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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玉珏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枝桂花枝,零星的黄点点藏匿在青翠的叶下,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我这才惊觉,原来又是一年秋来到。自从安平离开,母皇退位,我在这宫中的日子,一日复一日,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陛下,您瞧这是什么?”行过礼后,玉珏就把手里的桂花枝递到了我面前。

      花枝一凑过来,那股香味更是浓郁,我伸手接过,低头嗅了嗅,“可是从长信宫折的?”

      “果然瞒不过陛下这鼻子。”他在古琴面前落了座,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碰了几下琴弦试音,“臣路过长信宫,闻到了一股幽香,这才发现桂花开了,便偷偷从里头折了一枝,过来借花献佛。”

      约莫是长得好看的人,即便是干了几件偷偷摸摸的事,依旧是好看的。我看着他挤眉弄眼地说着这枝桂花的由来,忍不住笑了笑,“你也不怕被宫人瞧见你,然后把你捉了。”

      他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敛,随即又抬眸看向我,“臣听闻陛下喜欢桂花,便只想着讨陛下一个开心。左不过长信宫无人,若真这般倒霉,被人捉了,能博陛下一笑,那也是值得的。”

      这话着实……太暧昧了,我有些听不习惯,还有些不大信。这也许是君王的悲哀,因为身处高位,所以看身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带着防备,也分不清那些好听的话里,是他们的真情流露,还是迫于我身份的谄媚讨好。

      稍许,我才垂下眼,平静道:“你倒是有心。”

      “陛下是大锦的天,这天下子民的心应当都向着您的。”

      许是觉得我的话有些敷衍,玉珏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失望,没了先前那样的郑重与热情。

      我把桂花枝交给瑶香,“快些找个瓶子装起来,可不能辜负了他对寡人的一片心意。”

      随着我的话落,玉珏脸上的神色又容光焕发起来,低头拨弄起琴弦,悦耳的调试琴声中,他笑容璀璨地朝我道:“陛下想听什么?”

      我靠着身后的软塌,闭上眼,“欢快些的曲子,什么都好。”

      很快,叮咚如泉水的轻快曲子就在殿中响起,但我的心情并不欢快,反而因为刚才弹琴人的话而更加憋闷。

      玉珏对我有几分真心,我其实不知道,也不那么想知道,把他召进宫来,纯粹是因为姑姑的请求。

      从血缘上,我其实与父君所在的秦家并没有半点关系,我生父姓顾,当初是母皇后宫中一位不起眼的皇夫,母皇生下我不久,他就驾鹤西去,后来被也是皇夫之一的父君养在了名下。

      写一养就是二十来年,虽然父君待我不够好,更多时候是把我当棋子,但我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这份养育之恩,也足以让我铭记。

      而这姑姑就是父君的妹妹,也就是玉珏的生母。三年前,南安王这个谋朝篡位的逆贼终于被正义打倒,而我那暗中与其沆瀣一气的父君也被母皇赐了一杯鸩酒。父君不光彩,因他而有了无上荣耀的秦家自然落不得好,父君死后,母皇处处镇压秦家的势力,树倒猢狲散,昔日与秦家交好的世家都对其避如瘟疫。

      至此,秦家成了酒肆茶楼间的笑柄,在京城立足都难。

      我即位后,姑姑千辛万苦求到了我面前,让我救救秦家。

      对父君的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只好如了姑姑的意,把玉珏召进宫来。

      玉珏生的眉清目秀,时常挂着笑,阳光又热情,倒是有几分讨喜的,我并不厌恶他,且因带着几分对父君的恩情,而对他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怜惜。

      不过,更多的感情,却是没有了的。

      我虽然不太懂情之一字,但见的多了,倒也明白一些情感上的不同。玉珏方才的那番话,暧昧得十分直白,想来对我的这份心意怕是不只把我当一国之君相待了。

      可笑的是,除了这种担忧,我那居于高位的诚惶诚恐的心境还让我对他生出了猜忌与防备,让我从他那句“左不过长信宫无人”里品出了别有深意。

      长信宫从前住过母皇的两任凤君,往昔我还没有自己的宫殿时,就是和父君住在此处。如今我即位,这长信宫自然成了默认的未来凤君的居所。

      玉珏今儿特意这么提了一嘴,让我下意识地就多想了,总觉得他这句话别有深意,是对这处宫殿生了觊觎之心。

      欢快的曲子在一阵快节奏的激昂声调中迎来了舒缓的尾声,在最后一个音落下时,我睁开了眼,看着玉珏,“玉珏,从前,你可是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许是我这话问得太出乎意料了,玉珏愣了片刻,“陛下怎么突然这般问?”

      我朝他安抚地笑了笑,“不过是突然想到,便这么随口问一问罢了。”

      他神色松了松,斟酌了片刻才道:“陛下是问多久之前?舅舅没出事之前,臣那时倒也是意气风发的,想要入朝为官,造福天下,将来能位列三卿。再后来一些,臣知晓这只是空梦一场,倒有些浑浑噩噩度日了。”

      他口中的舅舅就是抚养我的父君。

      我品了品他的话,觉得他应当没撒谎,父君做了逆臣贼子的同伙,他秦家后世之人就很难再入朝为官拜相了。“那现在了?”

      “现在?”他按住琴弦的手的食指勾了一抹弦,随即又双手在琴弦上弹拨起来,欢快的琴声把他的声音也氤氲地更加动听,“现在啊,臣只想为陛下弹弹琴,既然在国事上无法为陛下分忧解难,只愿在陛下烦闷时,能为陛下消消愁。”

      没出息。

      可囚于这深宫中的人,这一辈子又还能怎么有出息了?

      我这般一想,又对他生出了几分怜悯,让他退下时,给了他一份恩典,长信宫的桂花,他可以尽情地、光明正大地赏。

      是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又让瑶香掌了灯。瑶香退下后,我对着悬在床梁上的福字看了许久。

      金色的绣线绣的福字在幽暗的灯下依旧十分显眼,我搬来板凳,踩在上面把悬挂的福字解了下来,每一针都仔细瞧了一遍,瞧到眼睛发酸了才罢休。

      世上之事真是奇妙,我和安平的绣活师承一人,但我们的绣品却无半点相似之处,而三梅不过是受了安平的几句指点,这一针一线的走势,居然与安平这般相似。

      我拿着福字在脸颊轻轻蹭了蹭,又爬上板凳,把它挂了上去。

      一阵夜风吹来,我瑟缩了一下,钻入被窝,裹紧了被子,终于意识到,秋来了。

      “皇姐,安平又有好多新衣服了,母妃说,是因为秋天要来了哩。”

      “对啊,秋天要来了,父君宫里的桂花又要开了。”

      “好啊好啊,安平又可以用桂花泡澡了。”

      “皇姐,你也来跟安平一起泡,好香香……”

      “……”

      闭上眼,昔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安平稚嫩的声音仿佛在耳侧,只是时隔多年,记忆悠远,又显得缥缈虚无。

      可惜,往后的桂花微雨,再也不会有人缠着我,要我给她打桂花泡澡了。

      再也不会。
      长信宫的桂花,也等不到需要它的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乐嘉不渣,不渣,不渣。
    重要的事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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