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客子常畏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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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湛干脆地将手下的面具人点上穴道，丢在火堆边，走到宁岚身边，将宁岚擒住的人一个手刀砍晕。宁岚收回镯刀，向苏湛道：“他们要怎么办？”
苏湛沉默半晌，撤下他们的面具，一掠丰城，将剑锋贴在败于他手下的那人，冷声道：“子欺呢？”
那还是两个年轻的少年，还清醒着的那个，依旧抿着唇不说话。
苏湛容色一沉，剑锋压下去，那少年的脸上瞬间被割开一道口子。
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沾在衣襟上，少年却倔着脸，绝不开口。
戾气一盛，剑锋划开的伤口越来越大，血亦潺潺不断，昀城从小培养出来的骄傲让少年依旧能够面无表情地应对苏湛的逼问。
宁岚握住苏湛拿剑的手，低声唤道：“阿倦，算了罢。”
她不知晓子欺于与今夜来的这两个少年是什么关系，但当初困在林子的时候，子欺毕竟多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如果他们是子欺的部下，那么这一笔人情，也算是两清了。
“放手。”苏湛另一手移开宁岚的手，握在掌心，宁岚虽不解，却也只是任他去做，不再出言干涉。苏湛做事有苏湛的道理，自己未必能了解昀城的内幕。
轻轻叹了口气，宁岚别过头去，不想再看苏湛对两人的逼问。
被苏湛以手刀打晕的另一人渐渐醒了过来，他抬头看着苏湛，哑声道：“公子不用问肆水了，他是不会回答的。”
苏湛一偏首，道：“你的意思是由你来回答么，非柳？”冷如霜雪的表情，以及眼睛里的漆黑深郁，都让非柳一瞬重新低下头去，不复方才的气势。
“我记得，七杀并不能直接服从长老命令，那么子欺听从的，是谁的命令？”苏湛收剑，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带着宁岚走到佛龛前，靠在桌边静静看着火堆前低头不语的非柳与肆水。
“你们每一个都是我亲手挑选出来的，难道我会认不出来你们的武功路数么？”苏湛冷笑，一拂袖手里甩出去两块刻有数字的令牌，赫然是四与六。
肆水即四水，非柳即非六，子欺即子七。
所谓七杀，就是如此命名。
正如十二衣是澹台净培育出来的一样，七杀是苏湛一手挑选出来的人才。面对这样的七个人，即使是烧成了灰，苏湛也一样能够辨别出来。
宁岚望了苏湛一眼，拉了拉他的手，苏湛才勉强一颔首，偏首不再看着非柳与肆水。
走到非柳、肆水面前，宁岚解开他们的穴道，轻声道：“回去吧。”
非柳盯着她，略有些防备道：“为何要救我们？”目光投在后面的苏湛身上，非柳的声音有些低落，“就算被公子惩罚，我们也不会有怨言的。”
宁岚一笑：“可是我不想他以后后悔呢。”
非柳与肆水霍然抬头，俱是一脸惊喜。
不管方才出手有多心狠手辣，这样两个少年，也还是比她小的孩子。
“还不快滚。”苏湛的声音远远飘过来，清冷依旧，宁岚却听得抿唇一笑，眼睛清润干净，只瞧着苏湛眨了眨眼。
身后两个少年支撑着站起来，单膝一叩地，道：“拜别公子。”
“唰唰”两道人影飞出庙外，再不见踪迹。
苏湛还是背身站着，白色的衣袖微微飘动着，神情却淡淡地，有一种宁岚熟悉的静冷清傲。
宁岚走到他身后，踮脚伸手遮住他的眼睛，含笑道：“在想什么？”
苏湛抓下她的手，低声道：“没什么。”
“是在担心子欺他们吗？”宁岚浅浅一笑，“毕竟是你亲手挑选出来的人，还是舍不得的吧？”
苏湛没有说话，只是任她揣测着自己的心思，不再多言语。
子欺下达追杀他的命令，会顶着来自同伴和澹台净的多少压力，苏湛再清楚不过。然而子欺对昀城的忠心，他是从来不会怀疑的。用人不疑，他选择的人，就一定会付出全部的信任，因为那些人，值得他相信。
从认出非柳和肆水开始，苏湛就开始思考，这一切的源头，必定还在昀城。子欺凭借实力成为七杀之首，而此刻，居然有人能够压制子欺到这种地步，甚至让他发出了追杀苏湛这样的命令。
在郁家急需昀城帮助的关键时刻，他忽然感觉到，已经是他第二个故乡的昀城，也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面。
澹台净常年不在城中，终究还是留下了隐患。
虽然晚上没有休息好，但是第二日两人还是早早已出发。
非柳和肆水的事之后，让苏湛对昀城的牵挂更甚，连带着宁岚也小心翼翼起来。
快马加鞭的赶路，使得两人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千辞。
千辞曾是洛淼领下的小镇，苏湛更在这里与谢家大军斗过一场，却最终还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在断然舍弃千辞赶回洛淼防御的同时，郁家失去了连昌，也正是这一次的失去，令整个天下的局势呈现出现在的状态来。
在那之后长达数年的光阴里，盘桓在苏湛心里的愧疚与低落长久都不曾散去。在连昌城破后，曾经站在城墙上吹了一夜冷风的白衣少年，时隔多年之后，终于还是无法抗拒地再度踏上了这座城池——他和楼毓亲手放弃了的千辞。
宁岚在深宫中只知苏湛与楼毓曾在这里与谢家相抗，却无法知道苏湛曾经有多么悔恨自己的失误。与苏湛相识多年的她，能够感受他情绪的起伏变化，但因为对这段时光的不曾知晓，让她只能用沉默来面对苏湛微妙的变化。
现在的千辞很颓败，人烟稀少，商业不兴，昔日的繁华几乎在当年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找到客栈放下包袱和马匹，为了安全着想，两人还是只要了一间房间。
苏湛一直抱着剑坐在窗边，任风吹打。
宁岚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看到他被夕阳余晖染成金色的衣角在窗沿上微微拂动，坐在窗台上眺望远方的男子脸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与他平日里的深沉冷淡不甚相同的寂静。
苏湛回头的时候，宁岚已经捧着茶杯送到他嘴边，笑吟吟地催他喝下去。
在面对苏湛的时候，宁岚始终都是当年的那个样子，眼神透彻明亮，清澈如水，笑容灿若桃花，不杂他物。
抿下一口茶水，苏湛回首唤她：“宁岚。”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千辞与洛淼的兵力全部用在守卫连昌上，连昌还会不会是现在这样？”
宁岚抬起头，看到逆光里苏湛的脸颊显得分外柔和安静，然而因为光线的刺目，她无法完全看清苏湛的神情。
“阿倦是在自责吗？”宁岚一笑，带着些微的惆怅，“我给父皇念过这一战的奏折，也知道千辞发生过的事。”
宁岚虽然无法看清苏湛的神情，苏湛却因为光线的直射，能够清晰地看到宁岚脸上撑起的微薄的笑容。
“如果连昌没有城破会如何，这样的问题，我一定比你们想过更多次。但是无论想多少次，结果是不可能改变的，不是么？就像无论我回忆多少遍太子哥哥，世上也不会有第二个他回到我身边，就算我祈祷过无数次能够回归故里，可那些历史活生生的扎根在我的脑海里，它们是无法被消除以及抹去的。”宁岚一字一顿地说着，“你为什么需要自责呢？为什么在想要赎罪呢？阿倦你并没有为郁家出生入死的义务，如果只是因为你的尽力而把一个国家灭亡的责任置于一个人身上，难道不是一种苛责么？”
“宁岚。”苏湛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脸颊，却仍是将手停在空中，定格成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
宁岚一甩手，重新抓住苏湛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昂头道：“郁家不是因为你才灭亡的。”
“我知道。”苏湛收回手，转头不去看她，“别再说了，回去休息吧。”
宁岚有些发恼，放软声音道：“阿倦你别……”
“回去休息。”苏湛还是这样四个字，冷冷清清。
宁岚一转身，身后递过一方帕子，摸摸脸，才惊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全是眼泪。拿过手帕，胡乱在脸上一抹，宁岚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不想和你吵，阿倦。”
“我也不想。”苏湛如是说，“我不会钻牛角尖，你放心吧。”
宁岚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最终还是走到床边，一拉帘子，钻进了被子。
“阿倦你这个傻瓜。”宁岚翻身面朝墙壁，在被子里狠狠骂着。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苏湛终于还是坐在窗台上听到她这样一句话，霎时哭笑不得，满腹的多愁善感也被消散不少。回身靠近面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之后，他就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被子里的宁岚还在左右翻滚着，声音虽然细微，却还是让苏湛忍了又忍。
直到最后，他还是伸手进去，凉凉道：“不想盖被子就给我盖。”
宁岚终于体会到楼毓所说的“苏湛的恶劣之处在于，他能够不动声色地让你把肺都气炸了”是什么意思。
一把拉开帘子，眼睛尚红的少女一个枕头砸过去，怒道：“原来根本是我白操心了，你这个骗子！”
苏湛站在床前，白衣如雪，他低下头，依旧是那样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的语气：“宁岚，你被楼毓教坏了。”
多少年前，楼毓就是这样指着他的额头上蹿下跳地骂着。只是宁岚终究比他温柔乖巧许多，从她口中所出的，也不过就是一句恼羞成怒。
一直看到苏湛眼里浮现出她所熟悉的无可奈何，宁岚才豁然绽开笑容，嘴里却还在嘀咕着：“骗子。”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客子常畏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