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浣狗郎

1、序

　　那天江川所在的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接待了一个小男孩，男孩身型单薄，是被下辖区的同志送过来的。辖区的同志给江川说:“下午六点多接了个报警电话，是这个孩子打的，他说家里死人了，全是血。接警的同志问他其他的问题，这孩子也不说话，一直哭，我们感觉不对，就马上到这孩子家里去。我去，乖乖，一进屋满地板的血，客厅地上躺着一男一女，就是这孩子的爸妈，一人手边一把菜刀，桌子上全是针头和粉，勘验说估计是嗑药磕嗨了，俩直接对刀砍成这样的。这孩子我们那边不知道怎么办，查了户籍资料，没啥亲戚在市里，队长说还是先送你们这儿了。”
　　江川听得眼皮直跳，他做刑侦也很多年了，大大小小的血腥场面也见过，只是一想想这么小个孩子看见的，就觉得心痛。
　　他走进办公室，小男孩很规矩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看见江川进来，就把头低了下去。江川给男孩倒了杯水，小声地安慰着他，最后想了想还是不能把这孩子留在局里过夜，跟领导知会了一声，又给老婆发了信息说明情况，便带男孩回了家。
　　江川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十点了，男孩一路上没有说话，问他话也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特别的情绪流露，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个孩子应有的神采。
　　江川老婆宋萧把男孩迎了进来，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饿了吧？来，吃点东西。”宋萧带男孩洗了手出来到饭桌旁坐下，看那孩子沉默地吃了没多少就说饱了，把筷子放下了。江川没办法，带着男孩上楼去洗漱了一番，安顿他睡下了。
　　江川下楼问宋萧:“舟舟呢？”
　　“我先把她送咱妈那儿去了，等过几天看看情况再给她解释吧。”
　　江川点点头，“你也快去睡吧，明天你是不是有早课？”
　　“我请假了，让老张帮我代一天课……你啊，咱俩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江川当然懂她在说什么，估计也没几个人会对一个这样素不相识的孩子上心成这样吧。“我上去看看那孩子睡没有。”江川又上楼去，轻轻地推开门，就着窗外的光线，看见男孩依然坐在床上，没有睡觉的意思。
　　“你叫宋明瑞吧？叔叔可以喊你明瑞吗？”宋明瑞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呃，明瑞，我们这几天先不去上课了，我帮你跟老师请假了，明天会有几个阿姨来问你一些事情，问完之后你要是想出去玩或者干其他什么的都可以喔，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给叔叔或者刚刚到阿姨说就好喔。”江川说完，看见宋明瑞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心里一紧，进退两难，长久的沉默之后，宋明瑞的声音响起:“谢谢。”很小声，但是已经足够传达他此时的心情。江川跟他道了晚安就退了出来。夫妻俩在客厅里研究宋明瑞的资料，宋萧压低声音说:“这孩子已经13岁了？看着跟我班上的孩子一样大。”
　　江川:“明天我让局里的同志到家里来做笔录，还有心理医生也会来，体检的话晚一点。”
　　“然后呢？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宋萧问。
　　“萧萧……说实话，我不知道，一般来说，这孩子会送到福利院……”江川欲言又止，宋萧也不再接话，只剩下墙壁上时钟的嘀嗒声。

　　第二天局里的人过来问宋明瑞父母的事情，江川和宋萧在旁边比谁都紧张，不过宋明瑞好像突然看开了一样，问啥说啥，语调平淡，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句句扎心，“……他们吸毒，吸完了有时候要打我，有时候砸东西……有几年了吧，死了也好，吸下去也没钱过活的……仇家？很多，在外面欠钱，但不至于进家里来砍人……”
　　江川使眼色让几个同事别问了，把他们送走后，宋萧过来跟宋明瑞聊天，她毕竟是小学老师，比江川会哄孩子一些。下午心理医生过来大概跟宋明瑞谈了一下，出来给夫妻俩说:“这孩子心思很细，他对父母的死其实没有过多的感觉，从谈话里感知到的是一种解脱，他现在对以后的生活焦虑很大，但是他把这种焦虑隐藏得很好。这样的孩子最大的问题是，当他长期表现出一种从容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旦这种从容被打破或者有一天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情感，这就像火山爆发一样，整个人的情绪和思维就会陷入混乱，患上精神疾病的可能性极大。对于这种情况，我们一般的建议是疏导，而不是一味地正面去挖掘他的内心。”
　　江川听完站阳台上抽烟，宋萧则领着宋明瑞去买衣服和零食。宋明瑞明显有些抗拒花别人的钱，他摇摇头说不要衣服和零食，宋萧便说:“阿姨有商场的会员卡，买东西不要钱的，阿姨家没什么要买的了，这卡再不用就要过期了，算是帮阿姨一个忙好不好呀明瑞？”宋明瑞这才勉强点了头。
　　宋明瑞试完衣服出来，宋萧多少有点惊讶，这孩子虽然瘦弱，但是底子好，换了身衣服后跟海报上的小童星一样。宋明瑞用他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宋萧，动作有些僵硬，他很久没有买过新衣服了，经常是两套校服换着穿，来商场试衣服的事情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宋萧揉了揉宋明瑞的脸说:“我们明瑞好可爱呀！就这套，就这套了。”宋明瑞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宋萧看在眼里，心里想着就算再怎样心思深沉，毕竟也是个孩子啊。逛完街宋萧还带着宋明瑞去理了个发才回家。
　　江川正做饭，回头看见宋萧领着一个发着光的男孩回来，“你这是带着去打了个蜡啊，哎哟叔叔看看，真俊啊。”宋明瑞缩在宋萧身后使劲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晚上宋萧躺床上问局里啥意见，“你说明瑞啊？福利院……”江川还没说完，宋萧就掐了他一爪子，“不行!我不依!”
　　“那你说想怎么办吧。”
　　“反正……咱家再养一个也没问题啊，明瑞这么可爱，我可舍不得。”
　　“你当是养猫猫狗狗呢？舟舟呢？你问过她了吗？就算舟舟同意了，人家明瑞就乐意了吗？你不要只看一边……”
　　宋萧一嘟嘴，说:“老公你好啰嗦。”
　　江川:？？？
　　宋萧第二天就跟江舟舟摊牌，把宋明瑞的事情告诉了她，江舟舟想着自己要有个弟弟了就开心得不得了，结果江川拿过电话泼他一盆冷水“人家明瑞还没同意呢!”
　　江舟舟一听，势必要把宋明瑞收入自己麾下，直接打车回来抓人了。
　　宋明瑞那时还乖乖顺顺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江川去局里了，宋萧还在买菜，江舟舟打开门看见宋明瑞小小一个糯米团子似的在那里，张着小嘴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姐姐。“呀!你就是宋明瑞吧!好可爱呀!怎么这么可爱呀!”
　　江舟舟自杀式袭击般地冲过去抱住宋明瑞，“我是江舟舟，你可以喊我舟舟。你可以当我弟弟吗？可以吗？可以吗？好不好？小明瑞~”宋明瑞被江舟舟摇得头晕，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胡乱点头，只求这位姐姐能别摇了。宋萧买菜回来看见江舟舟把宋明瑞抱在自己腿上坐着，逗小孩似地捏宋明瑞的脸，而宋明瑞的脸上只有大写的“嫌弃”两字。
　　“妈!小明瑞愿意当我弟弟呢!”
　　宋萧:？？
　　“是不是呀小明瑞？嗯？”江舟舟又开始摇宋明瑞，宋明瑞又只能胡乱点头。
　　谁能想到呢，江舟舟愣是用这种死皮赖脸的“威胁欺诈”，把宋明瑞骗进了家，宋明瑞后来也糊里糊涂地就进了江家的户口簿，成了江舟舟实打实的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