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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慢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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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清晨,稀薄的阳光扎进窗帘缝隙,投射到唐绒卧室的书桌上,几线光亮正好透印在一本摊开的相册里,而相册的这面却空出好几格相片存栏,只有雪白的胶膜底页。
若顺着最长的那条光线一望到底,落到唐绒的木艺小床上,便能看见床边上零散摆了一叠照片,阳光中散开的微亮尘灰轻轻浮动,它们有的飘留在照片里的人儿面上,合着光照一起,把四五岁的沈湛书勾勒得生动又朦胧。
窗外的鸟鸣起得欢快,唐绒听多了只觉得烦闷,在被子里来回地翻滚。
今天她没有去晨跑,心里借着期中考试这个大由头,给自己偷懒放了个假。她在被子里折腾到发汗,感到无趣之后又四仰八叉的瘫正,愣愣地对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叩叩两声。
门外传来唐文收敛响度的询问,里边挂着浓浓的本地方言调调:“西西,醒了没?”
唐绒还在出神,没有回应。
又是两下敲门声,这次唐文的嗓门大了些,他冲着门缝对里喊:“七点半了崽,再不起来迟到了!”
唐绒云游九霄的魂一下就被唐文的星城话给叫回来了,她响亮的应一声,鲤鱼打似地弹跳下床,一顿风风火火的换衣平被,不到一分钟就穿戴整齐出了卧室。
唐文半蹲在玄关口朝唐绒招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这边,“我和你妈这周要去月城出差,要礼拜天晚上才能回来。冬冬的生活费你妈只给了五天,周末你俩就在家自己做饭吃,菜的话就去菜场你记得的几个阿姨那拿,菜钱咱们已经预先付过了。”
说着,唐文把捏得发皱的五十圆纸币塞进唐绒的校服口袋里,后又给唐绒理直白黑分明的秋冬校服,继续嘱咐她:“早中晚饭别省,去饭馆想吃什么点什么,爸妈不求你读书上进,平安健康就好。”
唐绒乖巧地点点头,睁着圆溜溜的眼与唐文对视一会儿,喏气气的老实交代:“老爸,今天学校要期中考试。”
“爸妈猜到了。”唐文揉揉唐绒的小脑袋,“你呀,一碰上考试就不开心。”
“我怕考不好。”
唐文不在乎地笑笑,“没事,放心大胆去考!”
“不就是张全是问题的卷子?咱会的就仔细算,不会的凭感觉写!到时候家长会我去给开!考好考差老爸一张厚脸皮搁那,你班主任拿我没办法!”
唐文抑扬顿挫嚎拉一嗓子完了,忍不住又回到最担心的地方,“乖崽,记得好好吃饭啊。周六日按时去武馆学空手道。这两点一定要老老实实做到,别让我和你妈担心。”
唐绒点头,“好。”
唐文起身下楼去了。
唐绒趿拉拖鞋啪嗒啪嗒跑进小客厅,趴在阳台的围栏往楼下看。
目光由近送远,望着自家老爸那颗茂密乌亮的脑袋瓜越来越小,先是出了小区,混进人群,之后拐个弯进了巷子就看不见了。
她收回目光,接着跑去洗浴室洗漱,梳理自己的一头及腰长发扎成马尾,最后回趟卧室揣上一支水笔,出发去学校。
一路上碰见不少相熟的同学,唐绒微笑点头地招手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大多都有自家家长牵带的上学。
唐绒看多也就淡然了,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星城实验小学旁边有一整条的早餐小卖部街。
唐绒早餐总会挑固定的一家米粉店吃,她进店多数点的是碎肉汤粉,不变的搭配是增味送粉的海带和碎萝卜干。
等粉烫出来,唐绒就会挤进人堆端走,去用餐区挑个人少的、相对隐蔽的位置坐下。
沈湛书找到唐绒的时候,从米粉店外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其他桌的学生热热闹闹的,有的边吃边和父母说笑,也有的与好朋友互相挤眉弄眼,勾肩搭背的离开。
只有唐绒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角落,看起来不怎么起眼。
“早?”沈湛书哗啦一下挪开木凳坐下,“这个点才来吃早餐啊。”
唐绒吝啬得连个眼神都没赏给沈湛书看,“不要和我说话。”
沈湛书也没搭理她说的这句话,“你只说在学校不要和你说话。”
“现在在外面。”
说着,他从运动挎包里拿出一瓶AD钙奶放到唐绒那边,“你别说话不算话啊?”
唐绒瞅了一眼AD钙,“那也少和我说话。”
沈湛书满不在乎地哼哼小曲,轻飘飘的把唐绒的话堵回去:“吃东西最好别说话,小心噎着。”
唐绒撅嘴哼气一声,快速扒拉掉剩余的米粉后,又灌几口汤下肚才差不多饱了。
她擦净嘴边的汤油,抬眼与沈湛书对视,这人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映着灯光,看起来格外莹亮。
和照片里的没什么差别。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唐绒问。
沈湛书回答得很快,“八月三十一,你报道那天。”
“嗯?”唐绒觉到疑惑,“那怎么上周才来学校?”
“如果我说,是我开学那天下楼时不小心踩空台阶,导致把左腿摔折进了医院,你信吗?”
听上去很呆的样子,不过确实是会在沈湛书身上发生的事,唐绒笑着打趣他:“以前你可没少摔过。”
沈湛书满意地点点头,“信我就行。”
“这有什么信不信的。”唐绒嘟囔了句,然后抬起手把AD钙推还给他,“谢谢,我不吃这个。”
“不是讨厌你给的东西。”
唐绒轻声对沈湛书解释说:“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着买的东西,我都不会吃的。”
沈湛书垂眸瞥眼这瓶化身尴尬的AD钙,默了一会儿,蓦地把它戳开喝掉,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沈湛书把奶喝完,唐绒才见他抬头对自己提议说:“那我们去学校吧?考试时间快到了。”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听上去大概是没有生气。
“好。”
唐绒站起身,和沈湛书一同离开米粉店,并肩走在马路边上,时不时偷摸地打量他几眼,反复确认沈湛书是否表现出类似沮丧或是受伤的表情,收回目光时,脑海抑不住想起之前对沈湛书说过的话。
她承认,从沈湛书找上自己开始,对他的态度说不上好,甚至是有点过分。
唐绒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沈湛书是无辜的,不应该对他有发泄情绪。
用力深吐吸两次,唐绒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扯了一下沈湛书的袖子,闷闷的憋出一句细如蚊蝇的“对不起”。
沈湛书听到了,忽地看向她。
他认为唐绒刚才的言辞于她而言并没有错。
“你不用道歉,我在把东西送给你之前,就做好被你拒绝的准备了。这两次我没有顾及你的想法,以后我会注意。”
唐绒摇了摇头,说不是:“上周我说话太难听了。那天认出转校生是你,就想起一些不好的事,心情变得很糟糕,没忍住就对你发了脾气。”
沈湛书盯着唐绒的侧脸,想问,却又不知何问起。
学校大门口越来越近了,身边的人流也有在加快速度冲刺。他们都有意识在放慢脚步,可学校始终在那,不会因为走的慢而改变总共的路程。
“没关系,我不在意。”
沈湛书目光越过校墙围栏,落在稍远的篮球场上,想看清那边的人在做什么,画面却不进脑子。
他悄摸的转移话题,告诉唐绒自己当时的心情,“你还能记得我,认出我,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本以为,你已经把我忘记了。”
唐绒皱着眉解释的说:“我记性很好的,再说你变化也不是很大,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沈湛书觉得心里胀胀的,有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感觉,应该有雀跃的欢喜,还有踏实的满足,现在找不到十分精准的语句形容概括出来。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只有唐绒才能让他触发这种感触。
若是换成另一个人说出类似的话,自己只会无动于衷。甚至没有耐心去听。
沈湛书肯定的想。
唐绒很擅长踩点进教室,沈湛书跟她学习了一周,也摸得十分精准。
坐到位置上还没多久,班主任就进来指挥学生搬桌子挪凳子布置考场,整个晨读时段里,六年级教室外的走廊吱吱呀呀磨耳得不行。
考试这种东西吧,考前无论再怎么紧张,只要在卷子上动了第一笔,时间快得像是被老天爷用遥控器按下了快进钮,无形又成倍的流逝,明明还没写多少题,监考老师就催喊着交卷了。
唐绒对此也一样,题目难易与否,她也没啥感觉。
就如唐文对她说的,会的认真写,不会的瞎猜。
沈湛书没花多少时间就把卷子写完了,他前后检查两遍,确认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于是开始打发剩余的考试时间。
他考试的座位仍旧与唐绒对折相望。
只不过,班主任为了避免学生在原位考试作弊,这次出乎意料的安排他们倒着顺序来坐。
现在沈湛书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右角,唐绒卡着相对角落坐在第二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她的背影。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三十多分钟,他也还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唐绒三十多分钟。
虽然对其他同学很不友好,可是他由衷的希望考试时间能够再长一点,再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