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白盏

1、001

　　羊肠小道上，几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拿着木棍、石头一路追追打打，嘴里不停的叫骂着。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这个垃圾人。”

　　“垃圾怪滚出村子。”

　　“大地瓜滚回你的垃圾场！”

　　被他们追逐的对象像是一个人，又是一个从山里跑出来的泼猴子。

　　跟男孩们不同，他的头发不仅长而且杂乱，宛如随风摇摆的稻草，长长的头发宛如一个帘子，遮住了他的脸庞，跟孩子们不同，他没有鞋，他是赤着脚在奔跑。而且，一般人奔跑都是用双足，他却是双手双脚同时在用，他这样的奔跑方式，与其说像是在奔跑，还不如说，像是山里的野兽。

　　他的嘴里咬着一条活鱼。

　　嗯，这是一条不听话的活鱼。

　　它时不时还甩动着尾巴拍打着他的脸颊，仿佛恨不得给他来一套“连环巴掌”。

　　男孩们的动作远没有比他快，被他远远的甩在后面。

　　“该死！”男孩低咒一声，把手中的棍棒甩了出去，其他人见此，便有样学样的学起来。

　　虽说他的动作极快，但也耐不住这飞来的“子弹”。

　　这不，石头砸到了他的脑袋，血液顺着他的后脑勺流了下来，滴答滴答的滴在地上，染红了道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无暇顾及这些，继续往前奔跑，思考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再往前一点，便出村了。

　　村外边只有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

　　小男孩们追到村口边不追了，一个个喜上眉梢，仿佛一个个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们驱赶了怪物，又守护了村子！

　　为首小男孩叉着腰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嗤笑道：“这个大地瓜滚了才好，免得让咱们村子跌了份。”

　　“就是就是，又脏又臭，一看到就讨厌！”

　　“他下次再乱跑进村子，我们就好好打他一顿，让他知道。”

　　“对对对……”

　　孩子们的讨论声越来越小了，阿瓜知道他离那些人远了，他并没有急着回家，他先去一趟附近的小溪边。

　　潺潺的流水声奏响着美妙的乐章，那溪流宛如一条蜿蜒的银丝带，这里的溪流清澈见底，依稀可以看到河底的鱼儿。

　　溪水映照着他的面容，不知道是不是营养不良的关系，男孩有些面黄肌瘦，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美貌，那深邃的黑眸宛如皓月一般明亮，五官的棱角分明，紧紧抿着的嘴角透着一股冷俊感。

　　他把鱼吐在岸边，蹲坐在溪水边，轻车熟路的处理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他从兜里摸出药草放到嘴里嚼了嚼，从嘴里吐了出来，胡乱的往伤口处抹了抹。

　　他借着这个空档，把鱼洗了洗，用锋利的指甲直接把鱼开膛破肚，随后打道回府。

　　这鱼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丢不得。

　　他的家就在那垃圾场边上，这袋袋的垃圾堆积成的小山，那味道格外的芬芳，要是不习惯的人，恐怕当场就吐了。

　　男孩仿佛闻所未闻，拎着自己捕获的鱼，推开了垃圾堆边上的房门。

　　一道宛如破旧鼓风机的声音响起，“阿瓜，你回来了？”

　　在外面凌厉如野兽的男孩在这个时候格外的柔软，惜字如金的他还回应了一句，“嗯。”

　　这屋子十分的狭小，只有十来平米的样子，里面摆放一些破铜烂铁，老旧的床随着老人的翻身时不时会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瘸腿的衣柜边上漏了一束阳光，应该是昨晚风大，把上头的铁皮吹开了，他一会免不了要修理一番。

　　老人的鼻子吸了吸，他那一双浑浊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他，“你又挨打了？”

　　阿瓜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仿佛挨打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老人等了许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只能重重的叹了一声。

　　阿瓜是一个弃婴。

　　老头说，自己是风雪夜，在垃圾桶里捡到他的。

　　老头是一名拾荒者，他实在是太穷了，一直娶不到老婆，是村里有名的老光棍，他捡到了阿瓜，便养了起来。

　　他从小便跟着老头，老头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村里的孩子不喜欢他，是因为他跟老头一样天天都去捡垃圾，翻垃圾桶，他总是脏兮兮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怪味。

　　孩子们认为老人娶不到媳妇，是因为没有文化，是个大傻瓜；阿瓜也很笨，每次考试都考零蛋，所以孩子们又编了顺口溜，阿瓜阿瓜是个大地瓜！

　　阿瓜却不生气，因为两个瓜，让他觉得很亲近，仿佛他跟老人又近了一些。

　　老人冲着他招了招手，费力道：“你过来。”

　　闻言，阿瓜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老实巴交的走了过去。

　　老人拍了拍身下的破破烂烂的月饼盒子，递了过去，“打开看看。”

　　阿瓜心有疑惑，但是，他并没有忤逆老人的话，打开了铁盒子。

　　铁罐盒里摆着一叠叠的试卷，是他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试卷。

　　阿瓜入学以来，他的成绩就一直稳定，一直保持着零分的“优异”成绩，这六年以来，他一直都是考零分，从未多过一分。

　　你说他直接交白卷？

　　不不不，只要是能填的选择题，他全部都填了。

　　六年以来，他的选择题就没有中过一道，一直都是稳稳当当的零分。

　　老人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阿瓜，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非常聪明的一个孩子。

　　他是一个收破烂的，会的手艺不多，平日就会捡捡垃圾，修修破烂。什么老物件修修补补，又能用了，毫不逊色于新买的。

　　这份手艺，他只在阿瓜面前展露过两次，阿瓜就学会如何修理破烂了。

　　阿瓜修理好的物件，有时候比他修理得还要精细。

　　那会，老人就意识到了阿瓜的天赋，有时候故意在阿瓜面前露上两手，这孩子非常的聪明，哪怕他什么都不懂，只要看上几轮，他就学会了。

　　这样的孩子是不可能考零分的。

　　阿瓜是个天才，一点就通的天才。

　　没有他考不到的分数，只有他不想考的分数。

　　人人都笑阿瓜是傻子，只有老头心里明白，阿瓜不是，是他这把老骨头拖累了这个孩子。

　　“我要走了，以后的日子得你一个人过了。”老人浑浊的双眸在此时格外的清明。

　　老头一直以来都是孑然一身，若没有这个孩子，他在这个世间便了无牵挂了。

　　阿瓜是个好孩子，一直照顾着他。

　　他从去年入秋以来，身子骨便不能动弹了，这个孩子又是捡破烂，又是下河抓鱼上树掏鸟窝，每天都一口口的给他喂饭。

　　他的时间不多了。

　　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很早就让阿瓜在寒暑假去当学徒，阿瓜的年纪小，出去是受欺负的。

　　老人是知道的。

　　但是，他走以后，阿瓜会更受欺负，他把自己的毕生所学都教给了这个孩子，不停的把他赶出去学谋生技能，图得就是他走以后，孩子能够自力更生的活下去。

　　阿瓜那冷清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无助的神情，宛如被人抛弃的小奶狗，紧张兮兮的握住他的手，信誓旦旦道：“我快攒够钱了，我攒够钱就给爸买治疗用的药水，我快攒够钱了……”

　　老人宛如交代后事一般的念叨着，“铁盒底是我的棺材本，我所有值钱的家当都在里面了，你好好拿着它。”

　　老人那枯枝一般的手畏畏颤颤的往上伸，抚上了阿瓜的脸庞，仿佛一阵风来就能够把他的手吹断一般，“你不要听别人乱说，你不是阿瓜，你要记住，你叫破晓，林破晓！”

　　这一句话仿佛耗尽了老人所有的力气。

　　破晓意指：黑暗即将过去，朝阳即将到来。

　　老人取的这个名字，寓意是好的，名字里充满他对阿瓜未来的期望。

　　眼泪在阿瓜的眼眶里打着转，他想要说些什么，发出得只是呜咽声，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

　　老人平静的看着那破破烂烂的天花板，平静而又坚定的声音说道：“这里太小了，破晓，你走出去看看吧，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再回来告诉我。”

　　林破晓呜咽着，正想着如何回答。

　　哪想到老人的话音刚落，老人紧握着他的手，松开了。

　　嗯，松开了。

　　“爸！”男孩凄厉的声音划过了天际。

　　轰轰隆隆的雷鸣声宛如他被捡到的那个雨夜，豆大的雨珠，宛如仙女的泪珠，一颗颗的砸落在地上。

　　林破晓在家的旁边刨了一个小土坟，认认真真的把老人葬了进去，他就在那儿跪着，仿佛连双腿麻木都不知道，他的眸子变得空洞无比。

　　他一打出生就被家人丢弃，只有爸捡他回家，收养了他，爸是他唯一的亲人。

　　可是，现在他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

　　老人说的话仿佛还历历在目。

　　“这里太小了，破晓，你走出去看看吧，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再回来告诉我。”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他看着自己满是泥土的手指，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