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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卷七 12-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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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伤回大杲,我弹琵琶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每拨弦,眼前总浮现唐洲城关前,空中弥漫的血雾,堆积的死尸。
      往日我不以魔音伤人,单胡乱拨弹,乐音同寻常乐师也有区别。不用气劲的练手,手指的速度和力量都超过旁人,所以当日蓼花初听一音,便改了神色。此差别,非精通琵琶的乐师不能感受。
      随乐音杀人的次数递增,是乱弹琵琶的音色更加难听。粗制的妃子血,大力的穿透之音,如同铁锤砸墙,日光中灰尘飞舞。
      我早命孙文姝塞了双耳,外加手捂,可她面上还是一阵白一阵青。不是气劲伤的,我还在练手,是被乐音惊的。
      我停下手来,感受到远去的影卫停下脚步,想了想,开始放柔指间。不急于尝试匿气,依然还是练手,但有了曲调,音曲渐渐悦耳起来。远去的人悄悄走了回来,孙文姝也安定下来。
      这是一曲词牌,清平乐。我喜欢的清平乐自然不是女子伤春,田园菊篱,而是一首前人填写的追古叹今。平淡的曲调缓缓爬升,曲境仿佛带人踏过平原迈过高山,峰回路转,峭壁陡立,江水湍急,月色泠泠水色银流,谁是知音者?如梦前朝边愁难写,极目远山西风萧萧,红巾翠袖,英雄无泪。
      孙文姝放下了捂耳的双手,影卫的气息悠长。妃子血发出一声轻叹,结束了整曲。我深吸一口气,藏匿起体内原本不多的气劲,指尖一拨,琴弦如前发出沉闷的起音,但却少了神韵。软软柔柔弹了一阵,清平乐成了伤春怨曲。换了平素力道,鬼哭狼嚎。孙文姝立时又捂耳,影卫倒给了面子,坚持了一折,然后神速窜离。
      我调和了一下,以始终力度拨弹,虽然还很难听,但孙文姝面色好看许多,而影卫再未走回。清平乐在我手中,最终沦落为市井粗鄙的杂乐。屠夫杀猪,菜贩叫卖,老娘训斥小子,追债的上门。估摸叶少游若在场,哭笑不得后还会欣赏一二,至于旁人,路过走人。
      弹罢,我示意孙文姝取出耳塞,道:“你实话实说,无妨。”
      孙文姝定了定后道:“大人乐艺难以就常人论。妙曲引人入境,浊音扰人清梦。一曲四样,且差别极大,却是文姝闻所未闻。”
      我抚过妃子血,幽思一缕,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其实市井之乐,是我往常喜好。最初觉着旁的乐师不喜我喜,后来觉着这调调真实不造作,年岁长几年,又由此感悟到所谓俗雅,大俗即大雅。而现在没了以往冷情,以沉静之心再弹,倒有些融入了。
      平素状态倒是极易以音出武,可惜叫人一听就觉察到。以音出武,我隐隐觉着自个很接近,就找不出路径。或许弹个几日便能顿悟,与我的乐音武学一般,细水长流和煦春风的渐渐入境,必不合我。
      但听孙文姝忽然惊诧道:“恕文姝眼拙,大人的琵琶似乎做工极差。看表面倒鲜亮,但这音背弧度,琴头琴相,与好的相差甚远。”
      我笑了笑,琴若其人,某人做的某人的德行。“说得不错。”
      孙文姝睁圆了美目,片刻后低低道:“大人应该多笑笑。”
      我声即冷:“今日你话多了。”
      当下,孙文姝噤若寒蝉,这一日再不敢多语。
      连着几日,上午我都在大弹粗乐,略觉奇怪,苏堂竹一直未来打扰。晚间问西日昌,他只道在研制药方。
      一觉睡醒,身旁人已穿戴齐整,正凝神望我。
      “怎么还不走?”我轻声问。
      他道:“今儿你跟我一起。”
      我揉揉睡眼:“上朝?”
      西日昌拉我起身,套上素白薄衣,从一旁扯来早准备好的衣裳,我微微一怔,这身是暗灰底银白纹的。他手速飞快,为我穿完了衣裳后,坐于床畔,捉起我的脚套上白袜,跟着弯身拿起一双平底鞋,一只只穿上。粉灰的绸面,不张扬的以银丝各绣一只鸳鸯。
      我默然站到地上,未醒的神志主导一片茫然。
      衣裳合体而裁,无论前片还是后片都贴合身体曲线,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子。纤腰被系上细水后多挂了一个玉佩,碧绿润莹,纹兽雕花。这色的玉佩我只在昌华宫侍长腰上见过,它能自由出入皇宫。
      13
      同衣色的面纱取代了面具,遮掩住眼以下的面庞。我没有问缘故,跟在西日昌身后,踏入了朝堂。
      随着宦官一声尖利的陛下驾到,安静的拙政殿更加肃静。西日昌径自走向龙椅,我则站到了一旁宫女的身旁。众臣跪拜,参加帝皇,而我看着玄龙金鳞的龙椅,想到了当日西日昌一成事后,就把我摁倒其上。事过境迁,恐怕殿上群臣谁都想不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曾亵渎拙政殿,荒淫于龙椅。
      “众卿平身。”西日昌道。这一刻他平淡语调透出的威严,瞬间把昨日淫Luan的那一面冲毁。
      我将目光转下殿中站列规整的众人,一张张面孔逐一看去,感慨暗生。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老者精神壮者沉稳,他们的神情仪态无一不说明了大杲为何能成为最强的国度——正气,这竟是在西日昌统治下出现的群臣面貌。在西秦的倾城苑里,我曾见过无数西秦高官抟香弄粉的模样,而在这里,我找不到西日昌的臣子们有一丝骄奢淫逸。但我不信,不信在他们庄重朝服下,都裹着一颗正人君子忠臣贤良之心。这世上衣冠禽兽善于伪饰的人太多太多,而他们的陛下正是这样的人物。
      早朝的第一部分承接昨日的议事,大臣们依次出列,向西日昌详陈。听他们的话,应是昨日或更早之前西日昌交代下去的。回禀都围绕着春播情形,新城治理及人员调动三方面事。几位出列的臣子,平陈直叙无修饰,站姿低首挺背。从他们身上细寻,我依然看不到半分虚假,只有浩然。拿眼偷瞥西日昌,我一直未窥全豹的帝皇一面清晰起来,这一张面具他也戴得极好。
      “爱卿辛苦了。”西日昌默无表情听完后,一一附上这句。大臣答谢后退回。
      早朝的第二部分是众臣奏禀,大杲的群臣在等候西日昌上朝前,已经按所奏之事的急缓分配好次序,并非依着臣子的级别先尊后卑的上禀。而无论一品大员还是六品以下朝官,说话声都底气十足不亢不卑。他们的眼中除了敬畏,另有种叫我动容的东西,他们竟都爱戴西日昌。我凝神屏息的观看聆听,渐渐察觉到群臣们或多或少还是有差别的,然而这差别相比一统的气质,微可忽略,因为那属于个性。
      越往下听看,我心内越震惊。我能感到群臣们的真诚,他们都在为建造大杲尽心献策,他们都相信他们的陛下能带领大杲走到最高处。而西日昌对臣子们的答复,也使我彻底收了蔑视他荒淫的心。至少在拙政殿上,他是位无私为公,胸怀远志的帝皇。
      西日昌对人性弱点自身缺点的了如指掌,体现在之后的纳谏上。我难以想象,他那样专横毒辣的人,居然也听得进逆耳的谏言,而我终于也明了他为何今日带我上朝。
      起初的几条谏言都针对国事,无非是哪里做的不好,哪里需要改进。西日昌都给了明确答复。谏官说完后,请出了另二位官员,一位户部一位礼部。看情形是此二人先通明了谏官。
      二人上前后,礼部先让了一步,户部躬身一谢,上来第一句话就是:“陛下有过失。”
      西日昌眉头一皱,只听那官员继续道:“陛下前几日下令修建泉州行宫,用意虽然下官明了,但下官以为,事有两面,边事才了,民生还需改善,而大修外宫劳民伤财,历来多修宫殿的王朝无不乱国,陈朝伽王身死不就因为爱造宫殿……”
      西日昌当即发火,打断道:“你何不道朕是昏君?”我暗思,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那官员被他一唬,声音小了些,却照旧说:“长久以往,同归一途罢了。”
      我很钦佩这人,居然没被吓倒,敢说下去。转看西日昌,他却舒展了眉头,笑道:“是朕考虑不周,你的谏言,朕听取了。收回泉州之令。”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耳,这人也是西日昌?人性的弱点之一,人都听不进说自个不好,何况西日昌是位执掌一国生杀大权的君王。他能听进如此谏言,已然克服了这一点。而见过了西日昌以铁血手腕肃清二党,群臣还能胆敢见谏,大杲确实有着一统天下的资本。
      户部官员退下后,礼部上前道:“因户部一条谏言与臣所谏关联,故由臣一并上言。”
      西日昌微一点头。那官员接下道:“臣参的是陛下及陛下的侍卫西门。一参西门身为男子出入储秀宫,参与秀女选擢,与礼不合。二参西门身为陛下随侍,不知节俭,炊金馔玉,有辱陛下德品……”不愧礼部的官员,二参完了,跟着是长篇的礼仪教化。大意为:君富国亡,君清国盛,西门乃陛下亲近的侍卫,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陛下。
      西日昌安静的听他说完,招了招手。陈风从侧殿步入,送上我的黄金面具。西日昌拿在手中,问:“卿说的就是这个?”
      “是的。”
      西日昌微笑的道:“西门。”
      我立即上前一步道:“在。”明显的女装,冰冷的男声,令殿上所有人都一怔。礼部参我的官员更是瞠目结舌。
      “朕的侍卫不爱红妆,身无长物,随朕入宫就这么一件值钱的东西。不过卿说的也有理,毕竟是朕的人,这样吧,西门。”他将面具交我手中,“你把它变成礼部能接受的金块。”
      “是的,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双手间炫色的金光上。我将掌心贴上面具二端,喀嚓一声响,单薄的面具成为二半。我将二半叠在一起,再次分手二旁,用力,面具四分。四分之后我在手里搓揉了下,一小片一小片金片碎落殿堂。
      我走回西日昌身后,拙政殿一片寂静,文武官员看我的目光都一片闪亮。过了片刻,宦官适时喊道:“有事上禀,无事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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