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泪妖心》西岭秋雪

6、①巧舌如簧②生死有命

　　①巧舌如簧
　　碧华话音刚落，那被段氏放在一堆破草之上的孩童，身上便冒出了丝丝白雾，而后，那孩童额头之上现出了一只黑色带金边的蝴蝶图样来，一个阴厉的声音尖锐的叫道：“你是何人？凭什么多管闲事？”
　　碧华也不着恼，笑了笑，说道：“这孩童可与你有何冤仇？你又为何要害他性命？”
　　那个阴厉的声音道：“这孩童跟我倒是无冤无仇，可这孩童的祖先却是于我有大仇。现在他祖先已归地府，那么，他祖先欠下的债由他来还也是应当的。你最好不要插手此事，哼，别以为你能看破我的真身，我就怕了你。”

　　碧华劝解道：“是他先祖与你有冤仇，可既然他先祖已经去世，你又何苦与一个小娃儿为难？岂不是平白失了妖族的脸面？”
　　那蝴蝶精听碧华这么说，悲哀的大笑道：“我以前不过是在深山之中修炼，一心想要得道，从未踏出深山一步。可他那先祖当年无故擒拿于我，我好不容易拼着损伤了数百年的修为，施展秘术才逃出生天。”
　　接着，那蝴蝶精恨恨的道：“只是从那以后，我的修为再也无法精进一步，我能不恨吗？那老道士在世的时候，我斗不过他。可我不着急，他法术再厉害，也是一凡人，寿命总是有限。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能报仇雪恨，你说，我会因为他的后代是个小娃儿就放过这么多年的仇恨吗？我就是要让那老道士断子绝孙，我要让他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碧华听那蝴蝶精说起老道士，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困住自己的那落魄道士，不会这么巧吧？碧华暗暗的想。
　　那蝴蝶精见碧华不出声，冷厉的笑着，道：“我跟段家的仇，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得了的？你还是别白费心思，趁早离开的好。”
　　碧华想了想，问道：“为何你的修为再也无法精进一步？”
　　蝴蝶精气道：“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不早找到解决的法子了？”
　　碧华笑着说道：“那就算你要了这孩子的性命，还不是一样解决不了，你修为停滞不前的问题？”

　　“你少在这里拐弯抹角的劝我，不错，我杀了这孩子，是解决不了我的修为问题。可是，至少我出了一口气，出了我这几十年来的怨气。”蝴蝶精依旧恨恨的声音。
　　碧华心里念着那段氏的一片爱子之心，实在不愿丢下这可怜的孩子不管，可是这蝴蝶精的所作所为也是情有可原，虽然她伤这无辜的孩子是不对，可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怨气，确实如她自己所说，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劝解得了的。
　　可是毕竟，现在这孩子被蝴蝶精寄宿日久，与那蝴蝶精已经是精气相连，若是强行动手将这蝴蝶精驱除出这孩子的身体，也很难保证不伤到这孩子。怎么办呢？碧华苦恼极了，要是再拖延下去，那段氏买了药回来，岂不是更加麻烦？

　　碧华犹豫了一会，说道：“你放过这孩子吧。我想法子来解决你修为停滞的问题。”
　　蝴蝶精闻言，先是喜了一下，而后反应了过来，说道：“你少骗我了。你不过是想要将我骗出这孩子的身体，想救这孩子而已。我才不会上当。”
　　碧华正色说道：“我确实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替你解决你的修为问题。可是，至少我有千年万年的时间来和你一起寻找解决的方法。我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正确的法子的。再说了，就算你现在动手取了这孩子的性命，除了出了一口怨气，还能有什么别的作用吗？”
　　蝴蝶精在心里将碧华这句话翻来覆去的念了好几遍，喃喃的道：“千年，万年的时间。”接着提高了声音道：“你不是人。”
　　碧华点了点头。

　　“你也是妖？”蝴蝶精犹疑的问道。
　　碧华又点了点头。
　　蝴蝶精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的说道：“我修炼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自己的同类。”
　　碧华愣了一下，想起了几日之前遇见的胡玉湄，便问道：“不会吧，难道，妖族这么少见？”
　　孩童额头上的蝴蝶翅膀抖动了一下，“反正我是第一次遇见同类。”

　　碧华蹲下了身体，抬手抚上了孩童额头上的蝴蝶，蝴蝶翅膀不停的颤动着，碧华轻轻的说道：“放过这孩子吧。他是无辜的。我从前也被一个落魄道士困住好几十年，脱困之后，却从没想过要去寻找那落魄道士的后人寻仇。佛语云：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们遭遇了这受难的因缘，殊不知，这受难的因缘，日后说不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福缘呢？”
　　碧华见那蝴蝶精没有说话，便接着说道：“我辈修行之人，最忧心的便是天劫。你若伤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它日，天劫降临之时，威力倍增，你可有把握渡得过去？”

　　蝴蝶精闷闷的说道：“可是我现在修为都无法再精进了。”
　　碧华见那蝴蝶精这样说，心知蝴蝶精有所松动，于是碧华说道：“妖族化形之后，寿命便是长久，我们有的是时间来寻找解决的方法。”
　　蝴蝶精扇了扇翅膀，迟疑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本来已经化形了，可被那老道士打伤之后，便一直保持本体的形态，再也无法化成人形。”
　　碧华自信的笑着说道：“这你不用担心，些许延命之术，我自是有办法。”

　　蝴蝶精想了想，终究是抵挡不住能够有希望解决自己的问题，便不放心的又说道：“你立个誓言，我才放心。”
　　碧华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以妖族的名义立了个誓言，蝴蝶精这才放心的缓缓从孩童体力钻出，一只手掌大小的黑色金边蝴蝶颤悠悠的停在了碧华的掌心之中。
　　碧华抬起手来，只见这蝴蝶翅膀轻薄透明，透过翅膀能够清晰的看到外面的景物，只见段氏正匆匆忙忙的小跑着回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拎着药袋，不时的喘着粗气。
　　碧华轻轻的对蝴蝶精说道：“你附身这孩子也有了一段时间，可看到了，这孤儿寡母的，何其无辜？又何其可怜？”

　　蝴蝶精没有回答。
　　只是蝴蝶精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其实，自己附身的这段日子，看着这段氏为这小儿付出的心血，自己何尝不感动？

　　②生死有命
　　段氏气喘吁吁的回到破庙之时，看到的正是渐渐转醒的孩子。段氏激动得扑了上去，抱着孩子流泪道：“绍儿，孩子，你可终于醒过来了，为娘的，这些天可急坏了。”
　　段绍年纪虽小，可也是机敏之人，张了张嘴，艰难的发出声音说着：“娘亲，你不要着急。孩儿已经没事了。”
　　段氏小心的放下孩子，扑嗵一声跪在了碧华身前，碧华忙伸手去扶，可那段氏就是不肯起来，只听段氏哭着说道：“这位好心的公子，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儿。还不知道恩人高姓大名？”
　　碧华无奈，说道：“大婶，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唤我碧华就是。”

　　段氏哭着就是不肯起来，说道：“碧公子是好心人，救了我这孩子。我是做牛做马都还不清这份恩。我原本也是不该再麻烦恩人。可是，小妇人自己知道，我性命怕是不长久了，就是放心不下这孩子，我这孩儿姓段名绍，还求求碧公子能够大发慈悲，拉我这孩子一把，为奴为仆都行，只要能让孩子活着就好。”
　　碧华心中凄然，这也算得上是临终托孤了吧？段绍听母亲这么说，顿时激动了起来，说道：“娘亲，你说的什么胡话？不会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两母子抱在一起痛哭。蝴蝶精忽然传声说道：“你不是说些许延命之术不在话下么？那你何不替这段氏续命改天？”

　　碧华亦传声回答：“你以为替一个命该绝之人续命，有那么容易么？若如此，天下之人不都是长生不老了？”
　　“那我呢？你不是说可以替我续命？”蝴蝶精急了。
　　碧华哼了一声，说道：“亏你还是修行之妖，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妖族一但化形，便脱离了地府生死薄的记载，转登妖界名册。此后，是生是死便全凭自己的造化。你既然曾经化形过，在生死薄上便无你的名字，替你续命又有何难？”
　　说完，碧华又看了一眼仍在痛哭的母子两人，说道：“可这段氏是凡间之人，正所谓阎王要人三更死，不可留人至五更。若要替她续命，损我道行不讲，惊动了地府，我也难逃三界法则。”

　　蝴蝶精冷笑着说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怕损伤了你自己的利益么？”
　　碧华闻言，心中有气，说道：“她们母子到如今这个地步，很大一部分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么？你如今倒是说得轻巧。”
　　蝴蝶精沉默了好一会，再也没有说话。
　　那段氏见碧华久久不言语，悲伤的说道：“我知道为难公子了。可是，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了。公子，你就行行好吧。”
　　碧华思考了好一会，想到这小孩儿至多不过百年光景，终于点了点头。

　　段氏见碧华应承下来，欣喜至极，磕头谢过碧华，又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一张发黑的红布，说是上面写着段绍的生辰八字等。又抱着段绍大笑几声，就这么去了。
　　段绍见段氏去世，悲痛之下，本来就虚弱至极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径自晕了过去。
　　碧华幽幽叹息，说道：“这人间的情爱，有哪种比得上母子之间的爱呢？这段氏本来就是油尽灯枯之人，为了这孩子硬是支撑了下来，如今见这孩子有了托付，唉，没有了活下去的信念，便去了。”

　　碧华走到段氏母子面前，不过是手一挥一动之间，庙前凭空多出了一个大坑，碧华正欲将段氏移进坑中，蝴蝶精又说话了：“你就不能找个棺材，再掩埋她吗？”
　　碧华好笑的问道：“你不是很恨段家之人么？”
　　蝴蝶精噎了一下，才说道：“我不过是看她死了，不跟她计较。”
　　碧华淡淡的笑着，不紧不慢的说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又何必计较身外之物呢？你若是有内疚之情，不如日后好好待那段绍就是。”

　　蝴蝶精嘴硬的说道：“谁内疚了？他祖先欠我的债，本来就是应该由他还。”
　　碧华也不接话，心中知道那蝴蝶精其实是有了些内疚的，要不然，纵使自己许下了要解决她修行之法的誓言，蝴蝶精也不会自己几句话，便放过了段绍，更不会想到要好好安葬那段氏。
　　蝴蝶精自顾自的扇了扇翅膀，将庙前一棵大树，变成了一具棺材，又将段氏放了进去，送进了坑中。而后，尘土飞扬之间，一座新坟便矗立了起来。
　　等到段绍醒来之后，看到的便是一座新坟面前，一块空白的石碑。

　　段绍呆呆的跪在坟前，也不说话，也不哭泣。
　　碧华等了许久，也不见段绍有什么反应，心中有点焦急，这孩子与段氏感情深厚，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于是碧华温和的问道：“段绍，你母亲已经被我葬好了，你看，这石碑之上可要写些什么？”
　　“临海段氏之墓。就写这几个字就行。”出乎碧华意料的是，段绍很是冷静的说着。
　　待碧华刻画完之后，段绍突然朝碧华磕了三个头，说道：“碧公子大恩，段绍没齿难忘。家母忧心段绍日后生活，将段绍托付给公子，可是，段绍不愿再麻烦公子，就此别过。”

　　碧华大惊，这段绍的反应也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了，碧华说道：“可你不过十来岁，如何能自己照顾自己？”
　　段绍苦涩的说道：“我今年其实已经满十五岁了。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生？家祖当年也是十来岁就独自出去闯天下，不照样活得精彩？”
　　碧华闻言不信，这段绍明明就是十来岁的模样，怎么可能有十五岁了呢？于是碧华想起了段氏临死之前交给自己的红布，打开一看，人一下子呆住了。
　　段绍见碧华的表情，一副习惯了的样子，说道：“段绍自从十岁开始便没有再长高过，公子看不出，也是很正常。”
　　碧华咬了咬嘴唇，也是一声苦笑，说道：“原来世间之事，真有这么巧的。”
　　听了碧华之话，段绍摸不着头脑，蝴蝶精也是迷惑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