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第 37 章 ...
-
秦恒从陆扶锋身边逃走了。
他给自己用了“逃”字,代表他不再信任陆扶锋。
多年的认知一旦崩塌,就再难建立。周氏与秦氏是姻亲,陆氏与秦氏更是关系紧密,他们明明一向与秦氏交好,两家家主却联合起来,将他的至亲杀死,那满地凄惨死去的族人,也尽丧他们之手。
从收到消息到返回灵沧途中遭遇截杀,再亲眼目睹亲人与族人惨死,逃命的这几天,秦恒对外界的感知都渐渐变得恍惚。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秦氏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落得这样悲惨的境地!
离开那片山林后,秦恒拖着伤重未愈的身体,悄悄地入了临近的城。便见连这偏远小城都贴满了他的画像,整个修真界都在搜捕他。
到处都飘着对秦氏的讨论,秦恒没怎么费力,便打听到了那夜他逃离灵沧之后的事。
那一夜,两千余的秦氏人,被尽数屠于灵沧山上,连夜一场瓢泼大雨也未能洗净秦氏的灵沧山。而通往灵沧的各路,同样尸横遍野,无论是往外逃的,还是往回支援的秦氏人,也纷纷死于截杀。
前一刻有人唏嘘世家之首一夜间便就此消失,后一刻便有更多人反驳,他们唾骂着秦氏,说他们狂妄自大,是作恶多端,终遭报应,完全不值得同情。
秦恒听着这些锥心之言,指甲将手心抠得血肉模糊,怒火在胸膛汹涌翻滚,似要将浑身血液都烧灼干净。
他想出去与那些人争辩,是他们胡言,是他们污蔑。秦氏从来都谦逊处事,族下弟子不曾狂妄半分;秦氏亦不曾作恶,凡有所求者,秦氏无不应之;秦氏更未与魔修勾结,王氏灭族之事不是秦氏所为,那一盒藏在他床榻下的灵丹,他也根本不知从何而来!
然众口铄金,积非成是,他如今孤立无援,纵是百口也难辩。
最后,秦恒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悄无声息地离开那个地方。
他并不敢现身,遮掩了身形与容貌,连凛岁都不敢拿出来,一直东躲西藏地,试图寻找幸存下来的秦氏族人,却一次次地踏入事先设好的陷阱。
秦恒几次死里逃生,便是如此,到了下一次,他仍然忍不住。
他太害怕了,发出去的信号,秦氏三千余的族人竟无一人回应。所以哪怕有一点可能,他也会抱着极大的希望前去与可能出现的族人汇合。
然后又在每一次,都被那些对他刀剑相向的修士打破。
秦恒绝望、愤怒,甚至暴戾。很长一段时间,厮杀是他发泄心中痛苦的唯一方式,身上的衣裳染尽鲜血,变得脏污不堪。
从前光风霁月的霁风道尊,如今已被尘雾裹挟。他开始习惯一场厮杀后,小心地将自己藏起来默默疗伤,多少次自黑暗中抬头看向天空,便觉那天空对他如此吝啬,不舍倾洒半点天光,漆黑的夜色,好像永远望不到头。
他携着满身的悲凉与狼狈,成了独自飘零的孤舟,身处茫茫大海中,总也望不到天际,不知何时是归时,更不知归处是何地。
然后在某一日,秦恒忽然听说,元清尊长的道侣,他的姐姐秦悦,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自尽了。
秦恒当时正在一个路边的茶馆里坐着,探听修真界的动向,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手中的茶杯骤然碎裂,落在掌中的几枚碎片染着一点血,又被他一点点捏成齑粉,随风而散了。
秦氏灭族后,秦恒在外藏了将近两个月,他从未联系过秦悦。秦悦出自秦氏,秦氏一灭,秦悦的处境可想而知。但秦恒总是想,秦悦毕竟是已嫁之人,周氏再为难她,也还是会留她一命的。
活下来纵是带着悲痛与屈辱,可秦恒已经失去了太多亲人,他无法再承受秦悦的离去。可是他没想到,这些传言告诉他,竟连枞儿也不在了。可是以秦悦的性子与枞儿的疼爱,她绝不可能做出伤害枞儿的事情。
修真界对他的搜捕太密集,秦恒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回灵沧。现下,他却是要先去一趟燕芜了。这或许是一个诱捕他的圈套,但秦恒早已没了绝对的理智,他不去亲眼确认,无法安心。
是夜。
秦恒潜入了周氏,秦悦所居的阑江院在周氏内门,内门设有通行禁制,秦恒需要在不惊动禁制的情况下进入阑江院。他将怀里最后一件法宝拿出来,以法宝之力,无声无息地抵消禁制之力,成功地进入了内门。
秦恒对周氏很熟悉,他避过几道内门巡卫,趁着阑江院门前值守换巡时的短暂空隙,跃过墙面落进阑江院中。
一入阑江院,秦恒便听到几声杯盘碎裂的声音,之后一道孩童带着哭腔的嘶吼响起来:“我不吃!我要娘,你们把娘还给我!”
秦恒的双眉一皱,是枞儿的哭声。枞儿没事,秦恒心下却是一沉,他挪动脚步,在走与走之间犹豫。
几道唯唯诺诺的声音试图哄好枞儿,却都被枞儿轰出了门。
几个周氏女弟子走出来,脸上低声下气的神色顿时转变为不耐,她们不屑地瞥了门内一眼,小声说:“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千娇百宠的小少君呢!”
女弟子们捧着摔碎的杯盘,低声骂骂咧咧地走了。
秦恒从角落里现出身形,盯着她们的背影,眸光阴沉。
然后,秦恒终是没有离开,他靠近枞儿的房间,门只是虚虚掩着,秦恒一推就开了。
枞儿独自坐在榻上,小小的一个人,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肩膀不住地颤抖,正在抽泣,口中小声地喊着娘。
秦恒的靠近,让枞儿以为是那些女弟子去而复返,他哭着发脾气道:“出去!出去!你们这些坏人,我说了不准你们进来!”
秦恒喉头颤动,忍住心中难过,伸手搭上枞儿的肩,低声说:“枞儿。”
枞儿的背影立即僵住,他不可置信地转身,脸上犹带泪痕,“小舅舅?!”
秦恒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抹去枞儿脸上的泪,“是我。”
“小舅舅!”
枞儿扑进秦恒怀里,埋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小舅舅……小舅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恒摸着枞儿的头,低声问:“……你娘呢?”
“娘?”枞儿揪着秦恒衣裳的手用力得近乎颤抖,“娘……不在了,被那个人,杀死了!”
从进阑江院听到枞儿哭声起,秦恒心里就已有猜测,此刻猜测被证实,秦恒的眼睛慢慢发红。他的下颌发紧,咬着牙,用了好大的力,才克制自己露出半点哽咽的声音,“那个人,是谁?”
他轻声问道:“是不是……你爹?”
“他不是我爹!”枞儿哭着,伤心地反驳,“他是魔鬼,我没有这样的爹!”
“对,他不配做你爹。”经历过的事太多,秦恒迅速收起了心中的伤痛,他看着枞儿,“枞儿,好好活着,等有机会,小舅舅再来看你。”
枞儿脸上布满惊慌,“小舅舅,你要走了吗?你带枞儿走好不好,枞儿不要留在这里!”
秦恒并不想枞儿留在这里,可他也没想过带枞儿离开。周寒水杀了他的姐姐,但枞儿还活着,并未如传言中那般与秦悦一同自尽。到底是虎毒不食子,周氏没有动枞儿,枞儿留在周氏,比跟着他四处逃命要好。
可枞儿抓着他的衣裳不放,一直哀求,秦恒只犹豫了片刻,便抱起枞儿,决定带他走。
两人一出门,便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周寒之。
阑江院里有一方水池,周寒之面朝水池负手而立,也不知来了多久。
看到周寒之,枞儿紧张地搂紧了秦恒的脖子。而秦恒,眸中立即凝结出一层冰霜,神色冷冽。
从听到枞儿哭声起,秦恒便知道自己的确如猜想那般,落进了圈套。
周寒之转身,看着秦恒,轻轻道:“阿恒,别来无恙。”
秦恒冷冷地看着周寒之,“周四公子,灭秦氏一族的献计者,大功臣。”
很多事,秦恒在逃亡的两个月里,已经悉数知晓。周寒之在其中做了什么,他也完全清楚。
周寒之微微地叹息一声,“阿恒,你不该来的。先时我已给过你一次逃走的机会,给不了第二次。”
“收起你的伪善!”秦恒怒斥,“秦氏对你一向礼遇,你却踩着我秦氏的血肉白骨,去博你要的权欲!”
“阿恒,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是你太天真了。”周寒之凉薄地笑了笑,“从你为了一个死去的王氏下仆,免除王氏长生花名额起,这一天就已注定了,是你亲手打破了氏族之间的微妙平衡。你们秦氏早是众矢之的,便是没有我,秦氏也会有这一天,不过是早晚问题。”
“王氏下仆?”秦恒深深地看了周寒之一眼,“认识最初,你也只是周氏的一个下仆而已。”
周寒之摇头,淡淡说:“阿恒,你以前,从不呈这些口舌之快。”
秦恒痛恨“以前”二字从周寒之口中说出,他闭了闭眼,带着对自己的憎恶,“‘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说的没错,是我识人不清,竟纵一条恶狼在身边潜伏了十几年!”
凛岁感应到他的怒气,自发出鞘,剑尖嗡鸣着指向周寒之。
周寒之缓缓地后退了一步,轻叹道:“阿恒,放下枞儿吧,今日你走不掉了。”
他的话音一落,数名周氏弟子便跃过墙面落在周寒之身前,虎视眈眈地看着秦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