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无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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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姊……阿姊……\"
少年一袭青衫，自府外遥遥的叫嚷着奔进院内
发冠跑的散了些，几缕墨发就这么垂在耳际，看的吴宣仪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瓷杯，偏着头笑他
\"……铭儿又闹……怎的到了这个年纪，还学不会成熟稳重些，将来可是会被女孩子取笑的\"
\"……阿姊……坊里的谪仙醉……方是成了\"
两滴汗水沿着脸际轮廓低落下来，少年笑的痴痴
对面的人也讶然
\"成了几坛？\"
\"……照例还是五坛……爹娘那里我已备好送去了……留下了两坛想着过些日子送到孟县令那处去……\"
\"算是……提亲时的附礼吧……\"
脸颊蒙上一层绯红，看得吴宣仪不乐的皱起眉头，在小弟的发顶敲了一下
\"……臭小子……满脑子都是那孟家小姐……也没说孝敬阿姊一坛……这以后真成了亲……\"
\"……哎呀……好阿姊……你就别打趣我了……\"
\"这不是还有一坛呢……明日遣人送到你院里……这次可别拿去分给了那帮姐姐们了……\"
少年嘻嘻一笑，讨好的晃起眼前人的手臂来
……
……
东隅镇紧靠着泗水，行二三十里就到了皇城边
镇上的吴府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且不说这镇上的大小酒肆酒坊……便是那皇城里，也有吴记酒楼的名头在
吴老爷膝下只有两个小儿，年岁差得三岁
一女名宣仪，一子唤知铭
两人少时都勤勉好学，家里的生意事也应付的如鱼得水
知铭在学堂时就心仪孟县令家的千金，巴巴的跟在人家身后，连先生都夸知铭这孩子勤勉有慧根……唯是好似被女人迷了心窍……惹得吴府上下哭笑不得
……
……
\"……岐儿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我也只盼得她寻个如意郎君……好好待她便可\"
孟家祖上世代为官，都是行正坐端两袖清风的文人
也不懂得个什么攀龙附凤的道理，坊间都传官商勾结是大忌……老人家也只捋捋发白的胡须，看着堂上的少年人微微一笑。
大婚的那天，艳红色从镇子东头铺陈到了西城墙跟
列队的青骢马拉着流苏金缕丝的嫁妆箱子，浩浩荡荡到了孟府
马背上的少年一言不发，只是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新娘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迈步进了马车内，步履轻盈身段窈窕，看的围观的众人拍手叫着好
……郎才女貌……孟府也真觅到了个良婿
\"……爹……我就这一坛……怎的小弟大婚就要拿我这个消遣\"
吴宣仪在堂上跺着脚，绣花襦裙擦着脚边
吴父堆了满脸的笑，直望着小女摇头
……
……
\"说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了……你这丫头……怎的还是你小弟先成了亲……\"
\"……喝你一坛酒也不愿……好生刻薄……\"
吴母也在旁边揶揄，挥挥手唤来小厮
\"……去我们房里抬来一坛……不和你们大小姐斗嘴了……耍犟好似头牛\"
今日是吴知铭大婚的日子，乡里乡亲早早的就列坐在了厅内，红烛摇曳好不热闹
待到新郎官牵着人进了堂，一众人等都屏了息，吴宣仪坐在吴母身侧打量着新娘子
……这身段……也难怪小弟对她如此痴心
堂上觥筹交错，一片欢声笑语
待到吴知铭应酬尽了宾客，步履不稳的迈步回房内时
却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跳来
\"美岐……你怎得自己把盖头揭开了……照例这是要为夫来……\"
\"有什么所谓……\"
少女已兀自揭了盖头，坐在梳妆台前摘卸头上的金饰
\"你出去那么久，我还要顶着这千金之物端坐着等你不成……\"
这满头的金钗钿头，可真把她给累的不轻
\"那也好……都依你……\"
\"一别也有几年了……加冠礼的时候我还向阿姊提起……等坊里的新酿下来，就到你家提亲……她还笑我痴……\"
少年傻呵呵的笑着，落坐在桌旁
\"……提亲……提亲好啊，一提我这不就跟你走了……\"
孟美岐转过头来瞟了他一眼，勾起唇角
\"我爹巴不得早些把我这个累赘嫁出去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是明媒正娶，哪能怪的了岳父大人……\"
少年的大红衣衫灼红了人眼，孟美岐也不再多说什么……把头转了回去
轻飘飘的抛下一句来
\"……父母，媒妁……问遍了众人，只是不需问那一个我\"
……
……
咬文嚼字的功夫，吴知铭可比不上她……只是突然觉得……这女孩子读多了书……好似也变得难以捉摸了
待到月亮高高的挂在了园中
少女才到屏风后换下了轻便的单衣，绕过来对着眼前人笑的谄媚，让吴知铭摸不着头脑
\"厢房还是地铺？少爷选一个吧\"
……
……
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对上那人笑的弯弯的眼角，眸中短促闪过的冷光……激的他一哆嗦，只得悻悻接下那人手中的被褥来
……
……
\"阿姊如果知道……定会骂我的……\"
少年躺在素白的地铺上，望着红纱帐子落下的床帷，不甘的撇了撇嘴，闭眼入了眠
……
……
是夜，初到新府的少女却无法入个好眠
翻来覆去几遭，还是坐起了身来
披上柜中悬挂的绣纹披风，绕开了地上酣然入梦的人
轻推开了房门，又复悄声的掩上
园子里苍翠的竹林望不到边，孟美岐手指摸上这衡冰凉的竹节往前踱步
沿着院角的小门出去，转过个了个弯
远远的望见石桌旁倚了个浅蓝色的影子
孟美岐心头一动，带着三分好奇靠将过去
……
……
石案上趴伏着的女人的睫毛很长，像把小扇子扑扇在脸上
鼻梁小巧，双唇饱满又红润
她的臂旁散落着几枚透白的犀角杯，还有一坛未饮尽的酒，已开了封泥
……
……
少女狡黠一笑，有些恶趣味的伸出手指碰了碰那人的脸颊……肤如凝脂，指尖微凉的触感混杂着弹软
\"……唔……\"
被惊扰的人儿不满的睁开眼，带着几分醉意瞟着面前的人影
\"谁啊……\"
\"我\"
被这理直气壮的调子扰的摸不着头脑
吴宣仪揉了揉发重的脑袋，好笑的打量着她……
……这身衣着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这红绣鞋……
\"小弟睡下了？\"
支起脑袋，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轻笑
……
……
\"……唔……\"
女孩面红的对上她的眸子，心下了然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吴家大小姐……生的这般美姿容，坊间都传为人放旷洒脱得很……今日得见……还真是……
\"唤我阿姊便好……\"
吴宣仪也不多问，招呼着她落座，衔来一只杯
满上了澄澈的液体
孟美岐未出阁时，是最讨厌用别人的物什的
如今却鬼使神差的接了下
放到唇边轻抿
……
……
都怪她太美了，美到这竹林，这月色，都成了谪仙人的陪衬
\"哈哈哈哈……\"
吴宣仪看着少女紧皱的眉头轻笑，抬手刮了刮她的脸蛋
\"不会喝酒哦……\"
\"倒也不是……爹爹喜饮酒，在家里时也喝得一些\"
孟美岐心虚的扯起谎来，故意扬起清清冷冷的调子
\"这杯皿倒是很雅……\"
\"这是犀角杯……\"
\"……美酒配良杯……犀角杯里装的需得是关外的白酒\"
\"那其他的酒呢……\"
\"日后再告诉你……夜深露重，先回房去吧\"
吴宣仪抬头深深的望了一眼月色，
朝她摆摆手
\"……\"
少女不满的瘪瘪嘴，却也没有再多说
行了个礼便转了身去
沿着一片翠绿往回走，心上却积满了疑云
\"……阿姊……吴家大小姐……为何深夜一个人在院中饮酒？\"
待到次日清晨，两人到堂上向吴父吴母行了礼
却也没看到吴宣仪的影子来
孟美岐回了堂下，轻轻凑到吴知铭身边开了口
\"……你阿姊呢……怎得今早也没见到个人\"
\"……阿姊许是昨夜又喝多了……仍在休息吧\"
少年抚了抚袖口，有些心事重重的叹了一声
\"酿酒的还嗜酒如命……？\"
少女也口无遮拦，只是狐疑的打量着他
\"……不是……因得吉日临近，近日城中成婚的人家很多……\"
\"……城东的傅姐姐许是明日也要嫁做人妇了……阿姊一向与她要好……\"
后面的话孟美岐没有认真听下去，只是心头更加疑惑……
……挚友成婚……需要这般愤郁吗……
\"……阿姊……\"
少年放下盘中的羹汤，往床铺那边走近了些
床上人已然起了身，却只着了单衣，靠在床头昏昏
\"……起了？\"
\"还在为傅姐姐的事情劳心吗……？\"
吴宣仪只是笑，想如年少时那样揉一揉小弟毛茸茸的发顶，却见他束好的发冠整齐
便悻悻缩回了手去
\"同美岐怎么样？\"
\"……阿姊你莫要提了……\"
少年人的脸如涨红的番茄，憋着一肚子气，这才有了倾斜之处
\"……她不让我同她一处睡，偏要打什么地铺……成了亲倒是手却也没拉上过一次……我与她说不上几句，那人便要扯什么功名利禄来……\"
\"……孟家世代为官……嫁入府里也难免心高气傲\"
\"你若真有心考取个功名来，她自然会对你另眼相看\"
吴宣仪只一笑，起身踱步到了桌旁，端起一碗燕窝羹嗅了嗅
\"她还说是爹娘塞她过来的，本就无心嫁我……\"
听着小弟的满腹牢骚……回想起什么似得……少女的唇角轻扬，霎时心情大好
……也难怪……那样一个别扭的小孩……
\"……天涯何处无芳草……铭儿以后若真有意，再娶个情投意合之人倒也不是不可……这孟家小姐反正也无心在此……\"
漫不经心的啜着小盅的热汤，淡淡开口
\"……我不……阿姊……我就要她一个\"
那人似有些急了，\"腾\"的一声从床侧站起身来
\"随你\"
一碗饮尽……吴宣仪阖了阖眼，也不再接他的话
待到餐毕两人双双出了院，却见那人穿戴严整立在了院中的石榴树下
少女的鼻梁高挺，墨黑的发只挽了个发髻垂在背后，侧脸好看的让人发怔
\"……美岐……我跟阿姊要去酒坊一趟呢……你这是……\"
吴知铭一喜，往前几步立在了她身侧
\"带上我\"
\"……府里闷得很……也无事做\"
孟美岐这么说着，眼睛却瞟向一旁的人去
三人这么七拐八绕的走在园子中，
吴宣仪打量着周围惯常的景致，脚下步子虚浮
却在一个转弯处，袖口被人微微扯了紧
\"酒醒了？\"
她压低声音，凑过身来朝她耳语
\"……嗯\"
不自在的应了她一声
……这小家伙……没大没小的……却是连个姐姐也不唤一声
好不知羞
孟美岐只望着她笑了笑，便背过手去，一蹦一跳的迈开了步子
-
孟美岐嫁到吴府已三月有余
坊中的事务倒是知悉了不少，成日的随着吴宣仪往酒坊跑，偶尔也学着她的模样坐在二楼斟上一杯
指尖摩挲着青铜酒爵的细纹，高粱酒正醉人
\"……大小姐……戚家少夫人来了……\"
孟美岐靠在竹椅背上，也不转头，听着楼下小二的呼声
她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有些烦闷的饮尽杯中的液体，兀自下了楼
吴知铭望着紫裙翩翩的人儿从一旁擦肩而过，托着账薄的手一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
那人却已经走了远
\"少夫人怎得回来的这般早？\"
丫鬟好奇的打量起今日异常安分的少夫人，没忍住……还是问了出口
\"回房念书\"
孟美岐瘪了瘪嘴，迈开步子进了屋内去
……
……
待到又过了数日，坊里的新酿开了坛，群人热闹的在前房打着哄哄
却遍地也寻不到个葫芦瓢来
孟美岐着急的转进后院，脚步匆匆，却在树下如遭雷劈的止了步子
不远处的女人一袭淡紫衣裙，发髻温婉金钿繁密，吴宣仪就站在她对面，两人交握的手生生拉扯出一股暧昧的气氛来
\"……少夫人……瓢寻到了……您可快来尝尝\"
小工遥遥的喊叫声让树下的两人陡然分了开
吴宣仪转过头望见了孟美岐的影子，面上一红
却见她一言不发的转了身
\"傅姐姐可真美\"
回府的马车上，少女装模作样的敛起眸子
……
……
吴宣仪却不应她，只点了点头，看的身旁的吴知铭倒敞开了话匣子来
\"……傅姐姐小时便有这般美姿容了……阿姊上学堂时我常偷跑去看，那戚家哥哥也是……二人如今也算是得了圆满……\"
却好似一语成谶
之后不足一月，听坊间的人传来戚家少夫人怀孕的消息……怪不得近日也未见到那人前来酒坊
那日吴宣仪没有出府，倒是晚饭时见到了人影，却也没搭得几句话
夜幕垂落之际，孟美岐一人拐进了后园的竹林去
果不其然，那人又出现在了石桌旁，倒是墨竹近日在凉风里显得瘦削了几分
……今夜未见得月色，园里蒙着一层薄雾……昏昏暗暗的不很分明
\"……\"
\"很难过吗？\"
少女难得好语气，有些拘谨的落坐在桌侧，不敢看她的眼睛
\"如你所见\"
吴宣仪只是笑，唇角却是苦的，推了推桌上空了的酒坛
\"……姐姐和傅姐姐……\"
孟美岐很少唤她姐姐，在人前偶尔学吴知铭那般唤她阿姊，却也生硬的很
\"有情，却也没了果\"
夜风吹起一缕额际的碎发，她眼里灿若星芒，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
……
沉默了半晌，被她悲恸的语调搅得心神不宁
孟美岐烦躁的提起石桌下的酒坛来
兀自扶正了一只玉杯
\"……怪不得要饮汾酒……凭姐姐的酒量，倒是喝一晚也难醉\"
\"我陪你\"
吴宣仪有气无力的撑起脑袋来，看着倔强的小人斟满了一杯，扬起脖颈一饮而尽
\"……咳……\"
辛辣感蔓延上舌尖，憋红的小脸让人觉得好笑又怜惜
那夜两人不知道饮了多少酒，倒是吴知铭在后院寻得了人时，孟美岐已挂在了吴宣仪身上
少年讶然的望着二人，见自家姐姐无奈的轻笑着
\"是我自个儿没趣，美岐倒是陪我饮了数坛下去……\"
\"我招呼着她换下衣服梳洗一番，你先回房去吧\"
……
……
\"那……劳烦阿姊了\"
少年望着不省人事的人儿，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待到温热的水汽熏得人昏昏欲睡，孟美岐在木桶里转醒了几分，望着身旁赤身裸体的人影
瞬间通红了面颊
\"……吴……吴……吴宣仪\"
本是照顾自己……怎得她自己倒在木桶里睡着了
\"唔\"
不靠谱的吴某人这才疲倦的挣了眼，见对面的小人双手抱胸，正好笑的盯着自己不放
\"……洗好啦？……那我们也睡觉吧……\"
那人从水里站起身来，滴滴答答的水珠溅在一旁
\"……阿珠去哪了……方才还在这里服侍的\"
\"……你先穿衣服啊……\"
孟美岐整个人仿佛要沉进了水里，脸像只红番茄
待到侍女姗姗赶回了屏风后，两人才穿戴整齐的坐在了床侧去
\"……让阿珠陪你回小弟那边吧……我太困了\"
\"……不要，外面太冷了……我就在这凑合一晚好了\"
小孩可怜巴巴的瞅着她眼睛，看得身旁的侍女都有些不忍
……
……
\"……\"
\"随你吧\"
摆了摆手，吴宣仪往后一倒，便没了知觉
被醉意拖下了疲累的梦乡去
孟美岐望着垂下的淡蓝色床帷出神，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去，鼻尖却溢满了她的发香
那人睡得沉沉，自己的鼻尖抵在她柔软的长发上，轻轻阖上了眼
……
……
……姐姐真美……也好香……
这么想着，只觉得困意来袭，便坠入了梦境中
\"……美岐……\"
\"……醒醒了……\"
待到次日日头高起，床铺上的小人却还没转醒过来
孟美岐睁开眸子，双臂却还环在吴宣仪腰间，那人挣脱不开，只能好笑的推搡着她
全不似昨日那般消沉
她睡眼惺忪的朝着吴宣仪露出一个笑来，像是被那人勾起的唇角感染，却看上去傻气异常
……
从那天开始，孟少奶奶总要有事没事的就往吴宣仪的别院跑，不是托辞少女心事
就是假说想家意难平，需要阿姊安慰着些
吴宣仪被她缠的无奈，吴父吴母也没了脾气，只能宽慰的安抚自家儿子
待到上元节那人，三人带着些家仆上了镇东的闹市看花灯
孟美岐自幼被管教的严厉，倒真少见这些热闹的景色
在锣鼓摊旁就要稀奇的打量上半晌，更莫提那些胭脂水粉的铺子……吴知铭不耐的在一旁揣着手，时不时的挠挠后脑
察觉到那人的不悦，孟美岐微微偏首，朝着少年人开了口
\"……帮我和阿姊买两串糖葫芦去……\"
望着月白衣衫走远，少女却突然扯起身旁人的手来
\"……哎？美岐你别乱跑……\"
吴宣仪被她拉着跑出了好远，不悦的皱起眉头来
\"铭儿一会回来寻不到我们怎办……\"
\"……他那么大一个人了……总不能迷了路，回府见就好啦\"
孟美岐漫不经心的往前踱着步子，也不看她
只是默默抓紧了那人的手腕
\"哎\"
待到二人步上了石桥，少女低头望着河边人们放起的莲花灯
兴奋的朝她指着
吴宣仪这才勾起唇角，望着平静如镜面的河水上星星点点的光
却在下一个目光所至，愣住了身形
不远处的女人有些艰难的挺着肚子，身旁搀扶着她的人影高大异常，两人耳语了几番，不约而同的绽开了笑容
孟美岐顺着她呆滞的目光望过去，瞬间了然
只捉起了她的手，走下了石桥去
……
……
一路无语，待到四周寂寂，少女的手背上却被水滴砸出了一道凉意来
她转身抹掉那人脸上的泪珠，有些怜惜的把她拥进怀里去，吴宣仪也不再挣扎，靠在她单薄的肩头
不多时，泪水就洇湿了那人的衣衫
伴着虫鸣的夜色中，
吴宣仪听到她低低的耳语，似是月宫撒下的光
冰冷又明亮，激的人心头发颤
\"……也许同是无果……但我对姐姐……也有这般情意呢\"
……
……
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似听到远古的回声，只响在心头那一个角落，却剖开自己封闭的心门
……
……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两人的关系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
吴宣仪不敢再直直的望进她深情的眸子去
那人耍赖留宿的日夜里，自己只能面红的推拒
却抵不过孟美岐的执意
坊里新酿成的果酒甘甜醇美，后劲却燎人
那日孟美岐送来一对夜光碧玉杯
和她坐在林后对酌
吴宣仪一喝酒，性子就复找回了那副洒脱决绝的超然
望着心事重重的少女，有些怜惜的抬手抚了抚那人的脸颊
紫色衣裙却靠将过来，把她抵在了桌边
她的唇很凉，夹杂着些许酒的甘冽，那人小心翼翼的不敢动作，生怕惊扰了月色下的仙人
吴宣仪有些怕了，却生不出半点推拒的勇气，有些认命的闭上了眼
而后环上自己腰际的手，鼻尖轻柔的擦碰，舌尖相抵的细碎声响，被竹林摇曳的碎影遮盖起来
她靠在孟美岐怀里喘息，唤回的些许理智滋生出异样的罪恶感，把心脏收紧拉扯的生疼
\"……美岐……我们这样……\"
\"别说话\"
年下的碎发垂落在她脸侧，胸口微微起伏
脸颊却早已红透
\"……姐姐……\"
吴宣仪听她这么唤她，有些心虚的闭上了眼睛
\"……我也想像你一样……\"
\"求一次，自由的爱意\"
不是媒妁，无关门第
……只为她发间……让自己安眠的香气
只是这承诺，便在数日后的生辰里
伴着酒坛碎裂的声响，和那在竹林深处颤抖的少年
一同消逝进了不见天光的夜色里
\"……阿姊……!？\"
颤抖的月白衣衫，惊惧到失神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纠缠的两个人影
今日是孟美岐的生辰，吴府上下本在堂前欢聚一堂，摇曳的灯火下满是家仆亲眷的喧闹声
酒过三巡，正是醉意蒙蒙之时，吴知铭在爹娘房间讨得了二老那里仅剩的一坛谪仙醉
正当个宝贝似得揣在怀中，却没在桌上寻得那人的影子，九转八绕的进了后园深处
却见阿姊正拥着那人靠在一根枯竹下，被带着醉意的吻侵的红透了面颊
吴宣仪在看到小弟的身影时，陡然惊醒过来，伸手去推拒面前醉醺的少女
……孟美岐疑惑的转过头去，见是他……眼中笼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铭儿……我……\"
吴宣仪眼里憋了几滴泪，有些无措的望着他
\"美岐\"
那人却充耳不闻的踱步过来，脚下踩着酒坛零落的碎片，发出\"刺啦\"的轻响
\"……我是如何亏待了你……你要这般……\"
\"对不起\"
孟美岐如鲠在喉，沉默了几秒
才憋出这几个零落的字句来
错的本就是错的，她也未曾不想向这人坦白，只是吴宣仪的顾虑太多……两人许久不曾坦诚相对，倒是今日借着酒意……
\"……本想过了生辰就央你写休书的……不关你阿姊的事情，是我一厢情愿……\"
\"……\"
桃花酒的香气弥漫在带着寒意的夜风里，
被她的坦然生生刺痛了心脏，少年有些身形不稳的晃了晃
吴宣仪伸手去扶他，却只听到一声短促的声响
\"嘶——\"
那人不知用了多大气力，竟是生生撕裂了半截衣袖
月白色的布条留在女人葱白的指际
吴知铭愠怒的转身，自顾自的拂袖而去
只留下失神的人僵在了原地，被罪恶感侵袭的没了念头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掉落在地上，隐进了尘土之间
吴宣仪哭，孟美岐就在一旁望着她哭
小孩慌了神，伸手想拥住她颤抖的肩膀
却被轻轻避了开
……
……
她能清晰感觉到的是，一段悬崖横亘在两人之间
月色隐进了浓云之后
而自己，却看不清她的脸
次日吴知铭只提笔留下了一封家书
便没了踪影
孟美岐转醒过来时，吴父吴母正在堂上气急的握着信纸数落他，那人却早依托了个什么\"进京赶考\"的名头
消失在了两人的生活之中
从那之后的几个月里，吴宣仪都不曾和孟美岐有过正面交会
二人明明在一处饭桌上邻坐，还在吴家父母面前有些寒暄的叮咛
酒坊里却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心头的巨石压的彼此难以喘息，只有一腔孤愤
\"……大小姐……少夫人也在那边呢……\"
酒坊的小工看着别扭的两个人影，本是小憩时间
……却怎得取了两壶相同的酒，却一东一西的坐在楼上……
吴宣仪拈起古瓷杯中浑浊的黄酒，轻轻摇晃了几下
未发一言，只扬颈饮了尽
……此酒名唤\"状元红\"……
窗边的一袭紫裙倒是小口的啜着，眼睛瞟向窗外，也似愁情万种
吴宣仪没有再去过后园的竹林，\"谪仙醉\"也仅剩了她那里的一坛
却好似再也无心欣赏一般，不知是心虚还是负累
孟美岐常常一个人到林子里独坐，抬头盯着皎白的月光发怔，夜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把酒气吹拂的散了便回房睡下
……
……
时不我予，那时她也未想到祸事来的如此之快
次年春，桑榆县的政敌一纸诉状告到了皇城，孟府在一个黄昏被禁卫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东厂的高公公与桑榆县令相携粉墨登场，迎头骂他\"官商勾结，禁断皇城邻县\"\"有谋反之心\"
兵荒马乱的年代，孟美岐倒是无惧人事惊变
只是官兵来了吴府拿人的那天，吴宣仪失神的从后院冲出……把她护到了身后去
吴母抹着泪把自家女儿往后扯，满嘴知铭知铭的呼号，全然没了计策
\"……阿姊先回去……我没事\"
孟美岐故作轻松的朝僵持的两方人马开口，吴宣仪却不理会她
……
……
\"……贸然抗旨是大罪……吴家小姐这是要以身试法……\"
带头的侍卫捏紧了腰刀，眉头紧皱的望着她
\"宣仪\"
孟美岐的声线有些哑，这一回也不再唤她什么阿姊
只是兀自叫着她的名字，急得眼角有泪
\"……先回去……求你……\"
吴宣仪望着她欲滴的眸子，一瞬间有些恍惚起来
……竹林那夜她没有哭，吴知铭不见了人影也不曾见她落过泪……只是此时此景……
她无助的望着她的眼睛，好似要说些什么，却碍于剑拔弩张的攒动人头，只沉默的央求着她
……我，只愿你平安
在望着一众人马远去之后，瘫坐在地上的淡蓝身影
身边侍女无助的抽泣，吴母的哀叹，家丁的议论声
……明明吵嚷的很……这些……吴宣仪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三日后，堂上判下了株连的罪名
吴宣仪连着几天没有出现在府内，整日忙的不见个人影
酒坊的前门却紧闭了起来，无声的暗流涌动在平静的镇子上
行刑那天，压刑车拷着一众孟家子弟行在西城墙前的大道上
街坊邻居站在路边，悻悻的望着孟县令苍白的胡须……哀叹这世道不公
昨日在狱中，孟县令苦笑着问一众子女，是否怨他选错了人……明明能攀龙附凤，偏要嫁得什么富商大贾，巧匠能工
几人都啜泣着摇头，只说得一些什么琴瑟和鸣的话，感叹父亲会识人
\"其实这事倒也简单，不过是你们小妹被那桑榆县令瞧了上，我却依婚约把她许给了城东的吴家\"
……老人摇了摇头，望向女儿倔强的眸子
\"爹……\"
\"各位兄长，家姐……是岐儿拖累了\"
少女言语淡淡，笼着一层说不上来的悲戚感
惹得众人暗自抹了泪来，直摇着头
哀莫过大于心死，对于如今的孟美岐来说，生与死……倒也没什么所谓
她本未怨过任何人，怎得到头来，却拖累了所有人
刽子手用烈酒擦拭着手中的刀刃，只待台上一声令下
场外倒是围满了镇上的居民，午时将近
蠢蠢欲动的颜色只隐在人群中
\"午时到——\"
一声尖厉的长啸自台前传来
下一秒，却只见得一支利箭从人群中咻的飞出
\"咚\"
壮汉应声倒地发出的闷响惊扰了围观的人群，宦首\"腾\"的一下从台上站起
\"……放箭!\"
\"这台下都是附近的镇民……\"
队正有些哑然的躬身禀报，却只换来一计耳光
\"……劫掠法场是大罪……早说这县民有谋反之心……如今出了乱子，怎向皇上禀报？\"
\"……是!\"
孟美岐只觉得正午的太阳刺的双眼有些发痛，
在那声闷响之后，酒瓶碎裂的巨响
周围燃起的大火，都让她一瞬间有些恍然
那人一袭黑衣，协着几个影子从火墙之中冲上来，砍断了缚手的绳结
她身下陡然一轻，被几人架着往下奔逃而去
满天的箭雨却在几秒后自城墙上撒下
带着腥味的风中，耳边只有那人的急促的喊声
\"……美岐……我想好了……\"
\"……上元的花灯……竹馆的月色……今日出了这里，我们便远走……\"
\"……你喜欢的所有地方……我都愿陪你去……\"
身边的家丁一个接一个倒下，孟美岐不知道被拖出去了多远
几近崩断的神经促使她握紧了身旁人的手臂，两人这么不管不顾的往前奔逃
\"咻——\"
心头撕裂般的一声轻响，她这么侧着脸去看一旁身形不稳的人，那人却突然跪坐下来，下一秒，就这么扑向她
\"咻——\"
哑然的望着城墙那边狂奔而来的士兵，眼前人垂落的黑色面纱
唇角一滴滴溢出的鲜血
孟美岐突然觉得四周有些死寂——
寂到站在命运弄人的终点，还能这样安静抚着她的脸颊
唇角扬起一个苦涩的笑来，
\"阿姊不愿意同我共生，便要这般一同赴死吗？\"
\"……咳……\"
背后涌出黏腻的鲜血，渐渐染红了少女的手掌
吴宣仪这么自责的望着她，出语却无法拼凑成个完整的片段来
\"……别……怪我……美岐……我也想……也想……\"
\"……若有来生……\"
\"……莫要再推开我了……好吗……\"
她言语淡淡，看着眼前绝美的面容，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歇斯底里的自白
\"……咳……\"
温热的血浸湿了脚下脏污的土壤
吴宣仪认命的把头轻轻靠在她怀中，有些疲倦的微阖上了眼
……她有多爱孟美岐，也惟有她自己知道
看着逼近的将士，明晃晃的刀刃从头顶劈砍下来的那一刻
孟美岐闭上了眼，倾身护在了吴宣仪蜷缩的身影上
失去意识之前，听到那人微弱的应答
\"好\"
……
……
四周静的出奇，好似这世界……也只她们两个存在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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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吴知铭高中状元衣锦还乡
惊闻孟府变故，震诧的连夜返回了京城
连上三道奏折请求圣上彻查此事
直到再次跟随巡抚回到了东隅县
此事才得沉冤昭雪
……
……
十年之后，已然子女满堂的状元郎
在一场暴雨之后，有些感慨的立在院中观花
却被树下小儿的呼声吸引去了目光
\"……阿爹……阿爹……快看城儿挖到了什么\"
吴知铭院中的陈设不曾改易，倒是那棵桃树屹立如旧
……阿姊从前喜竹，而自己偏爱桃颜……
土壤边缘露出一角模糊不清的封泥
唤下人取来铲镐……小心的沿着湿润的泥土深挖下去……当酒坛被众人从坑中抬出的那一刻……男人俯身下去……口中喃喃……
……阿姊的最后一坛\"谪仙醉\"……终是……留给了我
……
……
那夜的男子回房奋笔疾书，不知写下了什么
却只行色匆匆的赶往了家坟外
燃起的火光映红了那人清秀的侧脸，和岁月雕凿于其中的些许细纹
……纸张被火舌吞噬，几秒钟就隐在了灰烬之中
\"怎得突然到想到你阿姊了……\"
女人从背后给他披上披风，也半蹲下了身子
\"……便是我想不开……阿姊却也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了……\"
被他不明所以的话说的有些困惑，女人却只娴静的应下，没有多问……只是环顾之间……
\"……我记得相公曾说过，阿姊终身未嫁……那这旁边的是……\"
两座坟并立在园中，好似周围紧紧相依的竹林，碑上的字句却已经被风化的模糊不清
男人垂眸片刻，释然的笑了笑，这才答道
\"……\"
\"……\"
\"她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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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的月色翻涌
好似潮水淹没了天空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无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