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十步杀一人（上） ...
-
宁岚走后，七杀都依言退回坍塌的城墙之后戒备，子欺抱着清衣落在最后。
“去念衣的房间。”清衣忽然开口。
子欺微微一怔，此刻才若有所思道：“说到念衣，今日她竟没有来送三公主。”
清衣神色冷清，疲倦地靠在子欺身上，轻闭上眼睛。
“念衣易容的功夫真好，我也未看出破绽来。”子欺回忆起当时念衣揭下面具的容貌，几乎与宁岚别无二致，就连唇角笑起来的弧度都完全相同。
“那不是易容。”清衣淡道，“念衣原本就是那个样子。”
子欺顿了一步，讶然道：“她与三公主，长得一模一样？”沉吟了一瞬，“那么念衣的身世……澹台城主知道吗？”
“那是她们的事。”清衣如此说着，声无波澜，目光静好，对子欺的话题俨然毫无兴致。
子欺有些沉默，多年未曾亲近，他在面对这个姐姐的时候，亦常常手足无措。
“到了。”
子欺推开门去，清衣一眼就望见了床上熟睡的身影，吩咐子欺道：“把她叫醒。”
虽觉无礼，子欺仍是按照清衣的要求，走上前去轻轻摇着少女的肩膀：“念衣姑娘，醒一醒。”
叫了半晌也无动静，清衣目光一敛，也不与子欺知会一声，抬手就是一巴掌下去，“啪”地一声清响之后，床上的少女慢慢睁开了眼睛。
因为疼痛而下意识地捂住脸颊，黑色的瞳孔清澈略带迷惑，模糊的字眼从唇齿间逸了出来：“子欺？还有……清衣姑娘？”
敏感地觉察到音色以及称呼上的差异，子欺愕然道：“三公主？”
宁岚尚有些晕眩，扶着额头道：“我睡了多久了？”望了一眼窗外的天光，她神情一肃，“议和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清衣由子欺抱着在宁岚床头坐下，她伸手按住宁岚的肩膀，道：“安静些，念衣已代你去了。”
宁岚闻言愈加忧虑，直道：“就是念衣去了我才更加担心。”
清衣抬头扫她一眼，眼神如冰：“她去比你去要合适得多。”
“可她的安危呢？”宁岚毫不畏惧，迎上清衣的视线，“是我的话，至少还是安全的。”
“你就这么笃定？”清衣瞥她，冷冷勾起笑，“也不知道你凭了什么。”
“清衣。”子欺止住她的话，向宁岚低首道，“我们亦不知是念衣代你去的军营，若不是清衣，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清衣拍了拍他的手，极从容道：“念衣走路悄无声息。”
子欺恍然大悟，回头却见宁岚站在窗边，眉头攒起，隐有忧色。
念衣说，即使和谈破灭，谢绎也不会轻易对昀城用兵，是因为有她在昀城。难道念衣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猜测，冒着被识破的危险走进谢家军营？谢绎何等眼色，同样的招数可一不可再，更遑论假如谢绎认定是自己和念衣一并想出的计策，盛怒之下，无所顾忌，那她就真的保不住昀城了。
宁岚十指一扣窗沿，就听到身后破门之声，肆水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谢家…又…又来了……”
子欺一把拉住他的前襟，道：“念衣呢？”
“这么短的时间内调不了兵，谢绎必定是早有准备。”清衣手指一收，十色银芒转瞬现于手上，道，“子欺，让他把话说完。”
肆水大步踏过来，掩饰不住满脸的激动：“公子回来了。”
宁岚霍然回首，目光一瞬间明亮起来，也不顾肆水之前对她的不满，抓住他衣袖道：“他在哪里？”
肆水笑道：“自然是在战场上。”
宁岚不待他说完，已然推门而出。
昀城下的混战远远没有结束，只是下面厮杀着的已不是昀城之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银盔战甲的士兵，那是宁岚从未见过的盔甲颜色。
“那是……”宁岚喃喃，“我完全找不到他了。”
“那是西北的人。”子欺立在她身侧，朱红的大氅在风里猎猎飞扬，侧颊上是久别的浅浅笑意，“我们为他出生入死，所以他也一定会回来。”
“可是我看不见他了。”宁岚的视线完全没有焦点，她站在城墙上踮着脚尖往下张望，“子欺，你看得到吗？”
子欺伸手一拦，将她往后推进肆水手里，朗声笑道：“那已经不重要了，如果看不见，那就自己去找。”
锵然拔剑的红衣少年几个翻身就跃进了战场，肆水抓住了宁岚的手腕，有些懊恼地道：“为什么总是把我留在后面？”
宁岚一回首，灿然一笑：“如果看不见，那就自己去找，肆水，我们也去好不好？”
肆水此刻却是十分精明，警觉地看向她：“不行，子欺把你交给我了，若是出了闪失，我无法向公子交代。”
宁岚一抿唇，只得继续往战场上眺望。
子欺的红衣在银盔中分外夺目，剑气横扫之余，宁岚也顺着他前进的方向，终于看到了分别多日的苏湛。
他不再是一身白衣孤身来往，而是同样身披银色盔甲，与普通军人一般拼杀在战场之上。只有凭借丰城剑锋冷飞转的银芒才能依稀分辨出那个男子的身影。
她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看着那道银光惊天破日地在空中斩过，血光飞溅，寒气冲天。
宁岚唇边慢慢浮现出笑容，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蓦然落了地，几日来疲惫不堪的少女终于真心微笑起来。
肆水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湛的出剑，时不时还要羡慕一下：“要是我也像子欺离那么近就好了。”
宁岚莞尔：“为何？”
“我的剑法不好。”肆水略有些赧然，见宁岚一笑，又恼怒道，“你笑什么。”
“因为他回来了。”宁岚笑靥如花。
因为苏湛回来了，所以脸上的微笑再也无法控制地绽放开来。
念衣在军营中听到外面杀声震天，不由立身怒道：“谢绎，你竟食言而肥。”
早已不再理会念衣，谢绎抬头看她一眼，笑道：“彼此彼此。”
谢绎诈她们议和，她以宁岚的身份骗他，也不算亏。
念衣还要再说什么，却见一人挟风而入，单膝叩地，道：“启禀二殿下，连昌有急报。”
谢绎轻描淡写道：“念。”
“可……”那人看了一眼念衣。
谢绎抬首，依旧一个字：“念。”
那人才肃穆道：“皇上有命，北静王自洛淼来犯连昌，二殿下昀城之事一了还请速返连昌，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谢绎正在绘一幅人像，纸上花丛盛开，少女含笑坐于花间，双目明净，极是天真烂漫。他落笔慢且细，此刻闻言，只轻抒出一口气，笑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你好像并不惊讶。”念衣目光落在那幅画上，嘲讽道。
谢绎头亦不抬，只道：“早晚要发生的事，惊讶什么。”
念衣扣住他的手腕，一滴墨落了下去，在纸上渲染开来，谢绎微微紧了紧眉，随之浅笑道：“放手。”
念衣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怕连昌沦陷吗？”
谢绎淡定如常：“沦陷又如何。”他一笑，双眼弯起来，“放手，念衣姑娘你不会以为凭这张脸就能肆无忌惮了罢？”
念衣慢慢松开手，见谢绎好整以暇地继续画画，笑道：“不凭这张脸，凭我一身武功而已。”
话音刚落，两把银刀架上了谢绎的颈间。
“似衣、帝衣，十二衣里最顶尖的易容高手。”谢绎不动声色地报出那两把刀的主人，抬头看向念衣，粲然一笑，“很荣幸能成为人质，念衣姑娘。”
战事一了，宁岚就挣开了肆水的手，一头冲进了硝烟未散的战场。
避开几个犹有余力的士兵，宁岚向着苏湛的方向张手喊道：“阿湛！”她声音清脆，不多一会儿，那喊声就被刀戈声淹没下去。
脑后倏地冷风划过，宁岚一回首，就看到一把大刀直直往她脸上砍了下来。
腰上被人用力一揽，“锵”地一声格开大刀，宁岚只听到头顶上一声呵斥：“住手！”
那士兵诺诺退了下去，她才惊魂未定地放松下来。
眉眼里豁然笑意盎然的少女转身抱住身边人的手臂，雀跃欢笑道：“阿湛。”
苏湛清冷的眼里绽开一丝笑，只一手抱着她的腰，低低笑道：“就这么高兴？”
宁岚用力点点头：“就这么高兴。”
“咳。”子欺在一旁笑道，“收兵了，三公主若是高兴，回城里也不耽搁。”
苏湛闻言，侧身在宁岚耳边道：“你先回去，我等等去找你。”
宁岚抿嘴一笑，才乖乖地跟着追她而来的肆水，返身回天闻阁。
昀城低落的士气因为苏湛的归来，总算恢复了些许元气。待苏湛解决完所有的事后，已是傍晚时分，满身倦意的男子在见到宁岚的一刻终于支撑不住地靠在了床边。
“怎么这样累。”宁岚心疼地埋怨道，清秀的脸庞上眉头微微皱起。
苏湛将头枕在她腿上，闭着眼睛道：“你七叔不好相与。”
“七叔？”宁岚想了一想，“我没有七叔。”
“郁行之。”苏湛轻道，“被剔除皇籍的一位皇子，如今西北是他的天下。”
“今日那些银盔的军人就是西北来的？”宁岚如是道，目光微垂，“阿湛，你把西北收回来了？”
苏湛道：“不算收回来了，只是暂时的。”他睁开眼，黑沉沉的瞳孔四周皆是血丝，静静注视着宁岚良久，才道，“这几日，辛苦了。”
宁岚一瞬红了眼眶，微微笑道：“恩，还好。”
“我听念衣说过了。”苏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清衣的事……”
“念衣回来了？”宁岚眸光一亮，握住苏湛的手，眉眼里漾开柔柔的笑意。
苏湛闻言微不可见的一皱眉，随即道：“恩，刚回来的。”
宁岚见他皱眉，黑白分明的瞳孔对上苏湛的眼睛，有些怯生生地道：“阿湛皱眉，难道是念衣受伤了？”
苏湛静默良久，才道：“不是。”
宁岚松了口气，却又被他的下一句话惊得呆怔。
“她押着谢绎回来了。”
苏湛敏锐地感觉到宁岚的手在听到他那句话的瞬间，在微微颤抖，一双眼眸当即定住，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道：“阿湛你再说一遍，我好像……没有听清。”
“我说，念衣把谢绎带回来了。”苏湛紧紧握住她的手，没有放过她面容上任何一丝的表情。
惊愕、失措、惆怅，最后归为一张勉强的笑脸。
抵着苏湛的额头，温暖且安心，宁岚眼眶红了又红，轻声道：“阿湛，如果…我只是说假如，他肯放弃谢家呢？”
苏湛的脸色一瞬惊变，如纸苍白。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十步杀一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