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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首百年身(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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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岚在皇女中排行第三,居观澜阁,而二公主楚岚则居于千秋斋,相距不远,却景貌相异。观澜阁取自江南风光,亭台楼阁,水榭歌台,自是一番清素明净之容,而千秋斋的建饰皆源于北国之景,檐角如飞,钩心斗角,颇是大气盛华。
观澜阁与千秋斋之间,便是皇室第二个御花园,名为千金园,是宁岚十岁诞辰时郁浅所赐之名。湖光山色,应有尽有,都集于一身,与姑苏园林有异曲同工之妙。
宁岚常携了苏倦来此小天地抚琴学戏。出乎苏倦意料的是,宁岚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娇贵公主,偏偏喜好市井风靡的戏曲,她常常央了苏倦教她几句名段子,又让重华给她偷偷带了戏服进来,伴着苏倦的琴声,低吟浅唱,极是自得其乐。
楚岚偶尔路过,或是轻嗤一声,或是沉默不语。
每每此时,宁岚总稍有微词,向苏倦抱怨几句,记得有一次说得过了,被多嘴的侍女告到楚岚那里,引得楚岚大怒,直将苏倦召进千秋斋。待宁岚从皇后宫中归来时,匆匆赶到千秋斋,却只得了个闭门羹。那时,正值隆冬,楚岚让人传出话来,说若宁岚能在门外站足三个时辰,便让苏倦全身而出,宁岚咬牙应承,生生在风雪里站了三个时辰。
苏倦出来的时候,颊侧微红,指印若隐若现。门外冻得浑身冷硬的少女却瞬间呆住,当刻便气得手指发抖,若非苏倦拦着,只怕她就要闯进门去与楚岚理论。
那一夜,苏倦对她说这不算什么,与伶人戏子遭的那些比,这已是福气了。
那时宁岚顿住半晌后说出的话,却是真正在苏倦心里停留了许多年,一直到最后,他还能微笑着对宁岚说出相同的话语。而此时,宁岚捧着苏倦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没有谁比谁低贱,今日你受的委屈,我定要替你讨回来。”
这个清秀干净的小公主,第一次为了珍惜的事与人发怒,更何况还是与自己的皇姐怄气,当夜就又气又急,高烧不退,甚至连皇后都惊动了。
烧得迷迷糊糊的少女只攥着苏倦的手不放,冷汗涔涔之下,兀自低喃的也不过“二姐”、“阿倦”几个词而已。
皇后无可奈何,只将楚岚训诫过后便将事情压了下来。只是,两姐妹之间的矛盾最终仍是往无法缓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两载光阴逝如流水,宁岚也好似浑然不觉自己已长了两岁,依旧嬉笑快活地来来往往,然而帝女的及笄礼却已在皇宫里一众人的期盼中,悄然来临。
一朝天子,一朝风气。晋朝与前朝不同,女子为十四岁及笄,比前朝规定的十五岁要早上一年,男子却是十六岁,重华今岁二十二,早在六年前就已过了礼。
宁岚一早就被侍女止柔唤醒,睡眼朦胧之时就已被人扶坐在镜台前梳妆起来。因是一朝公主及笄,自是要身穿绣有九凤的大红礼服的。礼服外还要罩一层紫金轻纱,头佩十二支璎珞簪,耳缀淡粉珍珠,刘海被高梳起,脑后长发挽成两个发髻,再不可像以往那般随意披着了,头上戴着极是沉重精美的玉冠,一抬眼,就能见长长的桃红色流苏络子直垂到眼前。
照了铜镜,宁岚才莞尔一笑出声:“怎么好像新嫁娘似的,这样浓艳的颜色。”她一贯不喜暖色,只爱青蓝紫一系的素色,故而只有在重要的节日或者祭祀之时,才勉为其难地穿了红衣。
止柔闻言,笑道:“三公主这可是思嫁呢?不急不急,及笄了就能嫁了。”
宁岚气恼地嗔她一眼,才抿了唇坐回镜前。彼时清秀略显苍白的容颜,在胭脂的点缀下,也变得细致娇俏起来。直到宁岚实在坐不住了,止柔才满意地笑着道:“三公主且再等等,还要修眉呢。”
宁岚轻声抱怨:“早知道这么麻烦,还不如不及笄。”她咬牙忍着修眉的疼痛,微微睁开眼问:“阿倦呢?”
止柔笑着抚平她皱着的眉,笑说:“好了好了,我的好公主,修好了。”她笑吟吟道,“今日是两位公主的及笄大礼,自是所有的乐师都要去献艺呢。”
宁岚微微有些失望,仿佛是她一个人的宝贝,要拿出去与人分享时的不痛快,只得低头道:“二姐也是今日么?”
“是啊。”止柔扶她站起,“二公主只比三公主年长三个月呢,皇后娘娘便说一起办了,也好节省后宫开支。”
宁岚略一顿手:“二姐必定是要不依不饶了。”她托腮若有所思道,“二姐凡事总要与我争个长短,有时我真是不懂缘由呢。”
止柔一路打点好一切,才答她道:“这宫里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都宠着三公主?二公主虽然是皇后娘娘所出,可到底爱重程度是不一样的。就连皇上都偏爱公主三分,二公主有些许不满也是常情。公主且放宽心,天塌下来也有太子殿下挡着呢。”
“你这丫头,定是宁岚任着你无法无天了。”郁重华打帘而入,恰是听得了这话,面上虽是笑意不减,眼里却暗含责备,“这样的话若让二妹听得了,就算你是观澜阁的人,今后的日子恐怕也是不会好过。”
止柔肃了容色,微微低头:“殿下教训的是,止柔知错了。”
“好了。”宁岚粲然一笑,上前牵了重华的手,道,“太子哥哥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止柔吧。”
重华回首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才温柔地笑道:“宁儿的面子我自是要看的。止柔,你先退下吧。”他携了宁岚的手,向外走去,边走边笑道,“今日,是我为你束发。”
宁岚惊喜道:“我以为按年岁算,二姐姐才够资格。”
“楚岚那里,自有长姐去。我亲自向父皇请了这个差事,就知道你会高兴。”重华带她走到高台下,面前又是一道深红色纱帘,只要掀开就是礼台。宁岚忽然抓紧了他的手,赧然道:“太子哥哥,万一我出丑了怎么办?”
“再怎么样,我的三丫头也永远是最美丽可爱的女孩儿。”郁重华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走吧,我带你过去。”
宁岚深吸一口气,任郁重华一手挽了她,一步一步走向礼台。
礼台前都是重臣皇族,见他们出来,都是下跪叩首三呼“千岁”,才平身而起,静静注视着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宁岚笑靥如花,满头青丝轻拂,步步生莲,小小年纪,却已初具了皇家风范,更引人注目的是,原该为二公主接引的太子重华,竟含笑带出了三公主。一众臣子不得不承认,这位容色并不特别出众的少女,的确自有她的一番魅力,一颦一笑之间,充满了生机与活力,风华流转,清眸笑涡,皆是风景。
宁岚目光轻转,渐渐寻找苏倦的身影,直到尽处,才隐约见那袭的白衣单坐殿边,双手拂琴,风姿无双,清傲独绝,除了郁重华,场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比肩的人。
微微莞尔一笑,宁岚才转过头,继续走着。
二公主楚岚已由长公主郁姚岚带至高台上,同是一身鲜艳的红色装着,却是与宁岚完全不同的风情。楚岚骄傲跋扈,自有一种自由飞扬的气息,仿佛整个人都是鲜活的,连带着额间描绘的金盏花也好似随风盛开一般。
宁岚行至台上,俯身向楚岚行礼:“臣妹请二皇姐安,愿二皇姐福寿安康、秀婉淑德。”
楚岚也改了以往的冷嘲热讽,正着声音道:“三皇妹有心了,姐姐自是也望三皇妹福泰长乐的。”
这两人的说辞,倒是令身边的郁姚岚和重华相视莞尔,这哪里像两个才十四岁的孩子说的话?分明是长者间的祝寿词,竟也被她们用到了这份上。
宁岚唇角微微弯了一瞬,又严肃了神色,与楚岚同时转身,面向端坐在中央的皇帝与皇后,伏首叩拜道:“儿臣请父皇母后安。”
皇帝郁浅长声而笑:“平身吧。”遂回首向着皇后谢黎道,“没想到一转眼,两个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皇后谢黎亦浅淡一笑:“是啊,臣妾当年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竟也要及笄了呢。”
宁岚闻言,已是忍不住笑着抬头道:“母后是盼儿臣长不大么?”
“这是什么话?”皇帝郁浅长笑,“宁儿果是心性未定,瞧瞧,这都还是孩子话。”
宁岚笑弯了眼眸,宛如初生的月牙,但含笑不语。
楚岚只瞥宁岚一眼,才盈盈一笑,俯声道:“儿臣今日及笄,自可为父皇母后分忧,三皇妹尚幼,这些规矩在她面前,哪里作得了数?”
清河长公主郁姚岚已听出了些许不豫,忙上前道:“父皇,时辰已到,该授封了。”
见皇帝与皇后点头,礼官才高声道:“请两位公主向前接受封号。”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吟道,“二公主,赐号朔禾”
郁楚岚先行长跪下,叩首道:“儿臣郁楚岚叩谢皇恩。”她接旨谢恩后才轮到宁岚轻撩裙摆,合手跪在她身边。
“三公主,赐号兰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