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剑》挂科再读

92、仙药

　　山崖陡峭险峻离地千丈，若是站在上头往下望，只能瞧见云雾缭绕，却是一眼望不见底。

　　峭壁之上横七竖八长着许多小树，寒风阵阵，吹动枝叶摇摆不定。

　　又一阵风拂过，吹的峭壁最上方生出的一棵小树抖了一抖，重叠绿叶缝隙中垂下一缕粉色轻纱。

　　一个粉妆玉琢的女童仰面朝天，这枝繁叶茂的小树上。

　　这女童身着粉色衣裙，梳着小抓鬏，瞧着约莫七八岁大，模样可爱，天生笑眼，但此刻她脸上却并无笑容，只呆呆仰望上方，眼睛一眨不眨。

　　风一阵阵的吹过，吹起女童的衣摆，可她似乎全然不在意，此刻她身处悬崖峭壁，若一个不慎便会跌落深渊，但她也似乎并不害怕。

　　这小女孩就这么躺在树上，一直躺了许久。

　　深山之内少有人来，如今有这么一个女童躺在悬崖边已经够奇怪了，可随着山顶一阵细小脚步声响，竟又有个一身锦衣的小男娃探出头来，皱着小眉头往山崖下看。

　　那小男娃长得秀气精致，瞧着和躺在树上的女童差不多年纪，只是他分明是个幼小孩童，却已会紧抿嘴唇作出一派倔强模样。

　　小男娃往下看了一圈，便看见了那奇怪女童。

　　他怔了一怔，揉揉眼睛又看了那女童一眼，随后便又转眼往其他地方看去。

　　这锦衣男童看了一阵，便又转身往后走去。

　　不一会儿，男童去而复返，小小身躯上背了一大圈绳索，他把铁爪牢牢扣在悬崖之上，绳索一头系在腰间。待一切准备妥当，那男童便返身面对峭壁，背着绳索，双手紧紧攀着突出泥石，一荡一荡的往峭壁下去。

　　男童紧抿着唇，神情认真，双足蹬着山壁，借力向下。看他在悬崖上挪动的架势，显然是身负武学，小小年纪竟然也有些轻身功夫。

　　女童躺的地方离山顶很近，因此，那男童只荡了几下，便已离那女童很近了。

　　许久未动的女童终于动了一动。她微微转脸，看着前方那男童离她越来越近。

　　那男童专心致志的荡着绳索，不一会儿便到了女童身边，然后又再一蹬，继续向下，没有任何停留。

　　他没有看那女童一眼，也没有同她说话。

　　女童怔怔地看着那男童，似乎也忘记了说话。

　　男童不一会儿便停住了，他的绳索已经用尽，可他仍在不断往下看。

　　停在半空看了一会儿，男童便开始往上爬，再次路过女童时，他仍然没有扭头看女童，也没有理她。

　　女童却是一路看着男童往上攀爬的身影，眼中渐渐多了些好奇神色，方才呆愣的神情已经不见了。

　　男童极为费力的爬上去，将绳索丢在崖边就不见了。

　　片刻，那男童又出现在悬崖边，这次却是又背了更多绳索过来。他依旧皱着小眉头，认真的将绳索接起来。

　　等他再次背着绳索站起时，半个身子都被一道道的绳圈淹没了。

　　男童摇摇晃晃的走回了悬崖边，又开始认真的往下去。

　　第三次路过那女童身边时，他依旧没看也没理女童，可这回女童却忍不住了，清脆叫道：“喂，你为什么不理我？”

　　听见叫声，那男童总算停了下来，扭脸看女童，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平静道：“我为什么要理你？”

　　女童眨巴眨巴眼，迟疑道：“你不救我么？”

　　男童上下打量了女童一番，带了点诧异道：“你没有叫我救啊。”

　　女童怔了一怔，那男童已又道：“我还以为你是自己想死，不想要别人打扰。”

　　女童低声咕哝道：“刚开始是想死的，可是这一会儿又不太想了。”

　　女童话音才落，却惊讶的发现那男童竟然又开始往下去了，这下她可不乐意了，立即脆声叫道：“你怎么又不理我了？你要去做什么？”

　　男童一面继续往下荡，一面扬声回答道：“我要去采药。”

　　女童依旧躺着不动，她躺的时候太长了，这会儿一时手足不灵活，也不敢乱动，只得继续叫道：“采什么药，你先救我上去啊！”

　　男童的声音自下面传来,“我来这儿就是来采药的，当然要先采药再做其他的事，你等一会儿。”

　　女童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喊道：“要等多久？你什么时候来救我？”

　　男童道：“等我拿了药，再做其他事。”

　　那男童童音稚嫩，语气平淡，可女童不知怎地，忽地眼眶一热，抽噎起来道：“可是我一不小心掉下去就会摔死的！采药采药，什么药比我的命还重要吗？”

　　男童已经下去很远了，声音缥缈传来，带了点疑惑道：“我家有人生病，我拿了药可以给他吃，这药当然很重要。你自己小心一点不就行了，都躺了那么久都没掉下来，就这一会儿怎么会掉下来。”

　　女童不再说话，却呜咽着小声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男童才爬上来，扭脸看见女童满面泪水，不禁惊讶道：“你哭什么啊？”

　　女童抽噎了几声，才道：“你拿到药了？”

　　男童点点头，“拿到了。”他双足蹬牢山壁缝隙，一手紧抓绳索，另一手自怀中摸索出来一样东西，小心捏住举给女童看。

　　男童手中是一种细如小草的药物，色泽深黄，只有三四寸长。

　　女童看了一眼，撇嘴道：“还以为是什么宝贝，不就是石斛嘛。”

　　“我自己采的，自然要比其它的更宝贝。”

　　男童将石斛小心翼翼收起来，见他如此小心，那女童目中居然浮起了羡慕神色，道：“你待你家人真好。”

　　男童道：“这难道不是应当的？他待我也很好啊。”

　　女童眼中又涌出泪花，哽咽道：“可我家人却不是这样。”

　　那男童见她又开始哭泣，似乎颇感烦恼地皱了皱眉，道：“你怎么又哭。你家人待你不好么？”

　　女童哽咽道：“不好！我娘一心只想讨我爹喜欢，整天只顾涂脂抹粉，去跟其他夫人比美。我有什么事，她都不理睬的，只想着怎么才能叫我爹高兴。

　　“兄弟姊妹十几个，我爹最喜欢的孩子，数完两只手都没有我。我娘因此总是埋怨我不讨爹喜欢，可她不也是和我一样，我爹有好几个更喜欢的夫人，根本不在意我娘。”

　　女童一面说一面哭，男童皱着眉头看她，道：“那你也不要理他们就好了。谁对你好，你就对谁好，他们不对你好，你就不要对他们好了。”

　　女童怔住了，半晌才道：“可是，没有人对我好……这世上对我最好的就是我娘了，她虽然也不大理我，但偶尔还是会问我衣食的。可是，现在她也死啦。我爹都没有让她入族谱……”

　　女童声音越来越小，面上又呆呆的流下泪来。

　　男童仰脸往上看了看，又扭头向女童道：“你到底要不要上去？我挂在这里腿快麻了。”

　　女童抽泣着道：“这世上没有人对我好了……呜呜……当然要上去啊，你帮我一下，我动不了……”

　　饶是男童功夫不错，将女童带上去后，还是累的气喘吁吁。

　　他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就爬起来要走。

　　正盘腿呜呜哭泣的女童立即打着哭嗝问道：“你去哪里啊？”

　　那男童回过头来，诧异道：“我回家啊。”

　　女童哭道：“你不管我了？”

　　男童诧异更甚，“我不是已经把你救上来么？你自己回家罢。”

　　女童无话可说，满眼泪花。

　　男童扭脸要走，想了一想还是止步回身道：“你不要哭了，你家里有待你不好的人，那你就不要理他们。以后要是有人待你好，你也待他好，那样才开心。我的家人就待我很好，我也一心要回报他们，为他们做什么都很开心。”

　　这男童似乎不善言辞，好不容易将一番话说完，舒了一口气，他大约觉得自己已完成了任务，便拖着绳索迈步走了。

　　只是那男童还没走几步，那女童就哭哭啼啼的起身，一路小跑跟上来，叫道：“那你对我好吧，行不行啊？我会回报你的。”

　　男童一怔，脚步未停，道：“我又不认识你，干嘛要对你好。”

　　女童似乎已缓过来了，跑得飞快跟在男童身侧,“你救了我，已经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我叫闵真真，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男童绷着脸，拖着绳索往前走，可他到底身板太小又拖着东西，竟然甩不脱那女童。

　　女童见他不说话，又道：“你待我好，我也会待你好的，这样世上就有人待我好啦，我就不用死了。我本来就觉得，活着有好多好多好玩儿的事，很不想死，可是我没有娘了，没有人对我好，我又很伤心……”

　　那男童忽地止步，转头看了看女童，道：“我也没有娘了。可是我还有其他亲人，他们都待我很好，你也会有其他人待你好的。”

　　女童怔怔看着他，那男童抿了抿嘴唇，又继续往前走，低声道：“我叫沈焕。”

　　他声音很小，但女童还是听清楚了，虽然还是满脸泪痕，也高兴笑起来，赶上前捏着绳索跟男童一起往外走。

　　两道小小的身影沿着山路往外，离悬崖越发远了，只听到时不时有清稚童声响起。

　　“你喜欢什么？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

　　“不要你报答，你回家去吧。”

　　“那你喜欢吃什么啊？喜欢什么衣裳？你想玩儿什么吗？秋千还是放风筝？”

　　“……”

　　“你家住在哪里啊？我可以去找你玩儿么？”

　　“很远，不在这里。我明天就回家了。”

　　“明天？怎么这么快啊！我，我还想过几天带你去看烟火会的！我们这里过几天会有烟火会，很好看的！十里八乡都会来看热闹，听说还特意请了大师来呢！”

　　“有什么了不起的，新年时，我和哥哥也会去看很多烟火。”

　　“你如果喜欢的话，不是新年我也可以带你去看啊。你喜不喜欢？”

　　“……”

　　“你喜不喜欢啊？”

　　“嗯。”

　　“那你多留几天啊，我带你去看！”

　　“……”

　　“看过烟火之后你再走，好不好？”

　　“……”

　　“好不好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