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山》Uin

18、第十八章

　　梅雪自从那次讲课以后，在人群中一改往日的冷漠。俊峰这边，梅雪不但有意无意地渐渐地疏远了，连平时那种喜欢说话带刺的习惯也没有了。俊峰觉得在梅雪的眼里，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同学，有时想说点感情方面的话，可是一见梅雪的气势，身为情场老手的他竟然也开不了口。
　　这一切让俊峰越来越觉得情况不正常。一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俊峰决定单独跟黄主任谈谈。

　　周二，俊峰去找黄主任。
　　俊峰：“黄主任，梅雪近来心理状态很好，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心理治疗可以结束了吧？”
　　“暂时还不行。”
　　“梅雪现在完全是一个正常的人，你为什么还要跟着她，走进她的生活？”俊峰急躁地说。
　　“高老师，你知道这都是治疗的需要。”黄主任一脸严肃。
　　“梅老师已经没有问题了！”
　　“不，还要巩固一段时间，不然会出现反复。”
　　“别找借口，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俊峰有点乱了方寸，说话越来越直白。
　　黄主任：“恕难从命，治疗结束的时候，我自然会功成身退的。”
　　“是不是有的人要巩固一辈子？”
　　“你想多了。”
　　俊峰：“你能说对她没有感觉？”
　　黄主任沉默了一下，“我自有分寸。”
　　俊峰：“不否认！你承认了？”
　　“不，这是帮助她，同时也是帮助你。你不是希望顺利脱身吗？”
　　俊峰：“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你当然没说这句话，但是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这一点看不出来，我这个心理医生就别当了。”
　　“你在观察我。”
　　黄主任：“对不起，这是职业习惯，改不了。
　　“我还知道她为什么接受了你，而没有因为你所谓的花花公子的臭名在意。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容易上手，也容易放手，不会粘在手上。”
　　俊峰：“我，我觉得你很恶心、很可怕，表面一套，心里一套。对了，用你们的话说，心理治疗师的面孔是你的超我的人格，暗恋梅老师是你的本我的人格。移情别恋啊，是你自己说的，难道忘记了？看来你们心理治疗师也需要心理治疗啊！”
　　“哈哈哈，你说对了，心理治疗师是最容易得心理疾病的人群，因为我们很容易深入别人的内心世界，面对各种心理问题，当然也容易反省自己的内心，也有本我的各种欲望和意识，这和职业的角色相互矛盾。我们也要在矛盾中协调自己，成就一个完美的自我。否则在治疗过程中，有可能因为入戏太深，分不清治疗中的我和职业的我，从而自身陷入矛盾之中。你倒是现学现用啊！”
　　俊峰：“面对我的愤怒和不敬，你看上去仍然一副事不关己、心平气和的样子，真是高深莫测，让人不敢恭维。我看你自己先去做做心理治疗，否则别来找梅老师，也别做什么心理治疗师了。”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俊峰变了脸：“那咱们走着瞧。”
　　黄主任：“病人找我看病，怎么治疗是我和病人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的什么人？”
　　俊峰愣了一下，狠狠地说：“我是她的同学、朋友，这事我管定了。”
　　黄主任还是不动声色，“你正愁不能全身而退，如果有人代替你，不正是你愿意看到的吗？当真地发生的时候又舍不得退出，这也是心里的矛盾了，什么时候挂着我的号？给你好好治疗治疗！”
　　被击中软肋的俊峰面色苍白，气急败坏地说：“我告诉你，如果你继续这样走下去，我会去告你，小心你的医师执照。”
　　黄主任哈哈一笑：“别激动，我是在试试你的火候、用情真不真。移情别恋，我还是记得的。其实这只是我的第三步计划。”
　　“第三步计划？以前你提到过，为什么不明说？”
　　黄主任：“说白了就没真实感了。”
　　“你想，梅老师对你爱得这么深，想现在立刻放手可能吗？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越是要失去的越是觉得珍贵、无法放手。而且，她既渴望得到爱情，又因为道德和信仰的约束而惧怕爱情的到来，这是一对矛盾的心理。所以我计划让她感到爱情纷沓而至，挡不住、躲不掉，从而觉得厌倦、产生反感，这类似于心理学的满灌疗法、厌恶疗法。客观上起到分散她的感情的注意力，让她觉得所谓的爱，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最终把这些感情看淡，这才能把她从痛苦的纠缠中彻底得解脱出来。你说是不是？”
　　俊峰：“呵呵，我听明白了，你是准备亲自出演男二号。对你这种安排，听起来很完美，可是我还真的有点不放心。”
　　黄主任：“我能理解你，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也能理解你对她的爱是真挚的，请你配合我，为了梅雪老师，也为了你自己。
　　“再说，我的一切计划和行动，都是跟你商讨之后进行的。这离不开你的配合，另外，这一切要对梅老师保密，说破了就没效果了。我相信你能做到这一点。”
　　俊峰：“好吧，为了梅老师，我暂且相信你。但是你要注意分寸、别假戏真做。不然我随时从游戏中退出。那时别怪我不义。”俊峰一边说一边用食指指着黄主任的脸。
　　黄主任自始至终保持微笑状。听了俊峰的狠话，鼻子里“哼哼”了两声，不知是答应还是藐视。

　　再过一个多星期培训班就要结束了。周三，黄主任打电话给梅雪，约她在海天酒楼见吃晚饭。
　　梅雪说：“谢谢你，吃饭就不必了，我已经没什么心理困惑。再说这几次见面我都没有付咨询费用，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黄主任说：“我早就不把你当作病人看待，而是当作朋友。”
　　梅雪不好意思拒绝：“吃饭也该我请你。”

　　傍晚，梅雪一个人来到海天酒楼的包间里等黄主任。
　　不一会儿，黄主任过来了，手里提着一瓶酒。双方落座。
　　梅雪：“我不喝酒。”
　　黄主任坚持给梅雪倒上一杯，笑着说：“不喝酒，没气氛，没情调，多少喝一点，不派酒，随你的意。”

　　于是黄主任自撙自饮。梅雪举杯相陪，并不上嘴。
　　三两酒下肚，趁着酒性，黄主任的话多起来了。
　　“梅老师的心理困扰都已经解决了？我相信你都已经解决了，我相信你以后遇到这些问题也能处理得很好。看得出你目前的心境好多了，可是我自己心里的困扰，谁来帮我解决呢？”
　　说完一动不动地盯着梅雪看。
　　梅雪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就掉过头去说：“什么意思，我不懂。”
　　“说不懂，其实就是懂了的意思。”黄主任面色惨淡地说：“不懂啊，有两种含义，陌生、复杂的问题，可能真的不懂；另外一种就是真懂了，却不愿承认，故意装糊涂的意思。”
　　梅雪叹了口气：“跟你们心理医生相处，真的费劲。”
　　“我们心理医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有感情的困扰。通常来说，找不到人诉说。因为一般人对心理医生另眼相看，说不定会嘲笑：自己是心理医生还有心理的病。
　　“我们就像活在面具里。”
　　梅雪看了黄主任一眼，心里觉得黄主任有点多事，这种感觉不是今天才有的。

　　黄主任一边说，一边用他习惯了的审视的眼神看着梅雪。
　　“由于职业习惯，免不了常常去揣度别人的心理，这样自己活得都累，虽然工作和生活应该隔离开来，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即使我们真的做到了，别人也未必相信，跟我们相处的时候往往都一点戒备的心理。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很没趣。所以说心理医生往往也有心理疾病，但是却找不到人帮助。”
　　梅雪一直不说话。
　　黄主任没趣地说：“今天喝了点酒，说话有点多，有点乱，梅老师，不要见怪。”
　　梅雪说：“黄主任多虑了，你说的这些我能理解。”
　　黄主任情绪显然有点激动，但是语调依然一如既往地平淡：“人啊，都是感情动物，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在追求不到的时候，往往都不死心，非要问个明白，得到个明确的拒绝，方才罢休，不然总有个侥幸的心理，在心里蠢蠢欲动，停不下来。其实这往往是自取其辱。在平时相处中，从对方的言语中，都能判断出对方的态度，有戏没戏，go on or over.”
　　梅雪：“大家都是凡夫俗子。像黄主任这样对心理学很有研究的人能有几个呢？”
　　黄主任说：“其实每个人都会一点心理学。我们只不过多了一点专业的知识和实践经验。心理学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比如你们教师有教育心理学、医生有医学心理学，等等。就连在基层社区服务的老大爷老大妈，虽然没学过心理学，也不自觉地在用，不然他们怎么去调解周围人的矛盾呢？
　　“简单的心理问题，容易处理。心理医生做的和普通人做的都一样，就是耐心倾听，让对方尽情地倾诉，这就好了三分之一了，把问题说清楚，然后分析问题，帮助当事人树立正确的认识。真正严重的心理疾病，不是单纯靠语言能解决的。比如说抑郁症，轻的可以通过心理学的方法指导调整好；严重的时候大脑中的神经递质都出现了问题，那是必须依靠药物治疗的。心理疾病也是病，不是单纯的思想问题，说出来，不丢人。”
　　听黄主任啰里啰嗦讲了这么多，梅雪有点厌烦，但出于礼貌又不便说出来，只好说：“黄主任今天喝多了。”
　　黄主任一边摇头，一边摆手：“不多不多。平时说不出口的心里话，酒后吐真言了。我想说的已经说了，结果也有了，我不会明确的去追问，也不需要你回答，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不要嘲笑我，我再说一遍，心理医生也是人，在处理自己的问题的时候，就不是个心理医生，和普通人一样，不说出来不死心。”

　　一阵尴尬的寂静。
　　梅雪先开口：“我敬黄主任一杯酒，感谢黄主任近来的关心和教导。对于感情问题、人生的意义，有了许多思考，冷静的思考。现在的心情好多了，能够不再受无谓的困扰。再次谢谢你，干杯。”说完一饮而尽。
　　黄主任举杯：“干杯。”在放下杯子之前，又说了一句：“以后有事没事的，常联系，不要忘了我这个朋友。”
　　此时的黄主任心里七上八下的，自己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是按自己的计划给梅老师治病，还是自己忘记了移情别恋的规矩，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梅雪叫服务员结账。黄主任醉意朦胧地按住梅雪的肩膀：“我来，我来结。”
　　梅雪推开黄主任的手，站起来说：“再次谢谢你的关心和帮助，也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说完，提包出门。在门口停了一下，回头微微一笑说：“黄主任再见。”
　　黄主任咧了咧嘴，算是微笑，又向梅雪挥了挥手。
　　梅雪走后，黄主任独自在包间里默默坐了一个多小时，才黯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