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烈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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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烈火
青州城失而复得的第一个夜晚，城中尚有喧哗不平之声，待军士列队巡过一遍城，连叛贼剩余残部的喧哗之声也不复见了。
遭受了三日战火洗礼的百姓胆寒心惊，满城寂然若死。
火光耀耀，军士从城门与各大要道中行过。
因是夏日，那些牺牲的尸体将要连夜烧掉，焚烧尸体的大火，连同漆黑的滚滚尘烟一起，挟着血光直冲云霄。
乌云盖顶，似有哀魂压城，风雨欲来。
云层之中有轰鸣的闷雷作响，火雷相生，一眼望去，焚尽尸首时，宛若炼狱。
陆守安伫立在高处凝视着远处升起的尘烟，他长久地沉默，缓缓踱步与沉思，目光所及之处，并无昔日平乱时的欢腾景象，而是沉寂……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银枪所指之处，更多的变为了麻木与安静，好似这个江山究竟是谁来坐，究竟是否翻覆，都与天下黎民没有关联……
民心在何处？陆守安抬起手掌，看着这只因常年练武而磨出茧的手。
这双手从小便执刀兵，他挥砍下的每一刀每一剑，都是为了天下安宁，为了江山万代。
陆家儿郎，向来被北胡、鲜卑称为大齐的皇室利刃，足见其忠诚与勇武。
陆守安三年前奉命远赴北方边境之前，便常常听到父亲与明尚书交谈时的叹气声，无非是当今的齐皇陛下萧世成信任奸宦、重用外戚，将朝政交托于小人处理……如此种种，但他从未想过，民心之所向，原来早已易地。
此土还是此土，青州仍唤青州，而这一方的百姓，却未曾从心里认为自己身归青州、命属大齐。
陆守安轻叹一声，一步步走下城楼，步入暂居的青州衙署之中。
他白日的内伤未愈，不可轻易动武，于是也没有亲身穿行过这青州城一次。衙署之内宽敞明亮，两侧各有三架烛台，将室内映得灯火通明。
明明烛火中，陆守安铺开路线图，指腹顺着反贼残部所逃亡的路线一路下滑，绕过不远处的宁州、沧州，再掠过战事未平的兖州，最终归于中央。
沧州易守难攻，而宁州是江家的起家之地，也是江筹老将军的致仕之所。江家手下有齐朝四大军队中的神锐军，叛贼即便是脑子让火器砸过一遍，也不敢以残兵败将去尝试攻克宁州。
至于兖州……陆守安思路到此，忽然终止。他抬眼望向右侧颤动的火苗，耳畔骤然响起破空之声！
砰、砰、砰！
三道寒光沿着陆守安抽身急退的方向，险而又险地扎进座椅之上，力透圆木，将厚实沉重的木椅击穿大半，被洞穿的内里布满了层层的裂纹。
裂纹崩散，整张木椅随之坍塌破碎，化为一地碎屑。
是三道暗器。陆守安呼吸沉重，掌心遍布冷汗。不待座椅碎裂声落下，一柄锋刃森寒的长剑蓦然从半空抽出，直逼陆守安面门而去——
金属摩擦的火花在眼前炸响。陆守安向右后侧移开半步，避开锋芒，随后用贴身携带的金错刀架住了剑锋。
金错刀并不长，上面镶满亮晶晶的黄金与珠玉，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得到这样一把看似装饰功能多过于实用的佩刀，竟能一力格挡住利刃的突袭。
火花转瞬消弭。突袭之人再度横起一剑，身如飞鸿，剑似暴雨，剑雨中席卷着凛冽的杀意，不留情面地向陆守安心口斜刺。
陆小侯爷伤势未愈，此刻接连应对如此狂势，便稍显支绌。两人刹那间对了十余剑，终在第十五剑时，金错刀滑手而出，脱了劲力直直地插入地面。
而那把杀意滔天的剑锋，随之捅入陆守安右肩，雪白的锋芒没入甲胄缝隙之内，鲜血淋漓的剑尖破出体外。
执剑之人撤出长剑，欲要向陆守安落下最后一斩。
“将军！”
一把不知何人掷出去的匕首打偏剑身，让这至关重要的一剑只削掉了陆守安鬓边散落的一缕青丝。
周遭被交击声引动的神武将士终于及时赶到，数位将领冲入门内，护住陆守安。而外部所有出口，都被张弓搭箭、严阵以待的神武军堵死。
血流如注。陆守安撑起身躯，血与汗混合在一起，蛰痛眉上的伤痕，沿着侧颊一路淌下。
他吸了口气，问道：“谁派你来的。”
一身黑衣的刺客直面陆守安，好似冷冰冰地笑了一声，旋即，手中长剑冷不丁地落地，浑身向后仰去，瘫倒在地面上。
副将范琏近前两步，掰开他的唇齿细看一番，道：“将军，牙后有包裹着毒药的囊，毒囊破裂，人已经死了。”
这结果已在预料之内。陆守安凝视着地上的尸首，还未说出什么，从肺腑之间便涌出一大口腥甜鲜血，猛然半跪在地。
“将军!”
“小侯爷！”
周围围着的陆家军手忙脚乱。方才刚刚离去的军医去而复返，为旧伤未愈、又填新伤的陆小侯爷重新覆上药粉、包扎伤口。
而担忧过甚的神武军士，便守在床前，几乎不离他们的将军半步。
此刻夜幕已深，城内堆积的尸首已经焚烧殆尽。闷雷滚过三遭，突降暴雨。
夜雨倾盆，夏夜难得的寒意卷席进门中。守着他们小侯爷的军士抱剑负枪，略显困倦地望着门前。
陆守安的身体恢复能力异于常人，此刻并不像他人想得那般虚弱。他躺在榻上，目光却从幽幽的烛火中一直望向窗外淋漓的大雨。
不知京华，今夜是否也是与这相同的雨夜？
陆守安从衣服里摸到半块碎镜，指腹在那半面镜上的花纹中摩挲过一遍，忽而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一旁守着的军士打了个哈欠，疑惑不解地问道：“将军，这下雨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陆守安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年多大了？”
“正好儿二十。”
“娶妻了吗？”
军士憨厚地咧嘴一笑，挠了挠头，道：“有一个婆娘，就是……我只见了一面，就跟着将军来青州啦。”
陆守安轻轻地挑了下眉：“你是成亲当日离开的？”
“是啊。”抱紧长剑的军士说道：“我那个婆娘啊，可好看了。将军，我跟您说——骑兵营的那帮兄弟的媳妇儿，我见过不少，没一个赶得上我家婆娘的，我跟她说了，等我回去，给她买一个金簪子，天天给她梳发……”
他说到一半，忽然又停住，小心地问：“将军，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陆守安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多。”
军士松了口气，刚要继续说的时候，看到陆守安望着窗外大雨的目光，突然鬼使神差地问：“我听说将军还没娶妻，您有没有那个、那个……”他想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意中人！”
陆守安稍稍怔愣，随后笑了一下，回答道：“当然有。”
雨幕纷纷。一只飞蛾摇摇欲坠地进入屋檐下，却猛然一头扎进了火焰里，被烈火烧成灰烬，发出细细地火星炸裂声。
“我那个意中人……”陆守安忍不住笑，他摩挲了一下怀里的半面铜镜，道：“身体不太好。但读过很多书，喜欢安静，琴棋书画诗酒花，什么都会。茶艺也很好，是个特别雅致的人。”
“我地乖乖。”军士惊叹道：“您家这媳妇儿是个活生生的林妹妹啊。”
“林妹妹？”陆守安反问一声，继续道：“他……可一点儿都不爱哭，身子虽然不好，气度却很硬朗，有魏晋名士的气韵，大类嵇康、阮籍一流。”
鸡什么糠……软什么？军士傻愣愣地接不上话。
大雨瓢泼，宛若击鼓般在耳畔作响。陆守安略微转过身，肩上与五脏内的伤处便骤然发痛，伤处如同烈火炙烤一般，连同筋骨都一起教这无端热意，一起煮沸了。
他将半面铜镜拿到手中，见到镜中映出的自己——黑发散乱，伤痕累累，面色从未如此苍白憔悴过。
陆守安看着摔碎铜镜时分开的裂纹，看着精美的纹饰布满铜镜背面，他将此物紧紧地握在掌中，无声地忆起临行前的那句话。
“晋人夫妻离散，破镜为两半，各执其一，待相见之时再重新合起，此为破镜重圆之典。如今，你谈及生死未卜……若是生离，我待你回来。若是死别……”
徐无慕清朗而疏寒的声音如在耳畔，对方那双黑眸里蓄满的盈盈泪意，也好似近在眼前。
陆守安握紧半面铜镜，无声低言：“我会回去的。我一定会回去的。无慕……”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烈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