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露浓

3、Motherhood

　　自从孩子的父亲带着孩子离开后安娜一直在发呆。她拥有全部真相，但她其实并不能理解和接受。怎么接受？她那出生才三天的小女儿！可艾俄洛斯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拒绝的空间。罪恶与悔恨交织的重压之下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艾俄洛斯就已经抱着孩子振翅飞走了。在那之后安娜便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思考但其实脑内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甚至应该想些什么，于是只能在客厅里枯坐，仿佛她的孩子还有孩子的父亲，自己本身也只是一个孩子，还坐在她的对面。最后是手机铃声叫醒了她。

　　安娜本不想动，但手机铃声孜孜不倦地响了无数遍，安娜终于无法再无视这刺耳的响声，只能按下接听，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安娜你怎么了？”姐姐焦虑的声音传来，“刚才打了一通电话你也没接。出什么事了不成？妈妈这边没什么大问题了，我这就过来帮你。”

　　“不，别急着回来！”这是安娜的第一反应。之后她终于又一次触摸到现实，于是她呼了一口气，尽量平静情绪，然后问道，“妈妈还好么，手术怎么样？”

　　安娜高中还未毕业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母亲身体不好，这两年频繁出入医院。她生孩子的这些日子里母亲也一直呆在医院里，准备进行重大手术，而姐姐卡特琳娜作为负责母亲病情的医师之一，自然也无暇分心照顾安娜。这几个月安娜显然没法帮到母亲什么，对此颇多愧疚，而母亲和姐姐也是惭愧在她初为人母的时刻什么忙也帮不上。这会儿姐姐听她语气不太对劲，更是焦急地说，“手术非常顺利，主刀亲口对我说的肯定没什么问题。倒是你那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安娜？是孩子不好么？你去了医院还是在家里？”

　　“你别回来，我没事，”安娜再次重复。

　　“你再这么说我只能报警了安娜！别让家人空担心，你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安娜再次呼了一口气。她很想向家人倾诉，可是张开嘴却什么话也吐不出来。她只感到眼泪突然源源不断地涌出，喉中的哽咽之声怎么也压抑不住。

　　“没事的安娜，相信我，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你还有妈妈和我，”姐姐的声音一如既往得镇定，尽管还能听见匆促的脚步声，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鸣笛声，还有嘈杂的人声。

　　安娜猜测姐姐正在驱车往加家赶。她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想要让姐姐不要担心，好生开车，路上要小心，可是仍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无声呜咽。卡特琳娜一直没有挂断电话，从中心医院回到家中一个多钟头的车程，她就这样陪妹妹说了一个多钟头。这段时间里她们并没有谈到任何有实质意义的话题，只因为安娜根本不敢说出真相，唯恐影响姐姐开车。听到姐姐说“我到了”，又听见刹车和车门开关的声音，安娜本已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听见姐姐一声尖叫。安娜猛地扭头，然后就看见窗外一束金光从空中落下，仿佛流星陨落。

　　安娜冲出门外，没来得及穿鞋，也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折翼的金色天使从空中砸了下来。若那人真就那般落下，只怕完全没有幸存的道理，但在最后一刻金色羽翼展开奋力一扇，就好像是风暴中挣扎的船帆一般。院中的橄榄树点亮一片金色光芒，仿佛宽阔的水面。展开双翼的身影穿过郁郁葱葱的橄榄树冠，最后落在地上，无力地靠着树干。安娜跪倒在地，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虽然黄金铠甲覆盖却浑身血迹，面如白纸，显然命悬一线。

　　“你，你为什么会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金甲覆盖的少年将臂弯中的婴儿推向安娜。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你会保护她的吧？她需要你。”

　　安娜接过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却没有失而复得的欣慰，只是满心惊慌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回事？！”

　　少年没有没有说话，似乎已经无力开口的样子，只是定定地望着安娜，伸出一只手来。安娜有些莫名，但仍是握住少年的手。那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无数景象：巍峨壮丽的古希腊式建筑，灯火通明的宫殿，摇篮里沉睡的婴儿，高举匕首的黑色身影，在最后一刻用毫无防护的手掌握住匕首锋刃的少年……眼前的景象太过疯狂，让她陷入了幻境，直到听见姐姐的呼叫声她这才惊醒过来，抱紧怀中的女儿，惊慌失措地连退几步。然后她就看见金甲少年正在消失，一点一点没入他身后的橄榄树干里。金光越来越亮，她不得不扭过头去，待到再能视物的时候她就看见少年已经消失了，橄榄树下空无一物，只有树干上还插着一柄剑，露出一截金色的剑柄和十字护手。

　　“胜利奈姬的锋锐只属于智慧女神，”少年最后的声音在安娜耳边回荡，“吾王长成、从树中拔出此剑之时，便是她最忠诚的仆人归来之日。”

　　安娜只觉得胸中似乎有一根弦终于拉断了。这整整一天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就是到了这一刻或许她也没有做出正确的反应，只是一种本能。她朝着枝叶婆娑的大树怒吼道，“别跟我说这些神话故事，你到底懂不懂？她是我的女儿！而你是这孩子的父亲，她的父亲！！”

　　但没有任何意义，橄榄树下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人回答她。安娜抱着女儿放声痛哭；一种彻骨的绝望感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没有任何别的举动可以选择。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娜突然感到姐姐握住了她的手臂，用一如既往的沉稳声音说道，“不，安娜，光哭是没有用的。你得先看看孩子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然后你会把这一切都解释给我听。刚才那些景象我也都看到了，安娜，虽然我没看明白但我一定听你说，无论是什么神话故事。你还有我呢，不管什么问题我们都能解决的，姐姐就在这里！”

　　有姐姐在身旁，安娜终于缓缓站起身来。给女儿喂奶换衣服这些琐碎的举动让安娜略微平静了一些，但复述女儿的离奇故事仍然让她心神俱伤。她们姐妹两说了一宿，其中充斥着无法抑制的泪水与恐惧，还有偶尔的得去照应小小纱织的哭闹。直到东方即将发白安娜才终于精疲力尽地睡下了，而卡特琳娜仍然没心情休息。这个故事实在太过荒诞，太过神奇，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她觉得自己恐怕到了今夜也无心入眠。一杯咖啡，许久辗转反侧之后，卡特琳娜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在金甲少年消失在橄榄树内之前卡特琳娜只匆匆看到几眼他的长相，但那时候她便隐隐觉得少年似乎很面熟，后来听到安娜说起少年奇怪的名字——艾俄洛斯——她便想到了这两天刚刚看到的花边新闻。果然，前两天无意间扫到的新闻照片证实了她的想法：果然不错，从天而降的折翼天使却是偶尔会出现在小报上的STA集团组的年轻的继承人，艾俄洛斯·德密提欧。这却也太离谱了！

　　她在给自己泡第二杯咖啡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你就是那个母亲？”

　　卡特琳娜手一抖，咖啡杯在厨房地板上粉身碎骨。一个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不，这位还称不上少年，只不过是一个小男孩——站在厨房门口，一身金甲闪得人睁不开眼睛，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你想对这孩子做什么？！”卡特琳娜怒道。

　　“你是孩子的母亲？”男孩问道，“她的父亲有没有告诉过你自己的名字？是不是艾俄洛斯？”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厨房？把孩子还给我，然后滚出去！看在你还是一个小孩子的份上我现在不会怎么样，但再有一分钟我就报警了！”

　　卡特琳娜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声色俱厉，但是她自己也知道多半并不成功。这个时候安娜出现在她身后，传来一阵慌乱但绝不会被认错的机械声，那是猎枪上膛的声音。但尽管手里端着猎枪，安娜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然后竟是倒退两步。她在艾俄洛斯的双眸中见过这个孩子，小学生的年龄却是她孩子父亲的行刑者。

　　“谁才是母亲？”男孩皱眉说道。

　　卡特琳娜一口气没提上来，但顿了一拍之后吼道，“放下孩子，你给我滚！！”

　　男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神仿佛赤裸裸的刀刃。两人对视了许久，终究还是卡特琳娜先承认了失败。她转头颤声说道，“你和艾俄洛斯有什么问题不关我妹妹的事；她根本不认识艾俄洛斯，只不过是，不过是偶遇。你别为难我妹妹，更别为难孩子。”

　　妹妹转述的神话故事太过骇人，濒死又消失在一棵橄榄树间的天使战士更是骇人，她无法不恐惧。事到如今她只能恳求对方的怜悯亦或是忽视。而安娜终于醒过来了似的，上前两步，将姐姐拦在身后又握紧了猎枪。

　　“这不关我姐姐的事，她直到今天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关孩子的事，无论如何你放过我的孩子，”这里安娜深吸一口气，颤声添了一句，“更何况，我和艾俄洛斯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他的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

　　这句话并不是谎言，但安娜说得无比困难，只觉得心莫名得剧痛。她不愿在艾俄洛斯的行刑者面前做出这番姿态，可为了她的孩子她也只能如此。但面前的男孩顿时变了脸色，眼睛中十分怒气更是十二分的鄙视，于是显得愈发锐不可当。他一抬手，厨房的柜门顿时碎成几块，然后哐当当地砸到地上。

　　但在那之后男孩也没有攻击，他只是说，“我不是为了你们而来。如果我想要你们的性命，我早已经可以完成任务离开。之前是有几个圣域的人来找你们麻烦，但我想他们只是自作主张，我已经把他们打发了，孩子没有事。我只要知道，艾俄洛斯人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安娜的颤声已经带上了哽咽，“他那样子，难道还活着么？”

　　卡特琳娜再次握住妹妹的手臂，怒道，“我们怎么能知道他在哪，他直接消失在我们面前了！！”

　　男孩又是沉思很久，最后他说，“我追踪到这里，却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应该是瞬移离开了。”

　　“你对我们说这些算什么，”卡特琳娜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仿佛久旱开裂的土地，“你看看你身边这些东西，你看看我们家的厨房，花园，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能知道艾俄洛斯的下落？！”

　　男孩再次抬手，这次整个厨房的橱柜的门都变成了木屑，落了一地。

　　“你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愚蠢的女人！”小男孩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你害死了艾俄洛斯！你根本不懂你毁掉了什么东西。”

　　“我毁掉了什么东西？是谁……”安娜深吸了一口气，“艾俄洛斯的伤势是谁造成的，难道是我？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听着，我不想怪你，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但你应该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你需要好好想想你的行动——你想过么？艾俄洛斯，他，他，他才十四岁！！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不应该得到那样的结局，更何况他到底做了什么？！”

　　其实安娜很清楚艾俄洛斯做了些什么，圣域又发生了些什么，这一切的真相她都看到了，但她仍然在混乱，如今说“不知道”倒也是理直气壮。

　　而小男孩显然已经不想继续说下去了。他几乎是仿佛丢包裹一般把怀里的襁褓包裹的婴儿丢向安娜。然后他转过身去，用一种压抑着愤怒和悲伤的鼻音说，“你们好自为之。”

　　然后他消失在一片金光中。

　　出生才三天的女婴方才被小男孩一抛，掉在安娜臂弯中，便理所当然地开始开始哭泣。姐妹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绝望。安娜紧紧搂着婴儿，想要安抚女儿，却忍不住又一次落泪。

　　安娜呜咽着低声说道，“你知道这个孩子是一个意外，但她是我的女儿！我也希望她能快乐长大，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我也想当个好妈妈。这不行么？她才出生三天，就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现在看来，就连平安活下来只怕都成了问题！”

　　卡特琳娜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你放心，安娜，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但我想现在这个状况我们需要想些办法保证人身安全。”

　　“是的，我有一个想法，”安娜抿了抿嘴，“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