居心叵测。

      如果毗湿摩还有哪怕一丝力气……他或许会在彻底明白孔雀仙人的意图后将他杀死也说不定。但孔雀仙人却并没有一丝忌惮。这并非因为毗湿摩已经奄奄一息,而是因为……

      俱卢的命运,般度王子们的命运,这片大地最后的主人是谁,在他眼里,就像一群猴子争夺地盘一样无足轻重。

      “你知道,我为何会对你感兴趣吗?”

      自己在他眼中,可是一只终其一生只为守住一块地盘的猴子?

      恒河之子无从得知,也并不在乎。

      “你因为轻视女人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有三个遭受不公的女人……她们的苦难早已被淡忘。”

      一向尖利刻薄的仙人忽然稍微收敛了凌厉的神情。他坐在箭床边上,仰望着漫天的星辰,对着这个将死之人徐徐讲述起他不曾对其他人提及的故事。

      “这是关于三个女人的故事。”

      “第一个女人,是一位性情刚烈,不知变通的妻子。

      一天,她的丈夫和儿子不在家的时候,她儿子的学生们狼狈不堪地逃到她家门前,请求庇护。他们是别人看来十恶不赦的阿修罗,是与天众为敌的魔物,同时也是她儿子的学生。

      这位女主人接纳了他们,决定尽待客之道,不让家里的客人受到伤害。她让他们全都藏进家中的防护罩内,这样就算是诸天神也打不进来。

      她为了庇护她的客人,明知他们是受人唾弃的阿修罗,却依旧勇敢地面对诸天神,不肯出卖这些学生。她在因陀罗的威逼利诱下毫无畏惧,用强大的法力麻痹了所有天神。

      这位女主人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密谋带着学生们反攻天界。她也不知道,这些阿修罗一旦战胜天众,将会带来上亿年混乱。

      她只知道她要保护自己的客人……

      然后……当她的丈夫,和她那位打着如意算盘的儿子回到家时,看到的只有尸首分离的……女人的遗骸。”

      “这是苏羯罗的母亲,Kavyamata的故事。你为什么和我讲这个故事?”

      箭床上的老战士才开口说一句话,呼吸就变得有些沉重。但他的神情却如同月夜般平静,仿佛身下不是沾满血污的淤泥,而是清澈的恒河。

      他听过一些关于Kavyamata的传闻,据说,那罗延也是因此遭受了诅咒,接下来会一次一次以肉身降生于世,经历生离死别,一次又一次因为自己的法与深爱的妻子分割。以恒河之子的智慧,不难猜到这个故事意有所指。

      “这跟你和奎师那的恩怨有关?不……你和那罗延。”

      恒河之子这么快就猜到了这件事和那罗延有关。孔雀仙人并没感到意外,而是戏谑地笑了一声。

      “我和那罗延的恩怨?这世上和那罗延有仇的多了去了。我又算得了谁呢?”

      恒河之子陷入了沉默。他并没有得出任何结论,现在他关心的也并非这件事。他的神识正在变得模糊,万箭穿心的痛感也在渐渐变得麻木。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了属于自己的火葬堆,以及……从火焰中走出的安芭。

      “看着那个因为你的大义,而最终走投无路,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你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恒河之子凝望着“火堆”的方向,被钉在箭床上的手微微抬了一下,他望着那个并不存在的身影,释然地答道:

      “我接受她的怒火,我接受她任何报应。”

      “当年,那罗延也是这么说的。但如果她报复的对象不是你,而是你在乎的人呢?”

      孔雀仙人沉吟许久,随后叙述起第二个故事。

      “这第二个故事中的女人,是一位拥有虔诚信仰,同时对丈夫忠贞不渝的妻子。

      她虽然是一名阿修罗,却是那罗延虔诚的信徒,她供奉着那罗延的塑像,每日都在向神祈祷,自己的丈夫能够战无不胜。只要她保持贞洁,她的丈夫就不可能被打败。

      她的丈夫是威震三界的阿修罗王,由于因陀罗的恶行而失去了至亲。他团结了内斗不休的阿修罗部族,带着他们一同反抗天界,得以将因陀罗击垮。

      可是,在成为三界之主后,她的丈夫开始膨胀,想要成为超越大天的存在。为了击败大天,他不惜干扰帕尔瓦蒂的修行,想要取代湿婆的地位。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万万没想到,为这份愚行付出代价的人,竟是他深爱的妻子。

      当他回到家中,他找不到自己的妻子,但还是通过神通力得知了发生的事——他的妻子称颂爱慕的那罗延化作自己的模样,毁掉了她的贞洁,让她虔诚的信仰与深沉的爱意变成了一个谎言。

      她的妻子绝望地质问着,为何要对仰慕自己的信徒这么做,地界子民争取自己的权利是否有错?万念俱灰中诅咒了她曾经视作真神的上主,随后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宫殿。

      在大海边,等待着阿修罗王的,只剩下妻子冰冷的尸体。

      这一次,又是为了所谓的正法,一个女人遭受了最绝望的对待。”

      “是阿修罗王水持的妻子毗羚陀……”

      恒河之子记得,这是关于湿婆的化身之一,“水持”的故事。是湿婆第三只眼的具象,曾经征服三界的阿修罗王。而他的妻子毗羚陀在临死前,愤然诅咒了那位她曾经万分敬仰,却欺骗她,伤害她的主神,让他和水持一样注定会承受与妻子分离的痛苦。也正是这诅咒,注定了毗湿奴在化身为罗摩之时与悉多分离的命运。

      “你在控诉那罗延的过失?”

      “需要我来控诉吗?你倒不如……问问那罗延自己。问问……罗摩。”

      话已至此,第三个故事的主人公是谁,已不言而喻。

      “第三个故事中的女人,是悉多?”

      提起这个名字,那双青金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波澜不惊的眉眼下似有无名的野火在燃烧。

      “没错,就是悉多。

      曾经被阿逾陀的臣民所爱戴的悉多王后……

      曾经被十首王用诡计骗走,孤身一人在罗刹王的威逼利诱下宁死不屈的,坚强而贞烈的妻子……

      就算被臣民误解,被丈夫在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也对他毫无怨恨,一心想要将他的孩子抚养成人……抚养成…………

      和他们的父亲一样……勇敢而善良的英雄……”

      孔雀仙人背过身,躺在箭床上的恒河之子无法看见他的面容,就算是正面,视野早已模糊不清的他也无法看见。他只是隐隐感觉,那个修长的身影微微发抖。

      “然而罗摩并不是什么英雄……

      他不过是个连妻子也保护不了的懦夫。

      他不过是个虚伪的畜生……

      他…………什么都不是。”

      一时间,二人无话。唯有萨拉尤河旁边升腾的烟火无声诉说着生离死别。毗湿摩又何尝不清楚,随着这场战斗进行下去,有多少将士阵亡?他又何尝没看见,自己指挥的军阵,每日都在减少,而那背后,都是无法被埋葬的屍山血河……

      “所以你才要毁了阿逾陀?你和罗摩……究竟是什么关系?”

      老战士虚弱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孔雀仙人漫不经心地站起身,嘴角挂着一丝冷酷的笑意。

      “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可以是任何人。这三个故事,不仅关乎三个女人。一个女人自己的仇恨,就足以摧毁你战无不胜的毗湿摩,这三个女人背后,还有三个痛失爱妻,并因此诅咒这个世界的丈夫,她们的家人,她们的孩子,她们的族群。你认为……这三个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

      毗湿摩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他只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是什么,俱卢王国的结局是什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的俱卢王国……鹿死谁手,在我看来根本无足轻重。”

      “你想毁掉的……是这个世界?”

      “对于你无法改变的东西,知道了不过是徒生烦恼。”

      故事已经讲完,孔雀仙人不屑再回答恒河之子的任何问题。他转过身,有恃无恐地走向了血色的荒野。被血腥味引来的豺狼猛兽纷纷绕道而行,不敢再向垂死的老战士靠近一步,仿佛他们眼中看到的,并非一名玉树临风的男子,而是一头面目狰狞的怪物。

      夜已深,俱卢的大营灯火渐熄。唯有主营依旧闪烁着微光。

      怀着复杂的心情将德罗纳封为俱卢大军的第二任统帅后,难敌神色凝重地回到了他的营帐。不知是在筹划着第二天的战斗,还是在为逝者哀悼。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沙盘前,无意识地挪动着荒原上的大军,就像曾经和罗泰耶出征的每一个夜晚。

      当他挪动己方的部队,太阳之子会做出下一步行动,破解他的攻势,仿佛是一种本能,他开始和自己博弈,直至沙盘上出现死局。

      罗泰耶……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吾友,要引开阿周那,只需布下疑兵,将一支军队绕至阿逾陀防守薄弱的后方,造出准备攻城的假象,坚战必然会派人阻止掎角之势形成,而这时,敌方的前线便会出现空虚。那支疑兵……可由我领军。”

      当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难敌手中的战旗径直落在了密集的军阵上,随后,一只修长的手从黄沙中捡起了帅旗。

      “善敌……我回来了。”

      小剧场:

      阿周那:Kaaarrunaaaaaaaaaa!!!!!!!

      马嘶/难敌:Kaaaaaaaaaaaruna jyaneika!!!

      毗湿摩(空巢老人):……老夫退场了我的子子孙孙怎么都敲锣打鼓跟过年似的?老夫生前有那么糟糕吗……而且束发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一眼啊……

      束发:哼,臭男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迪卢木多:你怕是不知道,我这位友人不但能吃,还是公主收割机。束发两世都是公主,怎么可能幸免于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三个女人的故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