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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其九 拈花 ...

  •   在旁观看木偶剧的总角孩童吓得瑟瑟发抖惊叫起来,操控人哈哈笑着从棚后露出脸,对着孩子们一番训话:“蛛女最憎作恶之人,回去后可要好好听父母之话,不然半夜蛛女出来寻找报仇对象。”

      稚童们一知半解地点点头,见着再无其他剧目,一哄而散离开了傀儡戏台。操控人完结当日演出,开始动手收拾行当,准备前往下个城镇的旅行。忽想起滚落在外的木偶头颅,一路寻到杜灼处,他神色尴尬挠挠头,作揖告了声叨扰,才俯身拾起失物。

      如灼害怕地躲到黎奴身后,看着露出诡异微笑的人偶面容,喃喃道:“真是个恐怖吓人的传奇……”

      “小娘子不要害怕,这套剧目不过是百年前的传说。”操控人拘谨笑着一番劝慰。没想到他编撰的蛛女故事会令这么许多人害怕,方才在巷内表演,阁楼上观看剧目的一位貌美女子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连带他几乎被护院打出曲巷。想到这里,操控人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暗自思忖这个故事的可怕之处,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普普通通的关于含冤与复仇的故事,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只是传说么?”杜灼隐去内心恐惧,小心翼翼问道,“可我看着竟像真实事件一般。”

      “小人见周围人说起蛛女传说才编了这套傀儡戏,至于是否真实,倒真是无从考证了。”操控人腼腆一笑,接着说,“不过小人听闻这个传说发生在城外莲塘旁废弃的破屋处,人言那里便是剧中店主人的宅子。”

      “莲塘旁的破宅?”杜灼听到操控人的话语,轻声咕哝一句,脑海中怪异地浮现车驾别院当天,奶娘与黎奴脸上的奇怪神色。抬眼望向黎奴,发现对方面上一片惨白,双手交握微微颤抖着。

      “黎奴?”如灼的声音打断黎奴的失神,她慌忙收回注意,胡乱解释道:“这个故事太恐怖了,不知觉就被吓到。”接触到小姐若有所思的困惑表情,担心其追问莲塘破宅一事,黎奴拿出钱币急急打发了操控人。

      木偶操控者千言万谢,频频回首点头示意而去。食肆里,众人心里反复想着方才木偶演绎的恐怖传说,一片沉寂中,如灼与玉霑扬声招来店主人,点了山药胡饼、干脯、酥蜜饼、荔枝膏、炉木瓜等十数样小点,又要来凉水(注一)。不出片刻行菜者送上一桌佳肴,杜灼捡了竹筷,心不在焉地垂头用着小点。

      “如灼!”玉霑突然惊呼出声,杜灼表情迷茫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反问:“甚么事?”

      玉霑倏忽起身,指着不远处阴暗曲巷内亲密说话的人影,急切说道:“快看!”

      顺着表姐手指方向看去,正巧见到依依惜别的一男一女相拥着互诉衷肠,如灼满面通红飞快收回视线,轻声责怪道:“羞煞人了!姐姐真是,如何叫我看了这些。”

      “傻妹妹!叫你看那男子!是炤哥哥!”玉霑心里着急,指着前方一番解释。

      “大哥?!”如灼大惊,抬头再看微亮光线射入的曲巷内,杜炤面容逐渐清晰,连带其上流露的神情亦一清二楚映入眼中。

      平日不事读书,唯念外出冶游也就罢了,如今与狭邪女(注二)纠缠不清,这还得了?!杜灼气不打一处出来,想到嫂嫂在家空守闺房,今日所见大哥的行为愈发可恨。“当真可恨,大嫂诚心至归元寺祈子,哥哥倒好,带着小厮来此沾花惹草!”如灼怒不择言,拍案而起,冲动之下就想跑到大哥面前大声质问。

      郭玉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妹妹道:“还说如灼气恼甚么,原来为了炤哥夫人。你二人不是素日不和,成天介争吵么?争的这下又为她说起话来?”

      “我二人在家斗嘴不过打发无聊时间,现下哥哥做错事情在前,我定不会偏帮至亲,失了道理。”如灼话语急促,由于身体不适的缘故,她不得不停顿片刻,略微缓和了喘息,才接着说,“嫂嫂一个女子,从千里之外嫁到此处,除了身世带来的微弱优势外一无所有,虽说她总是一副骄傲面孔,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不用骄傲伪装自己还能争样?”

      杜灼说着神情有些激动,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将要面对远嫁他乡的命运,不免感同身受,眼看着泪水就要下来。黎奴叹了口气,劝解道:“既然知晓少夫人的难处,回去后便好好相处罢。”

      “即便我想,恐怕也没有多少时候了。”如灼别过脸,压抑不住心里突然涌现的感伤之情。

      “好好的,倒扯到不相关的事上了。”玉霑将妹妹拉回座位坐下,品了一口泛着浓郁木瓜香味的凉水,等待杜灼缓下情绪波动,她才开口,“如灼,你未明白我的意思。”

      如灼面露不解,对上姐姐分外认真的眼,喃喃道:“姐姐不是为嫂嫂抱不平么?”

      玉霑眼盯曲巷内依依不舍的二人,回首严肃说道:“嫂嫂的事毕竟是自家事,一家人坐下来说清楚也就了结了。可是,妹妹不要忘了,炤哥哥此刻正蒙门荫,我娘亲为他上下活动疏通,不出一月,即可除官,现下若出了这挡事……”

      郭玉霑停下说话,定定看着狭邪女妩媚一笑,双目含情的微微低头,若有所思沉吟须臾,那女子缓缓抬起头,用满是痴情的目光望着杜炤,而后取下花髻上的艳丽牡丹,别到情郎幞头上,含笑说了一句什么。

      杜炤一阵情迷,温柔笑着低下头对箫娘说了些不着边际的保证。

      “那个女子,好像很喜欢哥哥的样子。”杜如灼皱起眉,心里坚定的好恶评判发生动摇,若二人两情相悦,那她岂非棒打鸳鸯的恶人?没由来的一阵罪恶感,她的眉纠结得更深。

      “喜欢又如何?”郭玉霑不以为意地挑挑眉,指出问题结症所在,“我天朝律令,为官之人不得狎妓,有违者杖二十,七品以下罢官。”

      “姐姐精通律法,如灼自不会怀疑,可当世之风皆以狭斜游为乐,也不见那些参与官员遭受弹劾……”

      “未受弹劾不代表此风合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因为没有利益冲突。炤哥哥若想接替姑父权势,将来官至三品,现下最好收敛些,以免因此影响进仕,一切喜欢等到为官后再说不迟。”玉霑自小在公主府长大,往来求官、补缺的人员面目见得多了,倒把那些人的嘴脸看得清楚透彻,这下说起话来,听得如灼心服口服。

      郭玉霑说完扬手招来店主人,一面拿出赏钱摆在桌面,问道:“前方曲巷里那间伎馆门前说话的女子是谁?名录何处?”

      店主人见说话者气度不凡,旁边又有赏钱诱惑,立即眉开眼笑,垂首恭谨答道:“那小娘子名唤唐爱爱,籍属本州教坊,只是她近日才来此处,个中底细却不甚清楚,但因其艳名远播,倒是吸引了不少达官贵人前往一睹芳容呢。”店主人说完,暧昧地呵呵笑了起来,眼神微微飘向曲巷深处,那求之而不得的神态样貌,令人猜想若非唐爱爱眼界太高,店主人亦有心一试名花风貌。

      无心再看店主人脸上明显浮现的向往而又失落的矛盾感情,玉霑命令侍卫给了赏钱后,毫不犹豫地打发走再不能提供更多信息的店主人。

      “现下应该争么办?”如灼看向表姐,出言询问。

      玉霑略作思考后道:“且待炤哥哥离开,我们再去与那女子计较。”

      杜灼点头同意表姐的建议,面对满桌菜点,却没有了食欲,推开桌面的粗瓷碗碟,她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凉水压下暑热,再抬眼时听到在巷口那边传来其兄长大哥所驾马车缓缓启行的声音。

      注:

      一、凉水:指甘豆汤、椰子酒、卤梅水、姜蜜水、木瓜汁、茶水、沉香水、荔枝膏水、梅花酒等饮品,见《武林旧事》卷六·凉水。

      二、狭邪女:指妓,“邪”通“斜”,因妓院多设在小路、曲巷之内,故称狎妓为狭斜游,详见《古乐府·长安有狭斜行》“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其九 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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