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师叔二三事》越冬川

16、交错

　　眼前尸横遍野，手里的剑却握得越发紧了，那个瘫坐在地的人，有些看不清面目，靠近些，却还是看不清，血水覆住了眼睫。
　　虽看不见那人，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绝望。天边微微泛白，大地渐渐显出殷红。
　　“灵雨。”那人道。
　　我么？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手中的剑将最后一个扑过来的人砍倒，终于落到了地上。
　　“我们走不掉了。”那人平静道。
　　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是寻。
　　寻。
　　灵雨蹲下身来，看到躺在寻面前的齐家姑娘，将外衣盖到了她的尸体上。
　　灵雨抬起头看着寻的眼睛，道：“你可能不会相信，此时此刻是我此生最安心的时刻。”
　　寻也望着灵雨的眼睛，浅笑道：“我也是。”
　　不远处响起恸地的鼙鼓声，敌方的援军到了。
　　朝阳刚好升起，远处山巅泄出几缕耀目的光，灵雨拉起寻的手，掌心向着光。略带潮意的光撒在两人的手掌，逐渐变暖。
　　“你说我们是否前世见过，就连这阳光的温度都那么熟悉。”灵雨轻声说道。
　　“也许吧，但我们一定是做了太多错事才落得这副田地。”寻自嘲的笑了笑，语气间没有半分怨怼。
　　数不清的利箭划破曦光如暴雨般落向两人。

　　“怎么样？你走出那片泥沼了吗？”止目坐在崖边，回头问道。
　　大司命揉了揉发痛的眼睛，淡淡的回了句：“没有。”
　　止目得意的笑着道：“我创的须臾境竟连你也逃不脱呢。”
　　大司命微有愠色，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止目打断了。
　　“在那片沼中我设了个木屋，里面有你最想见到的人，你见到谁了？”止目问大司命道。
　　大司命皱起眉头，缓缓道：“一团迷雾。”
　　止目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拉起坐在地上的大司命，朗声道：“我们去喝酒。”

　　不知怎的，今日的大司命无论如何也喝不醉，一旁的止目都已醉醺醺的说起胡话来了。
　　“来，我们再喝一杯，不对，是一坛，把酒仙的酒窖搬空为止......”说完，止目便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大司命又喝了杯酒，却还是毫无醉意。随手收了酒器，索性饮起水来。
　　须臾境不过是大司命随口一提的设想，用来参悟平日参不透的理与道，不想真叫止目做了出来。
　　那境中一瞬便如当世千载，如果放进凡人的一生，不过眨眼便可渡过，可若是身在其中，感觉也就与平常时间无异了。
　　刚刚不过止目喝了口酒的时间，大司命却在须臾境中足足渡过了300年。
　　若不是止目将他叫醒，他怕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大司命始终忘不掉在须臾境中的那个人。
　　是的，他不仅看到那个人了，还与他共处了三百年。
　　想到此，大司命看了眼睡熟了的止目，心念略微一动。

　　“若你杀了我，便能走出这片泥沼。”他在须臾境中对大司命说道。
　　他，便是止目口中那个大司命最想见到的人，凑巧的是，他与止目长着同一张脸，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脾性。
　　大司命最开始见到止目出现在须臾境中时，还以为他将自己的神识放在了境中，最后才发现眼前的人不过是境中的幻象罢了。虽是幻象，却一样五感俱在。
　　出了这片沼泽，便可自然醒来，可要想走出沼泽，必须杀了这个止目的幻象。
　　大司命在最初遇到止目的幻象时并不急于杀他，索性有个清净的地方留他修习，便想着多待几日，就在那沼泽的木屋中栖了身。
　　过了许久，大司命在修习中醒来，出了木屋，映入满眼的奇花异草，本来荒芜泥泞的沼泽竟如世外仙境般，令人目酣神醉。
　　不远处，止目正拿着锄头犁着地，见大司命从屋内出来了，忙跑了过去。
　　“想好要杀我了吗，动手吧。”说着，还故意把脖子往前倾了下。
　　“杀你倒没什么难的，倒是你，种这些是要做什么？”大司命道。
　　“无聊呗，你又不杀我，我也没什么事做，就种些花花草草，权当修心养性。”止目说道。
　　“既然你那么喜欢修心养性，那我便多留些日子好了。”说完，大司命又回到了木屋里。
　　止目撇了撇嘴，捡起锄头继续犁地。
　　不知过了多久，大司命从修习中醒来，睁开眼便见到止目坐在屋里喝着酒。
　　止目瞧见大司命醒了，便招他来一起喝酒。
　　“你这一睡可过了好几年了，我用外面树上结的果子酿的酒都有几窖了，你尝尝，我的手艺如何。”止目说着便为大司命满上了一杯。
　　大司命浅尝了一口，又涩又苦，着实难以下咽，却不禁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下去。
　　止目见他喝得勤快，便一再为他添酒，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生生将那几窖的苦酒喝了个干净。
　　如今，饮着水的大司命想起此事仍是带着笑意。
　　一旁的止目从桌上睡倒在席上，将大司命的水杯泼了个干净。
　　窗外天色刚好，风轻云淡，那须臾境中的匆匆三百年竟令大司命觉的有些短暂。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身旁的止目发出梦呓，有些慵懒的低沉呼吸回荡在耳边，无比舒心。
　　大司命重新为自己斟了杯水，他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在期待什么，岁月漫长，他与止目相识最久，却总觉不够了解他，或者说，想更接近他，发现他，让他那悠游散漫的眼神中看得见自己。
　　这样想着，大司命便又饮了杯水，水之无味，却有冷暖之别，如止目这般心澄目澈之人也会有喜恶之分吧，不知在他心中，自己又是何等归属。
　　大司命胡乱的想着，风将落叶吹进屋内，缓缓落到了止目的发上。
　　大司命轻轻将落叶从止目的发上拂去，指尖触碰到他的发丝，如雾般清冷，蔓延至掌心。
　　有那么一刻的慌神，大司命急忙将手抽回，他怕止目突然睁开眼就那么冷冷的望着他，似乎从未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