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钱氏物喜

86、古怪

　　人间两百年。大大小小的政权交替了不下数十次，基本上每隔十年总有暴乱。五年前文氏家族平定天下，立国号大兴，将地方势力收归己手。不幸的是连年征战熬坏了太祖龙体，久病压身，登基不足一年便撒手仙逝，由其长子文浩然继承帝位。新帝继位后轻徭薄赋，励精图治。这片土地本就肥沃，不过几年的功夫，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天地六道，妖界和人间虽并存，妖界却也要看人间脸色行事。倘若正逢乱世，则妖魅出世。而若政治清明，妖魔鬼怪要作乱也得掂量掂量。
　　究其根本，无非一个正气的正字。人间浩然正气浓厚，妖魔鬼怪的力量相对减弱；人间浩然正气稀薄，则妖魔鬼怪的力量相对增强。此消彼长，莫过于此。和天界一战，契机顿发，谈小春拔出了她的降魔剑，被封印的力量悉数返还，令天界围困岐山进而消灭岐山的计划功亏一篑。然而岐山的妖界终究受了大创，实力减弱。谈小春闭关前和无课园签订了和平协议，岐山众妖不得侵扰人间，而无课园弟子也不得无故灭妖。

　　然而。天下之大，并非所有的妖魔都肯听从岐山管束。
　　自苍茫山往东，有座高耸入云的山脉名曰訽巫山。半山腰处终年为云雾笼罩，传说山上住着万年妖魔，山下的村民轻易不敢入山。谈小春一行四人，这日渐渐来到了临近訽巫山三百余里的城中。他们进城时已过晌午，太阳偏西。守城官兵的脸上却有一丝明晰惧意，有进城商旅的脚步也很是匆忙。他们本想叫住一人询问客栈，却没人肯停下步履，俱都行色匆匆。

　　明晃晃的太阳还挂在天上，却见街道上的店铺已经收摊准备关门。好容易找见一间客栈，两个伙计正忙着上门板，司善道句且慢，两个伙计停手看向他们。
　　司善道：“我们要住店。”
　　其中一个伙计仰头看了看太阳，又审视一般的打量着几人。司善年轻气傲，觉得被冒犯了。他一路上憋着气，此时难免发了出来，重重的又重复一遍：“我们要住店！”
　　口气可就没有那么温和。

　　另一个伙计连忙停下手中动作，道：“几位里边请。”说着卸下已经上好的门板请他们进门。司善进门后回头望了一眼，那个伙计快手快脚的把卸下来的门板又上了回去。
　　客栈里空荡荡的，没几个客人。门板装上后，整间客栈陷入昏暗中，好在店家点上油灯，捧着烛台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几位要住店？”

　　顾东篱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掌柜的，你们这么早关门，不是黑店吧？”
　　掌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烛光也跟着闪烁：“客官说笑了。小店小本经营，一向遵纪守法，怎会是黑店呢！”
　　“既非黑店，怎地日头尚未偏西就关店？”
　　掌柜欲言又止，叹了几叹，低声道：“几位从外地过来？”
　　顾东篱道声然也。司善瞧他不顺眼，低骂句狐狸精非要学人行。

　　掌柜又问道：“是路过还是长驻？”
　　他的问题引发顾东篱的好奇心。凭空变出一把扇子，扇呀扇的好不潇洒，微风扇的烛光摇曳，时昏时明。谈小春皱皱眉，烛光奇异的维持在最明亮的状态，任凭顾东篱的扇子如何作怪，烛心屹立不动。
　　司善看了眼谈小春。

　　掌柜并未觉察，道：“若是路过呢，我劝几位莫要多事。关窗锁门好生休息一晚，明儿一早好赶路。”
　　“若是长驻呢？”

　　掌柜看看几人，面上露出苦笑：“我劝几位还是尽早离去为是。”
　　顾东篱奇道：“你这店家好生奇怪。若我们有事需在此长驻，难道你也劝我们离开？”
　　掌柜摇头：“有什么能比性命重要？”

　　之后无论顾东篱怎么问，都不肯回答。有伙计过来引着他们往客房而去，顾东篱塞了块碎银在伙计手中，试图问出究竟，那伙计分明垂涎的很，却摇头不敢收下，逼急了也只说：“我还要我的性命呢！”
　　顾东篱再问，他就露出哭腔：“几位大爷，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小的养活呢！求几位大爷发发善心，就别再问了。”
　　顾东篱为此郁闷不已。其实他若真想知道，随便使一个魅惑术就能让对方吐露实情，奈何司善在旁虎视眈眈，大小姐又早有言在先，不许他随便扰乱凡人命格——人类实在太过弱小，区区一个最低级的魅惑术就会让他们少几年寿命。

　　如同狐族最美的九尾女狐在抓挠心肝一般——好奇心杀死狐呀！

　　分四间房住下，顾东篱做贼似的闪进谈小春房中。谈小春早就预料到他的到来，正在桌前喝茶，见他穿墙而入，眼皮都没撩一下：“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你偷鸡摸狗的毛病？”
　　顾东篱嘿嘿一笑，旋即抗议：“我已修炼成人身，早不吃鸡了！”
　　谈小春抬眼看他。他摸摸脑袋，越说越低：“不爱吃了…不常吃了…”

　　吓！谈小春的气势越来越像妖神了！只是看着人，就足以让人心惊胆寒。对岐山而言，有个女王气十足的大小姐自然再妙不过；但于他本人而言，还是更喜欢从前那个笨蛋降魔者——呜呜呜，大小姐，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谈小春才不管他满脑子官司，道：“说吧，什么事。”
　　顾东篱神秘兮兮的靠近：“你不觉得这所城有问题？日头还没落，街上连个鬼影都看不见。掌柜特地嘱咐我们晚上早点睡觉，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我刚才溜了一圈，隐蔽处都贴着符纸呢——也不知道从哪个野和尚庙里买来的。啧啧，还不如请我给他画一张！”

　　谈小春始终没理他，望着摇曳的烛光出神。顾东篱撇撇嘴，问道：“你说，这次闹得是鬼还是妖？”
　　想想又道：“我看肯定是闹鬼！如果是妖，如何我们进城之前一点都没闻到？”
　　要知道，犬科类的动物鼻子最最灵敏了——什么？你说大狗灵敏？去去，别拿低等生物和狐狸一族相提并论！

　　他嘀咕半天，谈小春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由抑郁：“你就当真不好奇？”
　　谈小春这才赏赐似的看他一眼：“好奇又该如何？把店家抓过来逼问？还是用读心术看穿人心？”
　　死狐狸翻个白眼：“读心术那等高级法术我可不会！不过抓过店家逼问这招不错。”他摩拳擦掌：“嘿嘿，说不定还能让小家伙和我过两招。”

　　“你打得过他？”
　　顾东篱深觉被侮辱。他一个修炼几百年化身人形的狐中之龙，怎么可能败在乳臭未干的人类手中——上次是意外，绝对的意外！谁会相信一个修炼没几年的臭小子竟然会唤雷呢？啧啧，人类就是这点沾光，随便阿猫阿狗都能唤雷。他们妖修就惨了，想要唤雷也得看有没有机缘，否则还不被天道给劈成碎渣？——至少现任连王殿下就不能。

　　他觑眼谈小春。也不知道她能不能。

　　“莫要小看了司善。能进无课园内院的皆非庸才。能被我师兄看中收入门下更是寥寥无几。更何况…”她沉吟，没有说下去。
　　顾东篱催问：“何况什么？”
　　谈小春没有接话，反道：“总之，不许惹事。要和平相处。和谐懂不懂？”
　　顾东篱撇撇嘴，妖界和人界和平相处？开什么玩笑！

　　谈小春心知跟这群妖怪们说和谐等同对牛探亲，道：“你不是想知道城中究竟发生何事。且等着吧，到晚间就明白了。”
　　太阳西下，夜幕降临，无数大戏拉开。是人是鬼是妖，一切皆有定论！

　　顾东篱道：“殿下和岐山妖众都殷切盼望大小姐归来。你真的不回去？”
　　谈小春道：“自然要回。只不是现在。”
　　“为什么？你闭关就闭了两百年，殿下都快变成望侄石了！”
　　她沉吟片刻：“父亲尚未音讯，我闭关时感受到他气息波动，大概在东海边侧。”
　　顾东篱激动万分：“当真？”玄天可谓岐山所有妖众的定心神针。只要有他在，什么天兵天将，什么天道轮回，南天门他们也敢走一回！

　　自然是真的。看着顾东篱兴奋的穿墙而出，谈小春失笑。其实她有话没说明。
　　她总觉得无课园里派出司善和顾楚两人身上有古怪。降魔剑在手侧安静不动，她隔着布条缓缓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