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从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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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
囚禁程双的院子，里里外外派了几十名弟子守卫。程双坐在院子的一间窄屋中，合着双眼。
良久，他忽然眉心微微一蹙，睁开眼。
外边，好像太安静了些。
就在他睁眼的下一刻，一柄长剑自上而下，朝他的天灵盖刺来！
程双朝旁边一滚，姿势有些狼狈。毕竟周怜光数月来给他喂补药，虽说元身是养得好了些，但修为依旧被锁链禁锢。
这间屋子太窄小了，本就是为了防止程双趁机逃脱的。来人再刺出一剑，这一次，没有再给程双机会。
程双不由得用手腕的锁链去挡，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但当对方的剑尖距离伤到程双不过两指宽时，锁链忽然迸发出一股巨大浑厚的力量，灿烂的光华之中，直接将刺杀者弹飞出去！
与此同时，玉京东南角的无名道观中，周怜光猛地睁开眼。
一阵烟尘扬起，程双站在当中，看着刺杀者被弹得破墙而出，在庭院中连连后退，弓着背踉跄停住，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方才的气浪直接震碎刺杀之人为避人耳目所设下的结界，惊动了会馆里的其他人。刺杀者见状，立刻一个纵跃，身形幻化，消失在黑夜之中。
众人匆匆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的护卫都昏倒在地，而程双站在当中。
“魔修要逃跑！”
各派之人在赶到的同时就祭出兵器法宝，将整个院子以及程双团团围住，刀枪剑戟纷纷指向程双。
程双抬起眼看过众人，没有什么反应。
“这魔修竟还有能力逃跑！”各门派之人七嘴八舌道。
“不是说他身上锁链已经禁锢了修为了吗？”
“的确是不曾气息上感应到……”
“难道他使了什么伪装？”
“这魔修必定还有后招，留着他始终是个祸患，不如杀之！”
“诸位且慢。”昆仑掌门带着门人来到院子当中，拂尘一甩，声音不疾不徐，“在场的都可谓是修真界当中的精英之辈，难道还惧怕一个被封了修为的魔修吗？”
他这话一出，院子当即静了一下。
昆仑掌门沉吟了一下，问旁边同样赶来的峨眉掌门：“真人可察觉到方才的波动？”
峨眉掌门皱着眉，点了点头。方才那股强烈的灵力波动，不仅不是来源于魔修，而且气象纯正浑厚，分明是正道修真者所为，而且忖度其实力，只怕不比她和昆仑掌门弱多少。
两位掌门的目光，同时落在了程双手腕的锁链上。
当真是后生可畏。
周怜光费如此大的力气护住程双，让昆仑掌门越发确信程双是一枚可靠的筹码，需得好好护住。
至于今晚究竟是谁，触发了程双锁链上的禁制……昆仑掌门不动声色地扫过各门各派的人，对上了林家夫人的目光。
林夫人这一次没有出声，但眼中期冀的神色，显然也希望昆仑掌门能主持这魔修被处死。
昆仑掌门以眼神示意不可，让她稍安勿躁，随即与峨眉掌门一起稍作解释，令躁动的人群平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掌门家主们忽然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势的气息，正朝着会馆奔来。
院中众人大都脸色一变，昆仑掌门倒是早有料到，于是拂尘一甩，从院中御风升到空中。
就这么一小会儿，那股气息已经到达会馆前。
周怜光带领跟来的齐越等人，同样悬浮在空中，他眼神凌厉，双目微微泛红，焦躁地扫过下面的院子，试图找到程双的身影，但程双早被各个门派的人围住，重新关进了屋子里。
“诸位，为何闯我锦楼，抓走我的人？”
周怜光的声音冷冷地在会馆上方回荡，随着灵力震荡开来的威压，笼罩了在场所有人。
昆仑掌门道：“周盟主，你可知你锦楼藏匿的是魔修？”
周怜光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声音再次响起，无比清晰：“我知道。”
下头一阵喧哗。
周怜光身后，齐越眼角一抽，他半夜听到弟子传报道观有动静，就立刻赶了过来。没想到周怜光居然强行出关。
别看周怜光此时气势甚足，他这几个月连着拿心头精血给程双当补药，又在紧要关头强行出关，实力能有个从前的六成都算顶好的了，如何与这会馆里的众门派抗衡？
但这内情也只有齐越心中明白。在场众门派的人眼见周怜光承认得如此干脆，只觉得又是惊愕又是荒唐，但盟主威势，再加上这铺天的气势，竟无一人敢出言挑衅。连那些原本还算镇定的掌门家主们，也都变了脸色。
“周盟主。”第一个开口的，是张家家主，他也没想到周怜光为了这魔修，竟做到这个地步，“你可知在场有多少人的亲人弟子，是死在魔修手中？”
“我知道。”周怜光道，“但杀他们的不是师兄，不该将仇报在他身上。”
“你怎么知道杀他们的不是这人？”下头有人喊道，“你又怎知他堕入魔道，没杀过无辜之人？”
“没错！”有一个人开头，众人这才从那股气势中醒过神来，跟着喊道。
“魔修，就是魔修！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周怜光闭了闭眼，道：“我不知道。”随即他睁眼道：“若师兄真背了血债，那我也只好与他一同承担。”
“周盟主！”峨眉掌门见情势越来越着急，也开口道，“身为一盟之主，当慎言之！”
她也飞上来，对周怜光道：“大敌当前，盟主要将大家从前的努力，都付之一炬么？”
她这是提醒周怜光，不要忘了大局。
大局，又是大局。周怜光不知道程双此刻究竟如何了，是受伤了？是谁要伤他？那伤他的人，是否还在暗中窥伺？
看着峨眉和昆仑两位掌门脸上四平八稳的表情，他从没有任何一刻对自己周身的人、周身的一切感到如此厌烦。
他恨不得立刻冲下去，一掌劈开所有面前的阻碍，却把那个人抱在怀里。
去告诉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忧，只要，只要相信他就好了。
周怜光的手微微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昆仑掌门：“不如我与真人谈谈。”
昆仑掌门眉梢一挑，想不到周怜光竟然主动提出谈判。众门派眼下以昆仑为首，让昆仑掌门代替众人先与周怜光谈判，倒也没什么人有异议。
于是昆仑掌门拈了拈长须道：“那就请盟主到院中去吧。”
院中。屏退了所有人。周怜光站在门边，身子一半在夜明灯的照映下，一半在门外的夜色中。
“前辈，明人不说暗话。”他开口道，“前辈座下亲传沈远，晚辈一直颇为赏识，若前辈不嫌弃，晚辈打算让他暂代影盟盟主之职。”
昆仑掌门心中一动。与盟主之职相对的影盟盟主，除了让盟主亲近信重之人担任之外，还有一个功能，就是用来提拔盟主的下一任，为接任做个准备。
周怜光这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承诺昆仑，下一任仙盟盟主，太白将主动让出，由昆仑的人掌握。
“盟主此言……”
“我早已在筹划此事了。”周怜光没有给昆仑掌门再打太极的时间，“若前辈担心我这是权宜之计。”
他抬起手，掌心上方缓缓浮现出盟主金令：“委任的令状此时就可以签下。”
周怜光和昆仑掌门谈话毕，昆仑掌门又请各家家主及掌门聚在院中，商议了许久。
最终各人神色不一地离开院子。昆仑掌门随即当着众人宣布道：“魔修程双，暂时由盟主带回，关押在仙盟之中。”
“什么？！”
地下的人群立刻又开始骚动，但眼看着众位家主掌门只是神情各异，却没有出言反对，便也无人敢大声抗议。
昆仑掌门挥了挥拂尘，座下弟子便听命来到关押程双的小院，门开，程双被押了出来。
“师兄。”周怜光忍不住往前一些。受伤了么？衣裳有些凌乱，但似乎没有皮外伤。脸色也没有太难看。
程双抬起头，看了看他。在弟子的押送下离开院门，朝着周怜光走来。
就在此时，一道凄厉的女声响起：“魔修！你还我夫君！”
一身素白孝服的女子手中祭出一枚金簪，燃起全身的修为，向程双扑去！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女人这倾尽所有的一击，连在场的诸位大能一时都反应不及。
一切在周怜光的眼里纤毫毕现，仿佛是做梦一般，他用了此生最快的瞬间，抬手去阻拦。但纵然他天道眷顾，纵然他修为深厚，那就像人在干裂的大地上奔跑，拼尽全力去追逐太阳。
金簪刺入程双胸口的瞬间，周怜光感到自己心脏的血肉和对方一起被刺穿了。
程双的双眼在一刹那，化作黯淡的空白，然后倒了下去。
林夫人被一掌拍出，直直地飞出几十丈远，她胸口凹陷下去，口吐鲜血，看着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哈哈哈哈哈……”她用最后的力气大笑道，“夫君，可恨我不能看到，为你报仇雪恨那一天……”
她与林家家主修炼的乃是双生功法，林家家主身陨道消之后，她的阳寿也不过剩下数年了。
“师兄，师兄？”
周怜光探程双的经脉，那就好像被抽干水分、彻底死去的枝条，就算如何灌入真气，也无法使它回春。程双的心府、程双的丹田，所有生机都在迅速的消逝，不给人半点挽留的机会。
做完了这一切，他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程双，手发着抖，轻轻地去碰插在程双胸口的那枚金簪。
他就像个无措的孩子似的，满脸的茫然。
“师兄。”
他什么都不敢，只能轻轻地抱着程双的身体，低下头去，一声又一声地唤他。“师兄，师兄。
四周的人围上来，事情发展得太过迅速，许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等他们去看倒在地上的林夫人，她已经真气枯竭、断绝气息了。
齐越绝对是最先惊醒过来的那一批，他立刻高喊，让弟子去请道医，去取吊命的灵材。
但最后看周怜光将所有续命的办法都用过之后，他也终于意识到，不能挽回了。
他不得不走上前去，喉头似堵住了一般，但却不得不出声道：“怜光……”
此时将头深深埋下去的周怜光，却忽然抬起头来。
他看向齐越。
齐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周怜光的手握着程双的手，此时抬起来。只见他手掌上的，分明是一截干枯的木头。
地宫当中。
长长的甬道里，每十步一个的守卫弟子全部都昏迷倒在地上。
枯山道人蹲在一个年轻弟子身边，看着这生机勃勃的血肉，不由得伸出手抚摸对方的脸颊，手指慢慢呈爪状。
忽然飞来一颗夜明珠，打开了他想要扼断对方喉管的手，冷冷的声音道：
“做正事。”
程双站在明珠光辉之下，身上还是被抓捕时穿的那件大氅。
枯山道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跟随程双往前走。
他们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一直走到地宫的最中央，保存曜日轮心的宝台就在禁制当中。
程双看了眼枯山道人，后者抬手运起银针，银针飞到禁制前，激起一层薄润的无色屏障。
这是银针的尖端露出了一滴鲜红，血珠滴在屏障上，屏障划过一丝灿金光芒，慢慢褪去。
程双抬起手，宝台上封存着轮心的器皿便飞向他，最终落在他手里。
枯山道人双目放光，道：“程少使……”
程双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将器皿一抛，枯山道人立刻接住，嘿嘿笑着。二人于是转身离开了地宫。
一辆马车停在地宫不远的树林中，车身上刻满了符咒，令方圆之内的修士根本无法感知其中的气息。
虽说用飞行法宝看似更快，但这是在仙界，在空中赶路露出破绽的风险太大了，反倒不如陆地稳妥。
二人坐上马车，车前的木人傀儡立刻挥动马鞭，赶起路来。
枯山道人抚摸着手上器皿，笑着对程双道：“还是程少使妙计，竟能叫那周怜光等人心甘情愿地把我带到地宫里去。”
程双只是垂眼看着车窗外的夜色。
枯山道人又摸了摸胡须，谑笑道：“不过没想到这周怜光堂堂仙盟盟主，居然还是个情钟，这数月来他隔几日便让我取一次心头精血，身上修为损了没有七成也有一半，今晚他若是和那些正道修士起了冲突，只怕是力难敌众咯。”
他的笑容中带上了点鬼魅的阴森之色：“若不是为求计划万无一失，我要是在那银针上动动手脚，说不定能为圣教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呢。”
程双这时缓缓转头，看向他。
枯山道人哈哈笑着举起双手：“这不是没下手么？”
忽然马车一个轻震，停了下来。
枯山道人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他祭出银针在前，身子以一个警戒的姿态，向前探向马车车帘外。
就在此时，枯山道人的脸狠狠一扭曲，他低下头，看到一双纤长、苍白的手，从背后穿过了他的胸膛。
程双面上还是那般寡淡，轻轻一收手，鲜血喷洒，枯山道人趴倒在车厢板上。
程双另一只手双指夹着一张符咒，轻轻一甩，枯山道人身上燃起幽青色的火焰，很快将整个肉身，包括丹元燃烧殆尽。
这一切不过片刻之间，然后程双向前伸手撩起车帘。
马车外侧，静静地站着一个身着披风的人，他上了马车，拉下兜帽，露出一张和枯山道人一模一样的脸。
后来仙魔两界彻底开战，仙界修真者的大军一鼓作气，长驱直入魔界，攻入魔修口中的“圣教”所在地。
此时的圣教集齐了双轮轮心，正在圣教中心的祭坛等待“神”的降临。
祭坛崩塌。
因为魔气震荡而簌簌落下的碎石之间，站着程双。
他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放松地仰头看不断塌陷的穹顶，像是在透过一片支离破碎，看他的人生所拥有过的所有。
就这样结束了吗？
又一块巨大的石块坠落，这次程双没有运气去抵挡，甚至松开了全身的气劲，闭上眼，想到的只是，这样的死状大约不太好看。
“轰！”的一声，巨石没有砸下来，在距离程双头顶只有几尺的地方化为齑粉。
程双猛地睁眼，扭过头去。
向外的通道就在他眼前塌陷，而废墟之前，站着一个人影。
程双怔了怔。周怜光与他对视，双眼泛红。
程双一怔之后立刻变了脸色：“你在找死吗？” 这祭坛下的禁制已经全部被他封锁，现在还有哪里可以逃出去？
他飞快地思索着，周怜光向前一步道：“师兄呢？师兄要去哪？”
程双道：“你快走。”他想或许用残存的修为，能将禁制打开一个口子。
周怜光露出一个笑，那笑容就和少年时对着程双一样的轻松惬意：“我和师兄一起走。”
“周怜光。”程双用一种冷静得几乎残酷的语气道，“我是要死在这里的。”
周怜光道：“那我和师兄一起死。”他几步上前一个飞扑，将程双护在身下，同时也将身上的真气卸去，两人滚在地上。
“你滚开！”程双眼看着又一块巨大岩石落下来，周怜光却躲也不躲，砸下来的瞬间，程双不得不重新运起灵力，将岩石击个粉碎。
“师兄说得都对，我与你，从来都不一样。”周怜光道，“你所受过的苦，我无法体会一遍，你不相信我，我也无法改变。”
“不如重新开始吧。”周怜光慢慢将身体贴近他，抱着他，在程双的耳边道。
“师兄，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程双的手顿在那里。
一块巨石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从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