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重启计划》挂科再读

14、妈妈

　　程夏忽然觉得手心发凉。

　　白发大叔的同伴们都在看着白发大叔，大叔自己在低头盯着联络器，没有人看程夏。

　　程夏低下头，竭力装作自己不存在，鼻子却不争气的有点发酸。

　　这几个人说起话都是很和善很好相处的样子，可是需要做其他额外事情的时候，也是会犹豫的吧。

　　好像给别人带来麻烦了，可是，又不是我自己想苏醒的，又不是我愿意到这里来的……

　　程夏盯着阿都的大脑袋，阿都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还在歪着脑袋看联络器。

　　机械的女声毫无感情的回答：“这是基地的指令。”

　　大叔为难的皱着眉头，“可是我们只有六个人……”

　　联络器里突然响起了杂乱的滋啦声，夹杂在其中的女声平静地说：“Ｄ０７２１０７５６２，基地正在征召附近人员，请稍等。”

　　联络器安静下来，白发大叔挠挠头，有点尴尬的嘟囔：“征召？这附近本来就没几个人，会有人愿意来吗……”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沉默起来。

　　几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程夏坐在地上一声不吭，一时间这里安静的可怕。

　　过了好一会儿，机械的女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平静，“Ｄ０７２１０７５６２，请接受基地指令，护送Ｓ１８８２１０１９７回到厚土基地。”

　　白发大叔一愣，还没等他说什么，联络器里的女声又说：“编号Ｃ０００３００００２、Ｃ０００３０００１５、Ｃ０１２５１２１５６稍后会与你们会合，一起执行此次任务。编号Ｄ０７２１０７５６２，请接受基地指令。”

　　白发大叔睁大眼睛，脱口而出：“只有三个人？”

　　女声沉默了一会儿，平静的回答：“接受任务的三个人分别以两人和一人的队伍人数生存了四个月、七个月；距离你们目前所在位置分别是西方６０公里、东南５２公里；从收到基地通讯到接受任务的速度分别为５秒、５秒和９秒。”

　　这几句话很有些莫名其妙，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女声说：“指令已下达２０分钟。Ｄ０７２１０７５６２，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白发大叔咬了咬牙，回答：“没有了。”

　　机械的女声平静地说：“既然没有问题了，编号Ｄ０７２１０７５６２，请接受指令，执行这次任务。”

　　“编号Ｄ０７２１０７５６２，接受任务。”

　　相比起来大叔声音里的犹豫挣扎，机械女声格外干脆利落，“祝你们早日平安到达。本次通讯结束。”

　　白发大叔关掉联络器，抬头看了看他的几个同伴，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半天，一个瘦瘦的男人忽然拍了拍手掌，笑着说：“到厚土基地少说也得二三十天，我们得多准备点东西，还发啥呆呢，赶紧忙去啊！”

　　像是被他这几句话打开了开关，几个定格的人都开始动了起来，胡乱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各自勾肩搭背去找食物去了。

　　白发大叔留在了原地，忽然叹了一口气。

　　程夏自己孤零零的坐在地上，听到这声叹息忽然就有些难受，他抬头看着大叔，“你们不想去是吗？”

　　大叔愣住了，看着程夏。

　　程夏说：“你们不想去可以不去的，只要给我指下路，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大叔愣了一会儿，古铜色的脸上忽然就有了一些怒意，“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自己去，你知道路上有多危险吗？你自己能去哪儿？”

　　程夏平静的看着他，“因为很危险，所以你们不想去，不是吗？我爸妈从小就告诉我，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我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只要给我指下路就好，你们不用去。”

　　程夏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他没有理由要求别人为自己的意外而付出什么，但想的再清楚，说这话时也难免带了些小情绪。可是大叔却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这不是我们想不想去的问题……”

　　他看了程夏一会儿，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了，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古怪，像是哭笑不得，“我们不是不愿意送你，也不是嫌你麻烦，哎呀，我们怎么可能这么想呢？我刚才犹豫是因为我们自己的问题——”

　　大叔叹了口气，指了指绿洲外面，“外面很危险。厚土基地很远，我们不确定能不能平安的把你送到那里。我们希望你可以安全到达，也很愿意尽全力护送你去基地，可是如果没有成功……”

　　大叔重重拍了拍程夏的肩膀，“我们一定会尽力的，可是能力所限，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不要怪我们啊。”

　　大叔摇着头走开了，程夏还在费力的思考他刚才的话。

　　他不是很明白这些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本能的认为他们不想走这么远这么危险的路，可是大叔说的话又很真诚。而且，基地已经这样安排了，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跟着他们一起走。

　　看人都走了，阿都开心的拍拍翅膀，又要往水边飞。

　　程夏一把拽住阿都的后腿，“你等等——”他抬头看了看平静的水面，有些犹豫地说，“你又要去看你亲戚了？不好吧，好几个人都在这里呢，吓到别人了怎么办。”

　　阿都听不懂，眨巴着绿眼睛一脸天真。

　　程夏与它对视了一会儿，只好放开手，小声说：“让它千万不要出来啊。”

　　也不知道阿都明不明白程夏的意思，反正它就高高兴兴的直奔水面去了，在水边来回盘旋。

　　好在水面始终都没有再起波澜。

　　对于那条巨蛇为什么没有出来，程夏始终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

　　从醒过来就没见到什么正常的事情。

　　各种古怪的动植物，什么厚土基地自由联盟，体型缩水的深渊……

　　还有现在正在水面玩儿的开心的小怪物阿都。

　　程夏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刚才的通讯，从开始到结束，联络器里传出来的都是机械冰冷的稚□□声，似乎是基地系统的声音，大叔请求与司令通讯也被拒绝了……为什么不允许和司令直接通讯呢？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这么冷漠了吗？也难怪他们都不想接受这个没有一点好处的任务了……

　　程夏正胡思乱想，那边阿都已经玩儿够了，裹着一身水兴高采烈的冲了回来，蹭了程夏一身。

　　程夏：……我只有这一身衣服……

　　他使劲儿推开阿都，阿都却一直不依不饶的往他身上蹭。

　　身边传来了几声轻笑声。

　　程夏一扭头，就看见那个温柔的女人正走过来，笑着说：“这个小动物挺有意思的，怎么会跟你关系这么好？”

　　程夏用力推开阿都，一边嫌弃地擦衣服，一边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它干嘛要跟着我，大概，大概是想找个伙伴吧。姐姐，我听你们都叫它小怪物，难道你们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动物吗？”

　　女人摇摇头，“现在确实有很多奇怪的动物，可是我们从来没见过它这种。”

　　阿都还在绕着程夏转圈，程夏顺手揪了一把它头上的黄毛，让它自己去玩儿，“这么说你们见过很多奇怪的东西了？”

　　“那当然。”女人笑了一下，“我们都已经醒了两年了……队长醒了五年，见得更多。”

　　她拿了一些果子和清水递给程夏，程夏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冲她笑了笑，“谢谢。”

　　女人的目光很温柔，“不用客气，以后我们还要一起走很多天，我们应该照顾你的。”

　　程夏默默地吃了一点东西，低着头说：“谢谢。我……我刚才还以为你们不想接受这次任务。”

　　“我们确实不想接受。”

　　女人的神色很温柔，声音很平静，可她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泼在程夏身上。

　　程夏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哽，拿不准该把刚才吃的东西吐出来，还是咽下去，“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女人忽然笑了，“队长跟我说了，你有点小情绪是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以叫我来。我们不想接受这个任务，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也不是因为不敢面对危险，我们只是怕任务失败。自从重启计划开始，已经死了很多很多人了，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负担，就是要负担别人的生命。尤其是，你还是个孩子，你本来不应该这么快苏醒的……”

　　“我也不想这么快就苏醒的。”程夏捏着水壶，低声嘟囔，“不是我想要这样的，我本来以为会像休眠前大家说的那样，一醒过来，就是新的世界，我们每个人都要努力重建新的家园。”

　　“现在也是新的世界，我们也在努力的……活下去。”女人轻轻拍了拍程夏的手，“新的家园总会有的，只要你活下去，一定能等到。”

　　女人的手心很温暖。

　　程夏忽然想起了另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掌。

　　他的手心有点出汗，有些话不受控制的溜出了嘴巴，“我刚才听队长大叔说，已经有三个编号的人员被唤醒了是吗？编号Ｅ、编号Ｄ、编号Ｃ……那姐姐你知不知道，想要找一个人的话，应该怎么找？”

　　女人皱了皱眉，“你要找谁？你的家人吗？”

　　程夏点点头。

　　“他们的编号是什么？”女人犹豫了一下，“已经醒了吗？如果是已经醒了的那些人……所有人的生存比例大概只有百分之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百分之一。

　　沉默了好一会儿，程夏才低声说：“休眠的时候，我弟弟才八岁，他是被编号ＳＳ的安置车接走的。”

　　女人点了点头，“那他很安全，听说编号ＳＳ的所有安置点都在厚土基地的周围，安全等级非常高。”

　　“我爸爸是一个工程师，他是编号Ａ。”

　　女人惊讶的扬了扬眉毛，笑起来，“编号Ａ啊，那他一定是很顶尖的专家，难怪我觉得你这孩子气质很好，遇事还这么镇定，不简单啊。你放心吧，编号Ａ的安全等级也很高，这几年也没听说有出什么意外。这么说起来的话，你很幸运。现在像你这样的家庭不多了。”

　　女人并没有明说“这样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家庭，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说程夏很幸运，但程夏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真的很幸运吗？或许吧，可是……

　　程夏没有说话。

　　女人又问：“还有其他的人吗？”

　　“有。”程夏说：“还有我妈妈。她是个医生，医术很高明的，是她们医院最年轻的主任医师……”

　　女人打断了程夏的话，“她是什么编号？”

　　程夏喃喃地说：“她医术很好，可以帮很多人，就算是现在这个世界，也是很有价值的。”

　　女人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低声说：“现在的世界不需要医生。你刚醒过来所以不知道，现在没有任何高级医疗器械，也不需要什么医生。你妈妈是什么编号？”

　　“Ｄ。”

　　“哦。”女人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就像是在述说今日天气一样，平静温柔地说，“编号Ｄ五年前被唤醒，到现在的生存比例大概是几千分之一，编号Ｄ现在活着的，最多只有几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