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苏*遥

1、完

　　我在暴雨倾盆的深夜里惊醒，塔外狰狞的雷声让我惊惶害怕。
　　我把头深埋在枕头下用力地堵住双耳，可还是挡不住噩梦般的雷声。
　　窗子紧紧闭合，塔底护城河里震耳发聩的蛙声响彻穹隆，仿佛千万年无法驱散的哀怨。
　　我仿佛又回到不知几千年前，那个同样惊魂的雨夜。

　　我被雷声折磨得双眼犯红，知道无论躲在哪个角落都躲不开这可怕的雷声时，叛逆的从床上跳起。我披头散发，充满怒气和恐惧的冲到大落地窗前拼命的捶打玻璃窗，血肉之躯撞击玻璃的声音在瓢泼的雨声中与天庭的响雷抗衡。

　　然后我在窗外看到了那个倒在塔边森林的人。
　　仿佛渴睡的人看到了枕头一般，我不顾生死的推开窗子顶着雷声，决心冲进大雨中去救他。

　　我响亮地吹了声口哨，塔底的护塔河的青蛙们就受了刺激般的向我的阳台弹跳起来。
　　终于，一只巨大的青蛙成功的跳上我的阳台，我飞快的跳上青蛙的后背抱住它滑腻的头，便命令它带着我跳下高塔朝着那个倒在大雨瓢泼中的人跑去。

　　他躺在我洁白柔软的大床上，侧脸陷在枕头里。一头柔软的金色短发，耳边的几根碎发沾到他的嘴唇上。嘴角微翘，即使在睡梦中面无表情也让人产生他在微笑的错觉。唇色看起来很甜蜜，让人有亲吻的冲动。

　　他薄薄的眼皮动了动。于是我准备好微笑，等待他醒来。

　　金色的睫毛蝶翼般掀起。他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两眼之间的距离很近，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的迷人。
　　我一边观察他一边思索这是我捡到的第几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他迷糊的看着我近在咫尺的脸，显然吓了一跳。
　　“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没有马上开口，轻柔的扶他坐起来，用两个枕头垫在他的背后，然后让他靠好，再给他体贴的拉高被子。让他知道我没有敌意，放下警惕。

　　我是佛罗格，这座高塔的主人。欢迎光临我的孤塔。
　　我欢快地说。

　　“我是个王子，我的名字是菲利普。是你救了我吗？很谢谢，佛罗格。”
　　他的视线徘徊在我及臀的浓密黑色卷发，眼睛最终停在我的脸上。
　　“看到你第一眼，我以为你是雪国的公主。”
　　这马屁拍的。
　　每个女孩或女人都有过公主梦，无论她们嘴上如何说着当一个女巫或者魔女有多么非凡多么与众不同。
　　我微笑。甜蜜的笑，笑得脸颊绯红起来。
　　我是不是公主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早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个菲利普。
　　你只需要从这一刻起陪我孤独，王子殿下。

　　他说他在森林中打猎时马儿被雷鸣惊吓，把他抛下踢伤了。
　　我保持微笑，并不在乎他受伤的原因。无论是因为什么受伤，现在我都能够有理由照顾他。

　　我的生活开始为他而忙碌旋转起来。
　　照顾他成了我生命的全部内容。
　　为他换药，喂他吃东西，陪他聊天，哄他入睡。这一切我都做的称心如意。
　　他说话风趣，会给我讲很多我早已经听过的故事传说。我一边开心的听一边为他准备三餐。

　　“佛罗格，你知道吗。在我的国家，传说每二……”
　　我抢答道：“传说每二百年就会有一头迷路的独角兽出现在中央广场。三百年前曾有个从东方骑着青蛙的黑发女人在皇宫上空飞过。”
　　他惊讶的看向我：“你怎么知……”
　　我塞给他一杯温热的牛奶，保持微笑：“我就是知道。”

　　上帝作证，这传说我已经听不同的人说了不下二十遍。

　　天气似乎从他出现的那个晚上之后，全部开始放晴。太阳热情的暴晒着整片森林的浓郁。
　　每天早晨都有阳光照在他惺忪的脸庞上，浓密的睫毛像是金色鸟儿的翅膀。
　　我百看不厌。

　　日子一天天过去。
　　他开始好奇，在我又一次从厨房推出无数美食后，终于忍不住问我。
　　“佛罗格，你的东西好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从来没见过你出去买过东西。这太神奇了。”
　　我不易察觉的挑了下眉，照常把饭菜端上餐桌。
　　微笑说：“哪有，我今天就要出去买东西。厨房里的东西已经不够用了，你的药也不够了。”
　　他还要说什么，我抢在他前面说：“快吃饭，你的伤还没有好彻底。出门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做比较好。”

　　我出门前嘱咐好他不要乱跑乱动，他好奇的看着我怎么离开这高塔。
　　等听到我口哨声的大青蛙跳上阳台的时候，我如愿以偿的看到他惊愕的表情。

　　天公作美。我在回来的路上赶上了大暴雨。
　　塔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我怕极了。
　　我的双手颤抖地抓不住任何东西，一口袋花花绿绿的毒蘑菇散了一地。

　　惊慌的冲进我的孤塔，推开玻璃窗，他就站在屋子中央。一道明亮的闪电破碎在他英俊的脸上。
　　我一头扑进他的怀里，他用温热的手掌轻轻安慰我。

　　瑟缩他的被窝里，如愿以偿的享受这灭顶恐惧中的温暖。
　　我的愿望真的不多，只要有个能在陪我躲过雷声的人。

　　他的伤渐渐痊愈了。他的身体那样年轻充满了生命力，就算我再如何控制，那伤还是快速的痊愈了。

　　我又开始神经质的患得患失。
　　总是会在梦里惊醒，看到他还躺在我身边，我才安心。
　　他会安慰我，我在这里，我没有离开。

　　可数年来的噩梦，始终让我无法真正的放下心来。
　　我总会不安的趴在他身上发呆，看着我长及脚腕的黑色卷发，蟒蛇般铺陈在他光洁的胸膛上，方佛随时会露出带毒的獠牙。

　　一个阴沉的下午，我们赖在床上看书。
　　一阵巨大的翅膀扇动声把我从书中惊醒，我抬头向阳台看去。一头青紫色巨龙正停在我阳台前的半空，扇动着巨大的骨翼。嘴里喷了两次火，显然很不满。

　　我连忙跑过去摸摸它逆鳞满布的大鼻子，好生安抚了一阵。
　　才从它口中得知，是多年前侈库山的朋友来问候我顺便邀请我。我转头看了看当场呆在一旁的王子，拍拍火龙的大鼻子，让它离开。
　　有他在，我怎么能离开。

　　我像在哄一个孩子，告诉他不要害怕。那不过是一头迷路的小兽，不会伤人。

　　这个小插曲后，他看我的眼神愈发的复杂。他依然会给我讲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笑话，但他开始关注起我物质来源，提问我一些洗衣做饭的小常识。
　　答得有些勉强，但我自始至终都笑得温柔，尽力维持这种我渴望的岌岌可危的生活。

　　他开始时有时无的对我诉说他对国家和家人的想念。
　　是我对你不够好吗？我委屈的问。
　　他无奈的摸摸我的头说：我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小佛罗格。
　　为什么不能呢？你过得不快乐吗？你不喜欢我了吗？

　　那你告诉我，火龙石怎么回事，那只巨大的青蛙是怎么回事，你藏在厨房那些毒蘑菇又是怎么回事？
　　我愤怒而恐慌。歇斯底里。
　　那不关你的事，你不能走。是我救了你，你要陪在我身边，好好爱我。
　　他甜蜜的嘴唇不再开口说话。

　　我为他唱最动听的歌，会拉着他跳小步舞，我可以招揽来整片森林的鸟儿歌唱，我有最精湛的厨艺。我始终微笑。
　　他开始面无表情的长时间望着塔底的青蛙和整片没有尽头的森林。他对着阳台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只留下一个精致而忧郁的背影，侧脸依旧完美无瑕。让人迷恋。

　　他对我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像催眠一般，我有一瞬间目眩神迷。甚至开始幻想我们真的能够永远在一起。

　　幻想有个坏处，那就是，你开始相信它能够成真。
　　并且，我真的这样做了。

　　又是一个明朗的下午，森林里充满植物气息的空气穿过高塔大开的数面玻璃窗，八面来风。
　　我漂亮的窗帘随风鼓动。明亮的地面折射着阳光。空气里浮动着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小尘埃。
　　我在厨房给他准备下午茶。

　　把精制的茶点在茶几上摆好，在餐厅唤他。叫了很多声都没有回应，我听到我的声音像幽灵般在空荡的高塔中回响。

　　一阵劲风吹过，阳台坠地的长窗帘剧烈翻飞。
　　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摔个粉碎。

　　我惊惶的跑出厨房，冲到阳光刺眼的阳台上。
　　空无一人。

　　这个愚蠢的男人竟然想用几条系在一起的床单和窗帘抛弃我。
　　我抬起竹节般瘦长的食指，面无表情的诅咒。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

　　一道惊雷劈下。
　　塔底的青蛙又多了一只。

　　那些青蛙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这个森林会有过不完的雨季，为什么我永远走不出这片森林，为什么，高塔中那个黑色长发的女孩，永远也长不大……

　　我在暴雨倾盆的深夜里惊醒，塔外狰狞的雷声让我惊惶害怕。
　　我把头深埋在枕头下用力地堵住双耳，可还是挡不住噩梦般的雷声。
　　窗子紧紧闭合，塔底护城河里震耳发聩的蛙声响彻穹隆，仿佛千万年无法驱散的幽怨。

　　我又回到不知几千年前，那个同样惊魂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