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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曼殊的情感世界与其《断鸿零雁记》 ...

  •   漂泊的菩提
      ——苏曼殊的情感世界与其《断鸿零雁记》

      春雨楼头尺八箫,
      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
      踏过樱花第几桥?

      苏君曼殊者,诗文画冠绝之大家也。公元一八八四年日本横滨,德川幕下浪士宗郎与河合仙生子三郎。后河合仙另适粤商苏杰生,三郎更名苏戟,遂成苏氏子矣。苏君总角之年随父归国,未几因继母之妒遁入空门。此后一生凡三十又五年,皆以法号曼殊行于世。

      世间之事,但凡一个情字。曼殊年少失持,以稚龄托身古刹。长夜凄清,惟青灯古佛相傍;镇日无聊,与华严经卷为朋。本当于严慈膝下承欢、童心未泯之时,故想已生人生无常之惑。弗洛依德氏曾言:潜意识如水下冰山,成型于幼年之时。支配力被及一生。骨肉离散,漂泊异乡,人情冷暖……虽天生情衷,亦不免悲叹“儿身世飘零,至于斯极耶”。少年曼殊因思母拳拳之心而“江村寒食,风雨飘忽”一路鬻花以资行囊,不想竟偶遇婴年所聘未婚妻雪梅。虽言“此章为吾书发凡,均记事也”,然此事于并不曾见于其传记之中。巧遇雪梅的故事情节,学生拟作此解:雪梅馈金于落拓未婚夫,泣言“老父以前约可欺,行思以妾改嫔他姓……”见贫悔婚,此等桥段滥也。远见于唐传奇如《倩女离魂》,近见于各行本明清小说中,如三言二拍及清平山堂话本。且如书中所言,雪梅只听得曼殊的卖花声便立辨其身份。试想,两人缔约时仅为幼童,如何记得彼此声音?试究曼殊杜撰此情节原因,不外乎两点:一为追慕。雪梅坚守礼义誓不肯改嫁他人,终于绝粒而亡。于是曼殊赞其曰:“须知吾雪梅者,古德幽光,奇女子也。”二为揭露。曼殊以雪梅未婚夫三郎之口,道出了当时“女子实货物耳,固可择其礼金高者而鬻之”的婚嫁丑恶。彼女子者,虽才堪咏絮、貌比双成,放之此世也“必郁郁而死”。掩卷至此,学生不禁想起昔日马丁路德《论耶稣的二性》中所说:耶和华有两性,神性与人性。这正如曼殊的佛的理解:佛决不是至高无上只知于寒冷高树怜悯众生的天神,而是具有神性的人。曼殊本人何尝不是如此?出身旧贵族的他推崇儒家礼教,血脉之中早已将种种道德的戒条铭之于内,于是他笔下“古德幽光”的雪梅必须和千年来所有的贞节烈妇一样殉节而死;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东京留日学生救国社最激进分子,毫不犹豫的抨击着封建旧道德。绝对的保守与绝对的激进,两者互不退让亦不妥协。这个来自于他大和血统的民族特性,如此矛盾的特性,或许正是困绕此旷世鬼才的问题之一吧?
      曼殊东渡日本后,在逗子郡乡下寻得了自己的生母河合仙。逗子是东海道一个风光绮丽的地方,那里的春日樱花盛开,犹如人间仙境。河合仙的养女良子是个颇具林下风范的姑娘,她熟稔中日两国文学且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就仿佛是冥冥之中造物赐给曼殊孤独心灵的红颜知己,他们无可避免的相爱了。“情网已张,插翅难飞,此其时矣。”可是据苏惠姗《亡兄苏曼殊的身世——致罗孝明先生长函》中所说:由于苏家宗族的反对,感到爱情无望的良子蹈海自杀。柳亚子先生《苏玄瑛传》中对于良子的记载也是大同小异。可是如果仔细思量,不禁有如此疑问:远在东瀛的曼殊曾因一度出家为僧而与苏家断绝联系,如果说是由于家族的干涉而导致佳人香消玉殒,是否有些牵强呢?在《断鸿零雁记》中,来日寻母的三郎与邻家姑娘静子两情相悦。河合仙对静子很有好感,顾三郎道:“儿视静子何如人耶?”母亲问的意思便是想玉成三郎与静子这一对了。可三郎的答案却不能不使人大吃一惊:“(静子)慧秀孤标,好女子也……儿终身不娶耳。”众所周知,这里静子的原形就是良子。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为——良子蹈海的真正原因就在于曼殊那句近似于心理独白的话呢?“终身不娶”,却又为何?是因为有那个在等待着自己的未婚妻雪梅么?我以为答案无疑是否定的。“静子慧骨天生,一时无两,宁不令人畏敬?惜乎,吾固毋能长侍秋波也!”一个“长”字便道尽天机!静子固是才色双全,可曼殊岂能为其耗尽今生?当然他不是什么游戏花丛的狂蜂浪蝶,而是看的太透彻了。人世怎有一沙一劫如许悠长?总是贪恋痴嗔的无尽欲海罢了。曼殊的至情与骨子里隐约的佛性相互纠缠着,“累余虱身于情网之中,负己负人,无有是处耶?嗟乎!系于情者,难平尤怨,历古皆然……”在他的内心深处,仿佛还有一个纤尘不染的明镜,在悲悯的俯视着沉沦于世俗爱恋的心。“余愁绪复万叠如云”,是佛陀静坐在菩提树下等待着那甘甜醴酪的倾灌么?抑或是与心爱的玛利亚.抹大拉死别的耶稣基督?
      然而他终究并不能舍弃神性与人性的其中之一,于是不可避免的选择逃避。逃到天涯海角,以无尽的三千浮生去抚慰自己落拓不羁的灵魂,在孤独中享受着漂泊。在其好友冯自由《苏曼殊之真面目》中,可以渐拂去历史的尘埃,益加了解这个中国近代文坛的传奇……他一生未娶,独自负笈踏遍大江南北,足迹甚至遍及包括日本、泰国、印度等东南亚各国;通晓日汉英梵等语言,诗画双绝,独力编写了《梵文通典》。最后,将自己的故事终结于三十五岁的年龄。他性格孤傲,自己千金难得的画经常是在完成后便撕成碎纸,再迎风撒尽;他不屑于名利,辛亥革命成功后,不少革命党人严踞高位。他们慕曼殊之名以高官厚禄罗致礼聘。然曼殊在此龌龊环境中能保持超然物外的态度,并不为之所动。为此章太炎暂其为“厉高节,抗浮云”的“独行之士”(章太炎《书苏元瑛事》)。但在革命失败后,在众多原革命党人改投向袁世凯阵营时,曼殊以其经纶之笔批判倒行逆施、以身体力行参加反帝运动。这样的曼殊,丝毫不逊于他所崇拜的、在1848年希腊独立战争中牺牲的诗人拜伦。不耽于名利,又不惮于投身到时代的洪流中;既出世又入世,以潇洒的态度在二十世纪初风云变幻的中国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享受着世俗乐趣,却又似静坐菩提的佛般洞察着一切。这就是苏曼殊,可以称之为传奇的一个人。
      东坡居士曾有诗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鸿爪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人生何处所归,断鸿零雁寥寥记事。虽则管斑窥豹,似乎可以隐隐望见苏曼殊曲折解构的内心世界。有道是:“徘徊婉转,自成文章。非我佳人,莫之能解。”
      或许便真是如此罢……或许正如曼殊的绝笔——
      “一切有情,都无挂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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