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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放松(16) ...

  •   没有人能无时不刻都快乐。

      或许正因如此,每当单独在一起,他们才总是做个不停。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作响,秦伶忠坐在更换过的床单上清理邮件。他批量将已读过的信息移入垃圾箱,然后再从那里将它们再一次删除。在新工作地点主动向他抛伸出橄榄枝的人不少,其中大部分还在安全范畴内,剩下几个还存疑,八九不离十和家里相关。秦伶碌戒备他也是意料之中,早就肯定了的事。

      刚好收到微信,他退出去确认了一下。消息栏里满满当当,有之前吃过饭的公子哥新一轮的邀约,也有大学班级群里各项毕业团建的通知。回到刚才的界面,余光扫到之前中秋节收到的祝福贺卡,突然之间,恶心的感觉像电流蔓延全身。

      坏的回忆有很多,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先想哪个比较好。

      也是初中的时候,在英国,父母都不在家。国内的朋友送来螃蟹,按人次一公一母。厨房准备好蟹八件,兄弟姐妹如行云流水般吃得洁净而高雅,秦伶忠坐在餐桌边,隐隐约约能听到守在一旁的佣人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有人在等着看他出洋相,这世界不是所有场合都能有人手把手教你,只能硬着头皮。

      他只用了最基本的锤、剪与刮,并没怎么动那只蟹。

      回想到这里,秦伶忠忽然罢手,忍不住露出生理性厌恶的表情。

      苏实真洗过澡出来,看起来比以往还要白,正歪着头打量他。

      “你在看GV?”她问。

      他因为她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中招:“什么?”

      “谁让你一脸直男看□□的表情。”苏实真笑吟吟地挖苦道,“还以为你在挖掘新玩法,害我空欢喜一场。”

      而秦伶忠则毫不犹豫地接下这招,完全无所畏惧:“那太好了,其实我还想买点绳子什么的,希望你喜欢。”

      “哦,”她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要用在你身上吗?”

      他在这种细节上向来不较真,轻笑一声就随便带过。

      苏实真画过眼线,涂了厚厚的睫毛,临走前,她贴住秦伶忠的脊梁骨,手臂越过耳畔,搂住他的脖颈。

      秦伶忠正在忙,闷不作声地抬起手,弄乱了她鬓角的头发。

      倏忽间,她有些不想放开他。

      她也是这么做的,牢牢拥抱着,越纠缠越紧。她好像想把他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而他忍受她,容许她像包裹在渔网里的农家女一样愚弄自己。

      “我要走了。”苏实真吻了吻他,说。

      秦伶忠与她说笑:“要不要带一件最爱的东西走啊?”

      她眉眼里都是笑地反问:“真的?”

      她或许知道他在说什么,或许不知道,就像他不理解她一样。他们自以为脱俗,受最少的事物所困,实际只是自欺欺人,不肯耗费心力去揣测对方,却情愿浑浑噩噩,拉拽着对方背道而驰。

      “还是算了。”苏实真说。

      从秦伶忠住的地方回自己家还挺麻烦的,有车接送还好,有时候她非要自己走,也就变得很花时间。好在苏实真过得比较吊儿郎当,迟到也是家常便饭,基本不把时间当一回事。

      公司有些人看好她,即便她没放在心上。

      苏实真不是不知恩图报那类人。
      只是总是显得无欲无求,对什么都不在乎,看不穿每天都在想什么,所以很难把控。

      国内最大的同人展在最近举办。

      与公司合作的游戏展区安排了角色的cosplay。苏实真外貌比较出众,也理所当然担任了重要角色。

      这是她第一次担当女主角。

      不了解内情的话,大概听起来可能有点费解。

      苏实真最大的问题不是工作水平,而是工作态度。她不适合做模范或榜样,考上大学后经常性混吃等死,花钱不算大手大脚,但有点太不关心收入多少。平时当当边角料,只作为壁花存在也还好,一旦负担的压力大了,就容易翻车。为了不让她闯祸,公司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在宣传册里把她的照片往后、刻意压低她存在感放这种事都做得出。

      但在看脸的行业里想埋没美女实在很难。

      苏实真了解了人设,穿着超短裙和假发,抬起一侧的膝盖,满面笑容,摆出符合角色的姿势提供拍照。

      一众单反镜头和手机对着她拍摄。

      其中有几个镜头越压越低,显而易见是在寻找不正常的角度拍摄。展会门票平价,可以说是谁都能来,这种瞄准裙底拍摄的人并不少见,苏实真也有应对他们的素养。

      不过,很多时候,她也不是按素养行动的。差不多拍完一轮,苏实真的脸色就疾速变黑,目不转睛盯着一名正在专心致志拍摄她走光镜头的游客。

      showgirl和游客发生冲突值得轰动,一不小心被主办拉黑也有可能。好在经纪人刚好在周围,立刻以showgirl状态不佳为由,率先拉走苏实真。

      到了楼上,他才开始数落她。

      尽管如此,苏实真也早就习惯了被骂,照常盯着指甲走神,时不时用单音节敷衍几句。

      “算了,本来今天就没想让你来的,你现在回去吧。”负责人最后也无可奈何,一了百了问她,“有车可以坐吗?”

      她把假发取下来,包着发网,像个漂亮过头的小尼姑:“嗯。”

      正好是地铁高峰期,又不想花叫出租车的钱,苏实真犹豫良久,末了拨通了某个号码。

      贺正群被叫来时非常之懵逼。

      “为什么是我?”他跟在她身后,握着他那辆面包车的车钥匙战战兢兢,“大学四年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怎么就要毕业了。”

      苏实真嘲笑:“总比毕不了业好吧。”

      她坐上他的车,毫不在意地找车载烟灰缸,但不是为了抽烟,而是要吐嚼过的口香糖。

      贺正群手忙脚乱递纸巾给她,然后握紧方向盘,唉声叹气:“你应该不缺来接你的人吧?况且你还是我好兄弟的女朋友,这样搞得我们很尴尬诶——”

      “有什么尴尬的。”苏实真对着镜子补妆。

      他们驶入车流。

      “说实话,我确实是不怎么看好你们。”贺正群说,“但是,某种意义上,你们也还是挺般配的。我是想不出谁能比得上你——”

      他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

      苏实真漫不经心地打岔:“以后不会尴尬了。”

      “以后?”

      她仰起头来,笑容清爽而澄澈:“毕业之后。”

      因为连续几天都留在秦伶忠那,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苏黎旭住在自己家这件事。等回到家,还没进门就被吓了一跳。他出来扔垃圾时刚好撞上,苏实真正好在门口抽烟,粘带火星的烟灰落到粉色的缎面靴上,只能飞快晃动脚尖。

      “还好要扔了。”她自言自语。

      “这么新就扔掉?”苏黎旭说,“你家里的热水器倒是该换了。”

      苏实真也不介意,笑着摆手道:“哈哈哈,没办法。有的东西,本质上有区别嘛。”

      “什么区别?”他问。

      “有的东西制造出来就是奢侈品,有的是日用品。”

      苏黎旭淡淡地回答:“但是,没有奢侈品也不要紧,没有日用品会很不方便。”

      苏实真怔了怔,紧接着笑出声来,敲了一下他肩膀:“很会说啊。”

      他抬手,挡住她那一下。

      笑声渐渐停歇下来,她慢条斯理地汇入沉寂,忽然间,像是受了什么启发,但又只能这么说:“只是不方便而已,又不会死。

      “而且很便宜。再买就好了。”

      说这话时,苏实真也只是一味笑着,爽朗地、轻松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不能让她皱眉或落泪。

      苏黎旭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许久的许久,才别过头缓缓说道:“我们都是可替代的。”

      “嗯?”她夹着香烟歪头。

      “在这里,我们都很便宜。”他面无表情,“所以很简单就能换掉。”

      苏实真没说话,静静地任由香烟燃烧。

      -

      毕业照的拍摄,除却规定的那几套外,大多数女同学还自己租了喜欢的服装。

      苏实真也订了一套服装。

      她穿着婚纱穿过礼堂时,有根本没约过的摄影师忍不住主动问她需不需要拍照。苏实真一律回绝,径自穿越楼梯,去找刚刚在毕业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过言的秦伶忠。

      踱步穿过会场,与老师打招呼,交谈时,秦伶忠总觉得被什么顶着后脑勺,却坚持不愿轻易回头。

      他穿梭在人群中,差不多送走最后一批该应酬的对象,手机震动,侧身查看转账信息时抬眼,终于瞥见楼上窗边转瞬即逝的身影。

      公共课教室只在需要时打开。

      秦伶忠环顾一周,除却势不可挡的日光,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在。

      纸飞机从背后飞来,擦过他的肩膀,落下时无声无息。

      毋需多么仔细地观察,他已经辨认出脚下折叠成飞行物的纸张是什么。他写给苏实真的支票再度沿着同一方向飞来,毫无杀伤力,静悄悄地落下。秦伶忠转过身,看到苏实真就坐在教室第一排的课桌上,婚纱如曙光散落,在最后的尽头。桌上还散乱着其他支票,无一不沾着折痕,就连兑换日期尚未截止的也没幸免。

      恐慌在平静的皮囊下漫延。

      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秦伶忠说的是“你要多少钱”,苏实真则在问“我这样好看吗”。

      他们仿佛站在分崩离析的水域两侧,但并不感到慌张,因为自始至终,原本就隔着一片寂静而辽阔的海。

      长久的一言不发过后,他问她:“你玩不起了吗?”

      “该我问你吧?”她把同样的束缚套回他身上,“你玩不起了吗?”

      他们追求不动感情、不需要使用心脏的关系,他们所想要的是没有副作用、无须承担责任的快乐。然而,游戏规则的悖论也来源于此。因为没有爱,所以任何背叛和戏弄都合情合理,不应受到任何指责。

      弃权是违规行为。

      不接受弃权同样会被判出局。

      秦伶忠以为自己是说了算的那一个,至少他没想过自己的提议会遭到驳斥。因为他不怀疑她。然而,他却听到她开口:“之前我就在想,等跟你掰了——

      “我就回家种田,养猪,再嫁给村长的儿子。”苏实真正对着他站定,左脚向前踏出,手腕牵引上半身旋转。

      她以标准而理想的棒球投球姿势投掷。

      戒指盒朝秦伶忠飞来,他没能接住,以至于承载着那枚戒指的容器正中心脏。

      他下意识屈身。

      戒指盒掉落在地,打开时,里面的钻戒闪烁着梦幻而荒谬的光。在那不真实的光芒中,苏实真宣布:“我不会跟你结婚。我们玩完了。”

      她离开教室,留下他独自站在原地。秦伶忠仿佛被钻戒所形成的漩涡吸引。他只是不明白,他们分明玩得很开心,为什么苏实真非要中途离场。心脏痛得他狐疑,她的笑容仍然漂亮得刺眼,足够在眼睑底层留下耐人寻味的尾音。

      国王失去了一个玩伴,不过没关系,再寻找新的玩具就行,游戏总还是能继续。很久的很久,他从恍惚中脱身。

      “……好烂的控球。”这是秦伶忠所抱怨的第一件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放松(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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