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舞乾坤》苏戏

7、情人幽怨夜，今昔起相思

　　康熙二十九年，秋天来的匆忙，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加了棉披肩和棉裤筒，身子变的笨重。语秋笑我乃不得寒，我一笑置之，莫舞身子偏寒，天气一阴就手脚冰凉，我真怕这身子耐不住冬日的严寒。
　　两日后是胤禩的生辰，端着德妃赏下来的紫金墨砚朝四阿哥宫中走去，仔细护着手中的砚台，听说这东西的市价值三千两，我皱皱眉，一方墨，够一个城池百姓的口粮了。
　　小福子引我进去的时候，胤禛正在书房，轻轻地叩门，心里想到门内之人，竟有一丝焦虑与暗喜。
　　“进来吧。”低沉又冰冷的声音传来，我微微颤抖。
　　“奴婢给爷请安，爷吉祥。”我低头福身，轻轻托起手中的礼盒“娘娘说四爷生辰将至，让奴婢将贺礼送来。”
　　“嗯，放桌子上吧。”胤禩依旧写着东西，头也不抬。
　　依言放下礼盘，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我进退不得，直愣愣的站在他面前，手心渗出汗来，正思量着怎么退出去，头顶又传来他的声音：
　　“过来。”
　　“嗯？”我未反应过来。
　　“爷让你过来。”
　　“噢，”机械的走到书桌前。
　　“写几个字给爷看看，看你这些日子可有长进。”胤禛重新铺开一张纸，不由分说的把笔递过来。
　　“啊～”我暗自叫苦，近两个月没见他，我早已把笔杆子丢到姥姥家了。别说长进了，就是当初学的那些个繁体字，现下也是决然写不出来的，认命的动动手腕，一行鬼符跃然纸上。偷偷瞄他一眼，天哪，脸又黑了。
　　“写的什么啊～～唉～你啊～”头顶传来胤禛无奈的叹息，竟露出一丝宠溺，突然后背一热，他温暖的身躯贴了上来，一只手环过我的腰，轻轻握着我执笔的手。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个通透，身子不住的颤抖。
　　“怎么了？爷的书房里有这么冷？”他低头笑着在我耳边吹气，这下子，连脖根都泛起红晕。
　　“专心点儿，爷教你写字。”他依然不依不饶手腕一动，一行刚劲有力的大字跃然纸上‘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我心下一动，竟是司马光的《西江月》。
　　“胤禛....”心中‘啪’的一声，一根弦断了，巨大的痛苦如洪水般涌了上来，让我无法承载。
　　“莫舞，莫物，莫舞，莫舞....”他紧紧的从身后拥住我，不停的呢喃着。
　　我心下恐惧，一种陌生的感觉袭击着我，无助的伸出手，‘哐当’一声，紫金墨砚被我扫到地下，打了个粉碎，我心下顿时凉了一片。
　　“四阿哥您这是干什么，奴婢虽位低人微，但也不是可以随便戏弄的。”
　　背后的身体一僵，随后，发狠的抱紧了我。
　　“爷不准你这么说，莫舞，你恨爷，你在恨爷对吗？恨爷没有像太子一样去要你，所以那天在额娘那你拒绝爷，是不是？是不是这样的？”
　　“够了，我受够了你们的自以为是，受够了你们的自私蛮横。我不爱，我告诉你们，我苏戏一个也不爱。”我发狠的挣扎，对他又踢又打。胤禛一声不吭，只认我打他。许久，手上渐渐没了力气，心下一狠，竟一口咬在他肩上，直到唇间尝到血腥味儿，才松了口。软倒在他怀里哭了起来。胤禛把我按在他怀中，好似要把我揉进身子里一般。我靠着他，听着他胸口有力的心跳，渐渐安定了下来。
　　慢慢推开他，向后一退，冷冷道：
　　“娘娘还在等着奴婢，四爷若没有什么吩咐，奴婢先告退了。”
　　“莫舞，你定要和爷这样生分吗？”
　　“爷这么说折杀奴婢了，爷是主，奴婢是仆....”
　　“够了，莫舞，也不准你说，不准你说！”他一把抱住我，狠狠的吻住了我的唇，疯狂而绝望，仿佛有巨大的悲伤从他的唇上传到了我心里。我竟忘记了挣扎，只有温柔的东西从眼中溢出，生生不息。
　　“别哭，莫舞，爷错了，爷不该....爷想你，你知不知道，爷每天都想你，莫舞。”胤禛捧着我的脸，手忙脚乱的拭擦这我的眼泪“爷去讨你，爷去额娘那讨你可好？”
　　“不！”我猛地惊醒，一把推开他，胤禛的脸‘唰’的一下变的苍白。
　　“莫舞，别以为爷宠着你，你就忘了分寸，爷要你，由得你说不！”
　　胤禛的话像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原来，在他心里我只是个奴婢，都统的格格又如何，未来的太子妃又怎样，只要不姓爱新觉罗，就只是下贱的奴婢。我冷笑一声：
　　“哼～～四阿哥硬要奴婢，奴婢当然不敢多说半个‘不’字，只是，爷现下去讨，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毓庆宫那边，也有人看着呢。”
　　说完，转头向外走去，刚跨出门口，只听‘哗啦’一声，胤禛抚掉了桌上的东西，我一步未停，再不看他一眼。

　　胤禛的生辰，德妃遣我和语秋去伺候，我托病推掉了，一个人窝在暖暖的屋子里，心下却是冰凉。我承认自己对胤禛动了情，他拥着我时那种心颤的感觉，他吻中的痛苦，都丝丝传入我的灵魂深处。可是，这身躯却是瓜尔佳氏，命定太子妃，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这身躯，恨这命。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心下奇怪，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打开门，胤禩一脸冰凉的站在门外。
　　“胤禩？今儿个不是四阿哥生辰吗？你怎么来我这了？”
　　“苏夕，你跟胤禛怎么了？”他沉着一张脸，一步跨入屋子。
　　“什么怎么了？我怎么知道啊。”我莫名其妙。
　　“没怎么？没怎么他为什么见只来了语秋一人就黑了脸？没什么他干嘛把酒当水喝？没怎么你干嘛避着他不见？”
　　胤禩一把拉过我的手臂，恶狠狠的说。我心下大乱，他从没有这样严厉的跟我说过话。
　　“你这是做什么，我怎样干你什么事？他死活又干我什么事？你是在质问我吗？你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莫名其妙的生哪门子气啊你。”我一把甩开他，转身坐在桌前，不理他。
　　“我....刚才冲动了。抱歉，我只是想问....只是....”
　　“只是想问我会不会帮他，想问我怎么个打算，想问我当初的承诺是不是都作废，对不？”我的声音冷了几分“哼，若我真的决定跟了胤禛，成熙你是否也要向我动手？”
　　“苏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竟这样想我？你一直这样想我？自始至终，你可信过我？我生气，我担心，只是因为我担心你，我当你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承认我是为了那个位子不择手段，可是我安成熙还不会卑鄙到用你的血去换，我告诉你苏戏，你若是爱了老四，那你就等着做这场战争第一个祭品吧。”
　　胤禩一甩袖，脸上一丝伤痛闪过。
　　“我....我承认我怀疑过你，可是....可是....也许，我错了。”我根本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张温和俊美的脸，这样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成熙，不是我不愿意信你，而是我不能信胤禩，我不能信大清的廉亲王爱新觉罗.胤禩。
　　尴尬的沉默，我知道我闪烁不定的眼睛泄流了我的心思，胤禩脸上一丝失望闪过：
　　“算了，你早晚会明白我的话。”
　　“我明白，我不会爱上他们的，你放心。”
　　“那你怕什么？为什么只遣了语秋？你躲什么？”
　　“我....我病了。”
　　“得了，这话你留着哄自己吧，没人会信。”胤禩走到门口，回头淡淡扫我一眼“你若真以为躲着就成，那苏戏，你早晚会被他挖出来，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愣愣的坐在床前，心中如一团乱麻，我一直把自个锁进一个叫做太子妃的囚笼里，带着黄金的枷锁，走瓜尔佳的路。
　　我说胤禩融进了成熙的骨子里。可我呢？莫舞不也融进了苏戏的灵魂中吗？甚至，更彻底。
　　既然命格已定，那我又怕什么？早已知道是那个结局，为何还步步惊心，缩手缩脚？

　　换一身粉底红纹的旗袍，描金五彩陶罕，淡淡的上了妆，头上插一支珠花簪，开门向外走去。
　　“莫舞姐姐，这么晚了，还要出去？”竹心笑嘻嘻的迎了出来。
　　我朝她微微一笑：“今儿个是四爷生辰，莫舞去給爷庆生。”

　　没有遣人通报，举步走进了屋子，热闹的气氛一下安静了下来，所以人的目光都投向我，震惊的、好奇的、不屑的、看好戏的、还有愤怒和淡定的。我含笑的对上胤禛的眸，他已经微醉，淡定从容，没有一丝情感的流露，却清凉孤寂的仿佛要将我的心生生撕开。
　　“奴婢給四阿哥贺寿，愿四阿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我从容福身。
　　“起磕。”胤禛淡淡的说。
　　我缓缓走到他身边，拿过他手中的酒杯，轻轻举起，面向他：
　　“今日是爷的生辰，莫舞斗胆，敬爷一杯，莫舞先干为敬。”一口辛辣冲进喉头，硬是把呛出口的咳嗽压了回去。轻轻地斟满酒杯，送到胤禛面前，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所以的目光都转向他，胤禛淡定的眸子涌起惊涛骇浪，指尖颤抖地尽端不起那杯酒。
　　“啪！”杯子落地的声音，胤礽脸色铁青的望着我，他眼睛血红，瘦肖的身躯，不住的颤抖。
　　胤禛惊异的扫他一眼，只一瞬，又恢复了那副冰山脸，只是，我没有错过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杀意。
　　“莫舞，这祝寿怎么敬杯酒就完事了？这可不成，你给四哥的寿礼呢？”
　　小十四突然插了一句，好似在打圆场。我感激的望着他身旁的胤祉，微微一笑。
　　“十四阿哥这话可冤枉莫舞了，可不是莫舞无心，只是，爷是皇子阿哥，奴婢那粗野的玩意儿，爷定是看不上眼，莫舞也拿不出手。”我万般委屈地说。
　　“哈，这么说好像爷向你讨赏一样，爷要的只是个心意，又不要你什么宝贝。”
　　胤俄哈哈一笑，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冰冷的气氛有了一丝裂痕。
　　“可是，奴婢前儿个身子不适，又来的匆忙，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啊。”我向胤俄眨眨眼，一脸委屈的样儿。
　　“得了，爷什么没见过，好似真的向你讨礼儿似的，若有心唱个曲儿也成。”胤溏倒是认准了我在装傻充愣，白了我一眼，眼中鄙夷之色尽露。我面上闪过一丝红晕，NND，这个人精，总是骗不了他。
　　我冲胤溏挤挤眼，慢慢的挑起唇角，一字一句的说：
　　“应景的歌儿莫舞一时想不出来，不过奴婢刚好有几个段子，适合吃饭的时候.....”
　　“不准说！”
　　“你住嘴！”
　　“你給爷出去！”
　　“你敢说爷杀了你！”
　　胤禩、胤溏、胤俄、胤祯异口同声的喝道，大伙儿诧异的望向拍案而起的四个人。
　　“八弟....你们....”胤祉一脸奇妙，不明所以的开口。
　　“哎呀，三哥，你就别问了，这段子听不得，这丫头...这丫头...真正个黑心肠，若听了她这段子，四哥的酒宴也不必办了。”胤俄愤恨的盯我一眼。
　　“嘿～能让八弟、九弟都大惊失色的段子，爷还真想听听，有什么说不成？”胤祉还是一脸渴望的样子。
　　“三哥，就是....就是跟你府上猪会背诗差不多的段子，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胤俄这话一出，胤祉的脸立刻暗暗发红。
　　“咦？三哥，什么猪会背诗？你府上....还真雅呢。”
　　胤禩明知故问的这么一说，大伙儿都符合起来，胤祉没好气的撇胤禩一眼。我心中暗笑不止，这事儿胤俄十成是从胤禩嘴里听得的，这厮还装个什么劲儿。
　　“那当然，三哥本来就是一雅士，咱兄弟中学问最好的，三哥府里的猪自然要比咱们府里的....咦？八哥，你刚说什么？猪？”
　　胤祯挑一筷子东坡肉，理所当然的开口，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一脸震惊。
　　大伙儿本都憋着笑，被胤祯这么一闹，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十三、十四更是笑得蹲到了地上。胤祉无奈的瞪着我，一脸猪肝色。
　　我偷偷瞄一眼胤禛，他正低着头，眼睛微眯，嘴角挂着一丝温柔的笑，神色敛去了平日的冷厉，透出一丝淡淡的柔和。
　　突然身侧一冷，对上胤礽阴冷的目光，尽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我仿佛被他的悲伤定住了一般，移不开眼。
　　胤礽缓缓露出一丝苦笑，一昂头，喝尽杯中酒。呆呆的把玩手中的玉杯，再没有抬头。
　　我看众人都围着胤祉调笑，便瞧瞧退了出来。
　　出了阿哥所，月亮已经爬上枝头，风吹着落叶肆舞的飘零，打着转儿落在我的头上，肩上，衣上。一阵寒气袭来，微微打了个冷颤。
　　突然，一股温暖包围了我，肩上落下一件紫貂裘披肩，正要转身，却被人从身后拉入怀中，紧紧的抱住。一阵熟悉的味道萦绕周身，心中变的软软甜甜却微微苦涩。
　　“四阿哥....”我喉头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爷不管，爷要你，爷就是要你，谁让你又出现在爷的面前，谁让你对着爷笑，无论如何，爷再不放手，不放手，不放手，不放手....。”
　　我轻轻拉过他的手，转身望向他，微颤着声音道：
　　“即便是拿你最重要的东西去换，你也不放手吗？”
　　胤禛直直望向我的眼，毫不退让，一字一句坚定的说：“绝－不－放－手！”
　　我微笑，轻轻的抱住他，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若命运真的要将我捉弄，那么，在这一刻，就让我真正的敞开心扉的爱吧。我能看见结果，却欲知不了过程，若能这样不管不顾的爱一场，即使最终会死在胤禛手下，我也无憾了。
　　硬生生的逼回泪水，更紧的抱住他，一睁眼，对上胤祀苍白的面庞。只一瞬，眼神便穿过他，停在他的身后。胤礽一身白衣，绝望而颤抖，月光打在他的身上，竟有一种羽化飞仙的孤独。我眼前一花，仿佛看见那日，书桌前的男子，泼墨执笔，我静静立在桌前，为他红袖添香。心狠狠的痛了起来，眼泪再也忍不住，流在胤禛的衣衫上，看出绝美的花朵。
　　恍惚中，传来胤仍悲凉飘渺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字字泣血：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却害相思，思量世人笑我痴，
　　平生不会痴痴，才会痴痴，却害痴痴，痴心一片有谁知，
　　平生不会相知，才会相知，却害相知，相知心事比作诗，
　　相知难到死，相思独自知，人生总如此，何必苦痴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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