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纣为虐》苏*遥

1、完

　　【朝歌】
　　祥云低垂，日落朝歌。

　　御座上的男人，剑眉拧蹙。
　　修长有力的手接过身侧的人递来的美酒，一口豪饮。
　　他等着酒精把自己弄醉，等着幻觉出现。

　　三月女娲殿一游，那尊在曼妙轻纱下玉立的女神便在视野中挥之不去。
　　女娲的美丽甚至令他诗兴大发，冲动的在神庙粉墙上对这位上古女神的示爱：
　　凤鸾宝帐景非常，净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聘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面对绝世的尤物，他从不后悔写这首诗。
　　他是个君王，更是个诗人。

　　大殿之上，自己的亲叔叔商容带领着老臣们满腔的义愤填膺，责备他亵渎神灵。
　　纣哼笑，他甚至可以猜测到后世如何评价他——贪恋女色，亵渎神明，涂炭生灵。

　　这样美丽的女人倘若不能被人爱慕，美丽对她来说只能是痛苦。但女娲这样的女人一旦被爱，那便是罪孽。
　　这女娲，才是天下最大的祸水。

　　女娲的美丽人所共见，他不相信大殿之上这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会对这天上的尤物丝毫没有动心，除非他们已经老的失去性冲动的能力。

　　君王这样子的位子，根本是个灾难。
　　从登上宝座的那一天起，他便被剥夺了犯错误的权利。

　　他对这冷清无聊的宫殿恶心透了，恨不得现在就去女娲殿做个道士。

　　纣仰头饮尽樽中的美酒，身旁的那人眼明手快的将酒满上。
　　纣满意看了眼始终站在身侧的费仲。这男人有精致的令女人嫉妒的面孔，聪颖伶俐。
　　可惜是个佞臣。

　　费仲凑上前来，温顺的低垂头颅，眉清目秀的脸上是令人舒心的笑。
　　纣听到他说。大王，既然事已至此，何不放开手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令天下诸侯广集美女，送入宫中。女娲是神，亵渎神灵已是大不敬，不能再有奢望。但放眼这天下万千美色，总会有让大王怦然心动者。

　　纣沉吟半晌，点头。
　　佞臣就是佞臣，永远一肚子缺德主意。
　　但放眼着满朝文武，也只有这一人算得上朋友。因为只有他将自己看作一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而不是一个该被全天下管教的皇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纣大笑，揽过费仲形状优美的肩膀，举杯痛饮。
　　他不要天下，他要美人。

　　【妲己】
　　当这个带着毁灭性美丽的女人出现时，纣觉得从前没有她的日子都没白过了。
　　妲己的到来，对他来说甚至是救赎，拯救他这个在君王二字下备受折磨的男人。同时他也知道，女娲给她的惩罚来了。
　　来的如此甜蜜。
　　有人说妲己是灭国的妖孽，有人说她是西岐的奸细。费仲说，她是女人中的女人。纣说，她是解药。
　　她拥有一个女人梦想拥有的一切，纣王没有理由不为她沉沦。
　　且他自甘堕落。

　　他杀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那个自出生以来就虎视眈眈的商容。用他那颗据说七窍玲珑的心脏为妲己下酒。
　　他用烧得通红的空心铜柱，炮烙曾经唯一敬重的臣子。
　　酒池肉林外，那些得不到她的、憎恨她的男人们终于闭口。
　　纣说，我是个君王，但更是个想要保护妲己的男人。

　　【费仲】
　　妲己媚主，国将不国，诸侯起义，纷纷竖起战旗。
　　朝歌中，占据着可耻面积的宏伟大殿宇之下，那些让他看了厌恶的嘴脸越来越少。
　　有的死了，更有的则跟着姬昌那老头一起叫嚣着废商立周。

　　唯独那个始终摆着谄媚笑容的坏家伙，依旧执著的站在身边。
　　每一次向身边看去，总能看到费仲那张令人心仪的笑脸。
　　像个不怀好意的朋友。纣记得他说过，我很邪恶却很忠诚。能腹中蛔虫般知晓并满足你一切欲望。

　　纣不得不说，在这样众叛亲离的时刻，费仲的忠诚令他惊喜。

　　纣王曾经睿智逼人的双目，早已经沦为一对沉迷于欲海的混浊眸子。
　　他有力的手臂揽过费仲有些羸弱的腰，唇齿间酒香醉人：为什么不走？即使你现在离开，也没有人会责备你。

　　依旧那温顺讨好的笑容，费仲饮下纣为他递上的美酒：我的王，我始终是你的佞臣，是你孤独的盟友。你赐我一生荣华，我还你一世忠诚。

　　费仲不善饮酒，脸颊残阳般绯红。
　　纣苍白的手指揉捏着他的嘴唇，耳语般说道：亲爱的佞臣，你带着妲己来到我面前，你害我沉迷欲望不可自拔，你毁了我成汤江山。

　　他依旧亘古不变的谄媚微笑：我的王，是我毁了你，你可曾后悔？
　　纣的手指来回揉弄他的嘴角，那上扬的弧度方佛欲望的镰刀。要伤的人遍体鳞伤。

　　你满足我一切欲望，只有满足，何来后悔？

　　…………
　　我是佞臣，毁成汤大好江山，除了我的王，全天下都恨我。
　　但佞臣也有佞臣的原则。

　　王给我一生荣华，我便为他献上一世忠诚。

　　姬昌与姜子牙的大军兵临城下。
　　朝歌一派清冷。
　　费仲着一身并不合身的冷光铠甲，来向末日的君王辞行。

　　纣怀中的妲己绝世妖美，他饮下妲己手上递来的美酒。他从不拒绝。

　　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纣低头轻吻妲己。

　　费仲噙着笑，温顺的点头：朝中无人，贱臣愿为大王领兵出征，消灭姜子牙。

　　纣王笑得讽刺：你这又是何必，我在这里不过是为了等死。你远走高飞便是，我不会怪你。

　　费仲第一次笑得释怀，竟有种浊世的悲壮。
　　大王，您错了，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永远都是为了我自己。
　　贱臣只有一请，请大王勿忘了臣。

　　纣王向他点头举杯，相视不语，像是默契了千百年。
　　费仲在大殿上最后一次行君臣之礼。后会无期。
　　这一去，便是永别。

　　佞臣也有佞臣的原则，王赐我一生荣华，我便还他一世忠诚。

　　纣垂首亲吻怀中绝美的妲己，深情地令天神嫉妒：妲己，你不能离开我，不能。我的天下，我的性命，还没有毁净。你不能走。

　　【死亡】
　　费仲从未想过，自己当了一辈子的佞臣，最悲壮的一刻竟然是在临死的这一瞬。

　　姜子牙神情倨傲，骑着高头大马站在他面前。却让费仲回想起当初这老家伙被纣王赶出出朝歌时的猥琐模样。

　　姜子牙身后正义凛然的站着上万西周军队，个个英武强壮。
　　费仲沦为败将，被捆绑踢倒在肮脏的地面。他身后的军队早已溃不成军。早明白这次自己是死定了。
　　想到这里，竟如同解脱般，周身轻盈了许多。
　　他突然很想知道，那御座上堕落的君王究竟在想什么。

　　姜子牙看着马下这个眉清目秀的男人。
　　居高临下道：我认得你，费仲。你就是那个助纣为虐的佞臣！

　　老家伙说的意气风发，费仲又不由得想起当年他被炮烙之刑吓的抱头鼠窜的猥琐模样，觉得十分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姜子牙气急败坏，怒道：手下败将，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狂妄，不怕我一剑杀了你么？

　　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习惯了谄媚的柔笑，他此刻竟然笑得像个孩子。
　　边笑边刻意说：姜子牙，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副模样，依然这样粗鄙，让人恶心。

　　姜子牙怒不可遏：你再狂言，我立刻一剑杀了你！

　　费仲安静下来，淡淡说：我这次为王出征就没指望活着，我虽是佞臣，一生见风使舵，但我也有自己的原则，吾王给我一世荣华，我便为吾王一世忠诚。而你不过同那疯狗一般，得不到主人的赏识便反咬一口。让我向你这种人乞降，休想。

　　姜子牙气的发抖，不明白为何这自己所鄙视的生物竟愿意不惜生命的代价来奚落他，他不明白，不明白。难道在世人眼中，自己真的这般不堪？

　　费仲终于笑够了，仿佛把这一生都笑够了，淡淡说：你快杀了我吧，越快越好，再跟你多说一句我都嫌恶心。
　　染了灰尘的脸上，一双凤眼里，生死已全无所谓。

　　姜子牙咬牙，狠狠说：那我便成全了你！

　　刽子手泛青的刀口落下，他闭上眼睫，听到刀刃撕裂空气的声音。
　　世界一片安静。
　　只剩永无止境的死亡。
　　世间万物从没有什么永恒，只有死亡，亘古不变。

　　我的王，我愿满足你一切的欲望，我愿做你忠诚的走狗。请不要把我遗忘。
　　浮华朝歌，末世的君王，向远方遥遥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