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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那天傍晚下起了雨,空气里的尘埃被冲洗了,炎热被浇灭了,人心里的焦躁也被带走了。我在开水房里站着,凉风吹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干净了。这时候,屋里的电话响了。我连忙跑进屋去拿起话筒。
      喂。我有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但却无法控制自己加快的心跳。因为我知道这电话很可能跟我的高考结果有关。
      喂,欣然,是我啊,我是巧妙!巧妙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来,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略带做作的亲热。
      杨巧妙是我在延川念初中时候的同学,那时候,巧妙、希惜、宋颜和我是最亲近的朋友。我们的位置都在第二排,可以悄悄地伸出手连成一条线,可以在老师提问的时候互相提醒,可以在课上传纸条讨论中午的菜式,可以把一小块巧克力分成四份传到每个人手里……那时候,我们会四个人同时扎着两条辫子走进教室,无视大家的骚动和议论;我们会穿一样颜色的衣服戴一样花色的发卡在走廊上不停地笑不停地跑;我们会四个人牵着手走成一排,故意挡住后面男生的路……那时候,我们四个一起从宿舍楼出来,一起去操场跑步,一起去门口的小店吃早餐,一起在食堂吃午饭,一起洗饭盒洗米,再在小卖部买五角钱一块的巧克力,一起上课和自习,一起得很高的分数让老师们表扬,一起得各种各样的奖状,被其他人羡慕着,嫉妒着,敌视着,害怕着。那时候,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四个是最要好的朋友,找到一个就等于找到其他三个,有的时候老师看见我也会问一声,他们三个呢?
      巧妙是我真正意识到的第一个竞争对手。她会在别人问我为题的时候抢着回答,一双乌黑的丹凤眼里有毫不掩饰的好胜心和骄傲,有很纯粹的的进攻和自信,还有一种绝不认输的倔强和任性,和骨子里透出来的野性和聪明。这样的她像极了一只漂亮的狐狸。
      而我,有人说我像一只鹤,看起来柔弱而温顺,实质上清高而敏感。有人说我像一只刺猬,看似没有害人之心,却常常用几句话就把别人刺得伤痕累累。有人说我像一只狼,骄傲而冰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样的我和这样的巧妙免不了是要吵架的,有的时候争得眼红了,彼此都会挑最让对方受伤的话来讲,彼此都会使尽聪明和力气讲狠毒的话,直到其中有个人哭起来,直到两个人都哭起来,直到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搭理对方,直到在厕所或者走廊遇见的时候也会故意侧过头假装没有看见。但是十三岁的我们,是成不了真正的敌人的,几天后我们又会一起吃饭,一起跑步,一起牵着手走到老师的办公室问问题。而在心的最深处,我们都知道,有种微妙的东西存在着,恐怕是这辈子都跨越不过了。
      巧妙、希惜、宋颜和我四个人分分合合很热闹地一起度过最美好的十三岁到十五岁。后来,巧妙和我一起被延川的重点高中录取,希惜和宋颜又被不同高中录取,我们的四人组合在那一年夏天被分割成片,那些四人一起的岁月也画下句点。
      在延川一中,我和巧妙被分到不同的班级,我们很偶尔才会在食堂或者路上遇见,像是约定好的一样,彼此都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有时候,我会想起我们牵手走进教室,我们躲在一张床上看彼此的信件的情景,那些仿佛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又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只是我错乱了的回忆罢了。
      一次在食堂里遇见,我们都是一个人,于是就坐到了一起。没有寒暄,没有玩笑,没有回忆过去,只是找些最无关痛痒的话说着。你们下午上什么课,我们老师要生小孩了之类的。这样的对话,还是让我们都笑了起来。笑完了,便安静了。这时,巧妙用勺子划着餐盘,说,就要期中考了。
      我说,是啊,时间好快啊。
      她说,欣然,我不希望你考得比我好,那样我会难受的。但是,我也不希望我考得比你好,那样你会难受的。她讲这话的时候,我们都低着头,假装在夹菜,却什么都没有夹起来。
      我感觉到我们之间那微妙的东西在逐渐地膨胀,让人呼吸都困难了。我知道两个太好胜的女生有太难跨越的沟壑了,我们都安静地吃完了饭,然后亲切地摇手说再见。在我回教室的路上,我却有种难以言语的感动。
      期中考之后,我知道巧妙进步了将近四百名,她被叫做“黑马”,几乎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了她的名字。而我还退步了几十名。于是,原本在一个考场的巧妙和我,之后再也没有在考场上遇见。后来,我去了文科班,她留在了理科班,后来,她的名字一直被写在红色的前十名的表彰单里,我偶尔在校报上发表几篇文章。再后来,我们就很少遇见了。
      我听着电话那天传来的巧妙的声音,几乎还像是初中时代的音调,略带着点鼻音的夹杂着兴奋的口气,我似乎可以看见她讲话时向上扬起的嘴角和米色的牙齿,仿佛我们都还只是在初中,后来的三年从来没有经历过,我们依然是稍带火药味的最亲近的朋友。
      巧妙,好久不见啊。我不知不觉讲出了这样一句话,事实上,高考那天在门口我们见到了,淡淡地微笑了。
      恩,是啊。你考得怎么样啊。巧妙讲话喜欢翘着舌头,这样让人听来有种撒娇的感觉。
      我啊,不怎么样呢。可能重点线都上不了。你呢?
      我啊,重点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跟平时比起来,这次算发挥不好的了,数学原先可以拿满分的,粗心错了两道选择题呢。她的话讲的很平淡,不是在炫耀,不是在对比,只是陈述罢了。这招却更深地刺到了我,因为我知道,不屑比较是最大的鄙夷。
      那恭喜你了啊。我选择慷慨地祝福,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样。
      恩,说不定你也上了重点线的,过两天成绩就出来了,希望我们都有好运吧。等录取通知书到了,我跟希惜和宋颜去青河找你啊,她们都说很想你呢。
      好啊,大家确实好久不见了。那,我等你们啦!
      电话以愉快的音调结尾,我们的脸上都带着笑。但是我的心却空空的,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当我愿意以以后十年的幸运换高考一个可以上重点的分数而祷告的时候,巧妙已经完全不把重点二字放在眼里了。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忍不住疼。该嫉妒,逃避?还是祝福,释怀?
      我走出屋子的时候,刚好看见格子衬衫的青年提着淡绿色的开水瓶走近。他没有撑伞,乌黑的头发上有一层细细的水珠,镜片上有雨水流过的痕迹,整个人像是从蓬莱岛或者水帘洞里过来的,充满洁净的仙气。
      他把开水瓶放在接水台上,然后把硬币放进装钱的塑料桶,然后转身向我,说,我付过钱了哦。说完,就笑起来,仿佛我昨天从他手里拿硬币,而硬币却掉到地上的事情还没让他笑够似的。
      我说,开水还要二十分钟才开,你要不先回去吧?
      他说不回答,说,听说你成绩很好诶。
      没有啊,我考得不好。我淡淡地说,又想起刚刚的电话。
      他笑了,嘴角上扬,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过了一会儿,说,高考算什么,后面的路还长着呢!这样的句子,几分不屑,几分洒脱,几分幽默,让我豁然开朗。
      恩,谢谢你。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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