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意气素霓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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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耸的天闻阁内，子欺携了非柳、肆水立于中央。
帘幕后颀长的身影若隐若现。
“你们不该在第三关守着么？来此做甚？”苏湛的声音分外严厉。
“公子。”子欺单膝行礼，“我等本在第三关守卫，但念及望舒湖已不可用，因而子欺自请驻守于第二关，还望公子应允。”
沉默了一瞬，非柳与肆水亦上前一步道：“非柳（肆水）亦愿同去。”
“那就去罢。”苏湛的声音遥遥传来，清冷孤傲，情绪莫辨。
子欺微一皱眉，随即与非柳、肆水对视一眼，长声道：“属下告退。”
出了天闻阁，子欺才轻道：“公子出城了。”
非柳沉吟片刻方道：“段夫人哪一次不是盼着抓公子和城主的把柄，今次怎会帮着公子瞒着？”
“也罢，我们总是得了许可出去了，管她想做什么呢。”肆水笑着，手指一弹腰间的长刀。
“怎么，这次不装神弄鬼了？”子欺揶揄一笑。
肆水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脸颊上当日被苏湛割伤的伤痕尚在，虽早已结疤，却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那一次的背叛。
“好了。”子欺拍了拍他的肩膀，“段夫人在模仿声音这一项上难逢敌手，你们又怎么预料得到她会用我的声音诓你们去刺杀公子呢？”
“不过你们两个也是真傻，我说的你们就听么？”子欺一人一个毛栗敲下去，笑容艳艳，“我怎么不让你们两个自尽算了。”
非柳委屈道：“我当然知道那不是你，可万一我们不去，你有个好歹还不是一样不能向公子交代？”
肆水撇了撇嘴道：“公子不会认不出我们的。”
“所以你们两就胆肥到真的去了？”子欺斜睨了他一眼，“走罢，别在这里闹了。”
非柳碧绿的衣裳与肆水宝蓝的长袍分外相配，唯子欺是朱红大氅，在雪地上红得像团火一般。
“穿得那么红做什么？”非柳一嘀咕，眸光乍飞，勾住肆水肩膀道，“我们可不能让他一人抢了风头去。”
“那还用你说么？”肆水长声一笑，手心握住长刀的刀柄，“这一次不用面具，我也要光明正大地与谢家斗上一斗。”
三人三色衣衫，在雪地之间飘然而下。
才至城墙，子欺遥遥便见城门前那一道狭长的花道。
因为先前的大雪，远远望去只能看到还未完全化尽的白雪，昔时的鲜花满路早已不复可见。
三人在城墙上走着，落在最后的非柳却蓦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子欺侧首，并着肆水一并看向他。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非柳有些迟疑地用手指指了指脚下的石砖。
子欺与肆水凝起心神，听了半晌皆摇头道：“没有。”
非柳一揽衣袍将整个身体侧着贴在地上，侧耳听了一会儿他才跃起，拍了拍沾雪的衣袖，抹去脸颊上沾的雪花，道：“像是有人说话。”
子欺容颜一肃，手掌按在石砖上，轻轻感受了良久才道：“似是有气息震动。”
三人神色蓦然沉了下去。
这种时候，谁会呆在城墙下的暗河里？
“我下去瞧瞧。”肆水一拍刀身，轻笑道，“你们两在这守着，若有异动就用暗号通知我。”
“一切小心。”非柳叮嘱了一句，才见肆水宝蓝的衣袖一闪，就翻身一跃，消失在了城墙上。
“你要带我去哪里？”艰难地在深黑湿重的暗河里走着，宁岚顿下脚步，拂去脸颊上的汗水，大声问面前的人。
戴着青铜面具，身姿轻盈的少女一比手指：“嘘，不要大声喧哗。”
念衣赶去第三关之时，宁岚正与七杀相谈，其乐融融，然而念衣只是说奉苏湛之命带她离开，子欺也确认了念衣的身份。
若是有假，七杀要护卫昀城，而她只孤身一人，应对念衣更为妥当。
因着这样的想法，宁岚才心存疑虑地随念衣离开。
念衣把她带离了第三关，却引她七拐八绕地下了昀城城墙底下的暗河。
昀城依山傍水，城墙下为保有水源洁净修有暗河，然而此刻宁岚跟着念衣越走越深，光线离开视线范围越来越远，她才停住了脚步有此一问。
念衣青铜的面具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浅浅的光泽，她只是一摸身边的墙土，笑道：“快到了。”
她内力极好，走起来衣袂翩翩，步伐轻快，足下也尘土不沾，可宁岚走得颇是辛苦，脚下污水烂泥不说，白色的袖口、裙摆上也都沾染了污垢。
“把手给我。”念衣回身将手伸给她。
宁岚握住她的手，一股细密平稳的力量从掌心传过来，一时脚下也不觉那么疲惫了。
念衣的手心干燥温暖，十指纤细，与寻常少女无异，然而宁岚却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感受，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
念衣的步子停了下来，她用手指敲了敲壁上的黑色石砖，倾耳听了片刻，才向宁岚道：“三公主可否用镯刀把石块敲开？”
以念衣的内力，要震开石块绰绰有余，何必需要自己动手？宁岚虽有疑虑，却仍是转开手腕上的镯刀小心翼翼地敲着石砖，不多时，一块方方正正的砖就被她拿了下来。
念衣侧身，探手入内，抓出一个四方的布包裹来。
“这是何物？”宁岚侧首。
“黑药。”念衣目光中冷光一闪，转瞬又归为原本的平静，她手指一捻，那包裹软了下来，显见里面的东西被她捏成了粉末，袖管一扬，“咚”地一声落进暗河里。
宁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念衣姑娘为何知道这里藏有黑药？”
念衣并不挣脱，只朗朗清声道“三公主该想的恐怕该是这里还剩下多少黑药罢？”
宁岚一怔，松开她的手，霍然转身敲上第二块黑砖，一模一样的黑药掉出来，捧在手上。
如此看来，昀城下方埋着的黑药并不仅仅只有这么多，可若是全部敲开的话，只会造成城墙的倾塌。
谢家是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完成这么多布置的，那么这些黑药只可能是昀城自己所放。
“你还担心昀城么？”念衣笑声微微带着凛冽的冷意，“这座城池，可是就算玉石俱焚也绝不会投降的。”
宁岚抬眸，眼神沉静：“你想说明什么？”
“我只想让你知道，不管是谢家还是郁家，进入昀城只有一种结果：全军覆没。”念衣宽大的衣袖霎时从她眼前掠过，两指瞬间按在了宁岚的颈间，“即便如此，三公主也要再往前走么？您把昀城当作盟友，可昀城似乎未曾将郁家当作盟友呢。”
宁岚微微一笑：“这些黑药年代已久，显是早已做好的，郁家近日才与昀城结盟，怎可能是对着郁家而来？再者，十二衣为郁家所属，为何念衣姑娘要对我刀刃相向呢？”她笑容淡淡，语气却颇是居高临下。
念衣的手指轻轻一动，指间夹着的刀片在黑暗中划开一抹亮色，她的笑声隔着青铜面具传来，却是坦荡清润，毫无退却疯狂之色。
“我对你刀刃相向，只不过是因为一位故人而已，与十二衣何干？”念衣笑道。
“故人？”宁岚心思敏感，“莫非又是持盈公主？”
“非也。”念衣收回刀片，手指慢慢扶上自己的面具，“难道对三公主来说，故人只有持盈公人一人而已么？”
宁岚定定看着她，神色清凝静冷，一派从容：“故人自然许多，却不知念衣姑娘说的是哪一位？”
“我原以为你已记起，还忧心你因此而心神受损，可见真是白白浪费光阴。”念衣声音朗然清静，听来温和而不失飒然之气，“你真的不记得你的父亲了么，灵娆？”
宁岚倏地变色。
那一夜在血池的记忆霍然翻滚而出，挟着汹涌澎湃的恐惧与憎恨而来。
她的本名灵娆，她的生父朝华，她早夭的孪生姐姐。
原本淡忘于脑海中的印象一瞬重新鲜活起来。
眼前族人的血液好似还在翻滚，呕人的气息和满心的悲愤是她永远都忘不了的恶梦。
收敛了惶惑的心神，宁岚镯刀一抬，神色一冷：“念衣姑娘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
念衣纤长惨白的手指抓住青铜面具的边缘，一寸一寸地慢慢挪了下来。
光洁的额头，细长的青眉，黑白分明的瞳孔，以及清秀的容颜，一点一点、清晰地出现在了宁岚的面前。
“无论如何，你都该记着这张脸罢？”念衣微笑。
宁岚一瞬感到自己无法言语，却又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
怎么会不记得？这张她在铜镜里看了十九年的脸庞。
苍白、清秀。
“你……叫什么名字？”宁岚艰难地从喉咙里迫出这样的问句，她的手指慢慢触上自己的脸颊，指尖有一种轻微的颤栗。
干净明丽的笑容之后，念衣如是答道：“灵玺。”她清姿洒脱，毫无宁岚之柔婉敏感。
灵玺与灵娆。
在这一刻，宁岚只能怔怔注视着面前的念衣，无以成言，唯有苦涩的微笑凝滞在脸上。
相对而立的两个少女，如镜像倒影，相映成辉。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意气素霓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