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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歌罢玉楼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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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遮月阁,张旻麻利的叫人套上马车,便往桑家瓦子而去。到了地头,熟门熟路的走进巷子,敲响了龚美的屋门,“龚大,是我,张大郎!”
“来了?”几乎是立刻的,门从里面打开,露出龚美的脸,“快进来。”
“不必了,三郎差我来接你去他府里,今夜要留下。”张旻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脸上有一丝疑虑。
龚美闻言,面上露出一抹清晰可辨的喜色,“当真?”说着拍了拍张旻的肩膀,“好你个张大!等着,我去收拾行李。要不要进来喝口茶?”
张旻摇摇头,催他进去,自己站在门口,瞧着那因龚美太过用力而前后开合不定的门扉,陷入沉思。
龚美与刘二娘到汴梁城才不到一月,自然也没甚物件。他随便收拾一番,出了门,便去隔壁向房东退了房,说了好些好话,将交下的三月定金拿回一半,这才出来,对张旻道,“走罢!”
张旻被他一叫,回过神来,并未多说,当先往外走去。
等上了马车,龚美才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这马车我还是头一回坐,都是托了你张大的福气了!”
“这算什么。”张旻微微一笑,给他倒了一杯茶,“跟着三郎,有你的好日子。”
“你跟我说说,二娘今日到底如何?别惹恼了三大王。”龚美此时才忐忑起来。
为了此事,他几乎是将自己所有的能力都动用,若是不成……
张旻冷笑,“你担心什么?她好得很,见了那朱门绣户,几乎迈不动腿,便为了这富贵,也会用心。”
“二娘不是那样人……”龚美听他说得刻薄,不由反驳道。
张旻哼了一声,也不再说。到底如何,将来便知。何必为这事和龚美闹僵了?
马车走得很快,不一时便到了赵德昌的府邸。两人下了车,张旻领着龚美往里走,一面道,“你先和我住在一处,等过几日此事定下来,我再去央三郎给你差事。”
龚美连连点头,此事虽是他二人同谋,但进了这府里,自然是以张旻为先,“全赖你周旋了。”
到了张旻所住的院子,龚美将东西放下,搓着手道,“张大,能否让我见见二娘?”
张旻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语带敲打,“龚大,我说,都走到这一步,你不会想反悔罢?”
“不会不会,我只是不放心二娘,你不知,我们一路从蜀中过来,她就没离开过一日。我怕她骤然到了这里,住不惯。”龚美道。
张旻心想,有什么住不惯?这绮罗丛中住不惯,莫非定要去住那破庭院?口里却道,“三郎让我接了你来,本也是让你劝劝二娘子的意思。只你去内院,却有些不便,我叫人带了她来。”
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人叫门,“张大哥,人我给你带来了!”
张旻连忙开门出去,笑着应道,“秋婵姑娘,多劳你。”随手递过去一角银子,“这个请你吃果子的。”
“张大哥总这般客套!”秋婵笑着,却伸手接了银子在手,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不然夫人又要骂!”
秋婵走后,张旻才对站在后面的二娘笑道,“进来罢,龚大郎已到了。”
二娘眼前一亮,“龚家大哥到了?”一面问,一面却已经迈步进屋。
张旻又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龚美和这刘二娘对外都只说两人是表兄妹的关系,可……一个二十来岁的表哥,带着十五六岁的表妹独自上京?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有什么问题。
二娘却没注意他的神色,进了院子,便见龚美已然推门而出,她忙笑道,“龚大哥,你来了。”
龚美点了点头,心想如今在这府里,再与二娘共处一室不太妥当——他原没有这样细致的心思,但经张旻敲打之后,心头暗自凛然,此时便搬了椅子出来,“二姐,你坐。”
二娘斜签着坐了,见张旻远远的站在院子外,并不打扰他二人说话,这才小声道,“龚大哥,你来时也瞧见了罢,这院子可真大!你可知这是谁的府邸?”
“是大,怕不有桑家瓦子那么大,够多少人搭棚子唱戏了。”龚美附和着,回避了第二个问题。
刘二娘却根本没有注意,嘻嘻一笑,“龚大哥,这是官家的儿子的府邸,那位赵衙内,他是官家的第三个儿子呢!可我瞧着,他很是可亲,一点都没有那些贵族夫人小姐们的做派!”
她说着直起身子,郑重道,“龚大哥,我知道你一向志向远大,来京城也不是为了接着做银匠的。这位赵……三大王,人很好,你若央了他,说不准他能帮忙呢?你不是总说要跟着大人物,他可算是个大人物了罢?也是咱们交了好运,一进汴梁城,就遇到了这样的贵人。”
她自顾自说的欢喜,却未注意龚美的脸色。等她停下来,龚美才问道,“二姐,你喜欢这里?”
喜欢么?刘二娘黛眉轻锁,想到自己方才盘算过的账,便点头道,“喜欢啊!龚大哥,咱们在桑家瓦子,一日所得,还不够他们一日抛费。不知等我唱完了,三大王会给多少资费。我想,总不会太少罢?到时咱们也有银子了。龚大哥,我还没摸过银子呢!”
在蜀中时,他们用得最多的,是铁钱。后来要进京,便都换了铜子。至于银子,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想着即将有银子入账,二娘不由欢笑起来。然而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总有一丝隐忧,那种飘飘浮浮的哀愁,每次将要碰到,却又无迹可寻。
“不过,三大王要留我在这里多唱几日,龚大哥,你说,咱们要留下吗?”二娘又问。
龚美听了她的话,强笑道,“这话张大郎与我说过了。既然三大王想听,自然不能推辞。我已经将东西都收拾过来了,也在这里住,免得你心头不安。不过二姐,那是你自己挣的钱,不算我的份儿。”
二娘转过头,一双含情带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龚大哥,咱们是兄妹,怎可这般生分?”
龚美不自在的别开了眼,“天色不早了,二姐,你快回罢。大户人家晚上要锁小门,万一迟了可不好!”
他没有回答,二娘心头微微有些不安。只是张旻已经推门进来,她也不能再说,只好告辞。
夜里躺在床上,高床软枕,纱帐流苏,无不精丽,但二娘却意外的失眠了。
她在想今日遇到的事。昨天之前,她知道这世上有人十分富贵,她也猜到赵德昌家境必定极好。但她再没有想到,他竟是皇子,而且这么大的一个院子,是他一个人的。
这日子,像是在梦里一样,二娘觉得很不踏实。她此前十五年的经历,都不能教给她,现在该怎么做。
就连龚大哥,似乎也变得有些奇怪。听到此间主人是位皇子,丝毫不惊讶不说,还说出那般生分的话。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尚且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悄然改变。
第二日二娘便起得有些晚。一看过了平日起床的时辰,吓得她连忙爬起来,梳洗了之后,才发现床前的柜子上,摆着一套新衣裳,从里到外,连鞋袜都有。
二娘忍不住伸手拿起来,那衣料子十分软和,上身除了里衣外,还有一套蓝色对襟百合半臂,下身是妃色堆纱襦裙。将衣裳拿起来之后,才发现下头还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整套头面首饰:一支玉兰缠枝花钗,一对梅花耳饰,还有一个璎珞项圈。
二娘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也没明白这到底是谁的东西。她心下喜欢,忍不住将这些都换上了,自己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听见外头似乎有声响,这才急急忙忙的换下来。
她昨日并未带行李,因此穿的仍是那件水红色的衫子。——其实便是有行李,也只有这一件见人的衣裳。
才刚换好衣裳,便有人敲门。二娘打开门一看,竟是昨日那个秋婵。
二娘想着昨日张旻对她还算客气,连忙招呼道,“秋婵姑娘,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她在话本上看到的,似乎这种人家,并不将皇子称作大王,而是叫殿下。
秋婵笑道,“哪里的事?我们是没资格在殿下屋里伺候的。我来给你送早膳——你怎的没换衣裳?”
二娘这才知道,那衣裳送来,原就是给她的。秋婵道,“张大哥说,怕你没来得及预备衣裳,便给你准备了。你去见殿下时,便穿这身。”
“是,我知道了。”二娘羞惭的低下头,轻声应道。不用说,必是自己昨日的穿着让人嫌弃了。
用过早膳,换了衣裳,便有人带着她去见赵德昌。
还是在昨日那个屋子,今日二娘唱的却是韦庄。她私心里并不想唱那《蝶恋花》,因此只能拖一日是一日。
奇怪的是,这位三大王也不催促,就只闲适悠然地闭着眼睛听,时而合着拍子在桌上轻叩。
如此又过了几日,二娘便觉得难以支持。从前街头卖艺,她大可每日唱同样的曲子,可若是拿来敷衍赵德昌,她却觉得有些不妥。
二娘所唱的曲子,本就是她当初学的时候,强记下来的,来来回回也只有那些。那《蝶恋花》反而是唱得最多的。因此她最终还是不得不唱了。
“庭院黄昏春雨霁。一缕深心,百种成牵系。青翼蓦然来报喜,鱼笺微谕相容意……”
二娘唱到此处,赵德昌忽然睁开眼睛,握住了她的手,“二姐,你心头对我可也有几分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