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仇人共枕眠》镜喵

8、第八章 走蛟

　　巨大的，砖石造就的锻炉，被升腾的火焰在土黄的炉壁上涂了一层橘黄，颜色竟也变得艳丽妖娆。而十一就被置放在锻炉之中，最外一层蓝色的焰尖舔舐着他的“身体”。强烈的灼痛如蚁蚀骨，从内而外，几乎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感触。然而十一竟还是在痛楚之余察觉，他实际上并不能真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至少，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甚至没有眼睛、嘴巴、耳朵，连剧痛之下本能的嘶嚎都漫入虚无。

　　十一在疼痛之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身躯”，挺直坚硬的“身躯”在火焰中慢慢软下去，从锋利无比的边缘开始钝拙，慢慢有第一滴液体滴落，流淌，最终融成一滩金红的铁水。而随着“身躯”的融化，十一的意识也逐渐飘向渺远，化为清尘……

　　当十一的意识即将消散时，他隐约听到锻炉外面有人轻笑。

　　“你看，他化了，你的仇报了。”

　　“是么。”听似漫不经心的两个字，冷冷淡淡的，却让十一一个激灵，硬是把马上就灰飞烟灭的意识拉回了一粒尘埃——这声音，分明是酒莫离！

　　啊，十一松了口气。果然，酒莫离是跟他有仇的，所以酒莫离恨他。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酒莫离用这种天焚地灼的法子折磨自己……

　　巨浪滔天，携裹着爆如雷霆之势，仿佛天地间都被水墙遮蔽，溅起的水浪拍在岸边，能将坚硬的土地也砸下去三尺。天空暗沉，凝聚风雷，却迟迟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而这被蒙蔽在层云之后的酝酿，才更加可怕，谁也不知道最终将会聚集成怎样的威势，或许，当来临时，会把天空都炸出一个洞来。就像地下此时的水势，生生开出一条庞然的龙。

　　十一懵懵懂懂，意识迷迷茫茫。他似乎知道这是什么，又不太懂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立在岸边，立在奔腾江河的入海口处。江河入海，便是一泻千里，铺展成汪洋。都说海纳百川，包容之下，百川入海都将失色，再剧烈的威势都会被大海消泯吸收。

　　然而十一面前的这一股江河，却带着要把大海也砸一个窟窿的架势，让海也为之让步，甚至臣服。

　　这并不是江河的威力。十一隐约之中明白，这是带起江河这般剧烈之势的存在的威力。

　　江水滔滔而来，冲出入海口，恶狠狠拍在海面上。一声悠长龙吟响起，直达天听。酝酿已久的阴云就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伴随着龙吟之声，猛然破开，第一道惊雷炸裂，直劈下来，将海面分开一道天堑。天堑之中，一颗龙头昂然而起，龙角金黄，枝丫虬结，龙须飘荡，闪烁炫目。两颗龙瞳狭长，其中精光凝聚，顾盼之间便压下龙威，让周边的存在两股战战，不由得下跪拜服。

　　“起！”一声爆喝！惊了十一的意识。

　　就见入海口处，陡然间拔起一道土桥，弯弯的横亘在江河之上。

　　而十一也跟着不受控制的升空，悬挂在土桥下方正中。

　　紧接着就是一声痛苦的嘶吼，十一感觉到有什么血肉之躯撞到了自己，随即被自己划开，生生劈成了左右两半。

　　天空的惊雷瞬间收束，之前的震恐如同一场幻梦，转眼了无踪影。被破开的大海也迅速收拢，向着中间砸下去，要将之前的伤痕弥合。

　　而在水中的龙头和半个龙躯猛地翻滚，被海水兜头砸了个正着，之前的骄傲昂扬被彻底打压下去，只剩下不甘不愿的痛呼。龙吟变了调子，嘶哑得像是被血水溢满了咽喉，呜呜咽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十一顺着龙头向下看，龙颈，龙躯，半截之后，却是蛟蛇之体。更可怕的是，蛟蛇身躯被劈成了左右两半，鳞片黯淡破碎，直到尾巴。数不尽的血液从蛟蛇的身体里涌出，被海水吞噬，将本来碧蓝的海面都染成了红色。那半龙半蛟就在翻腾之后慢慢失了力气，沉入海中。不甘的龙瞳犹睁着，望向十一，像是在控诉，更多却是仇恨。

　　那仇恨刺进十一的心里，让十一满怀的愧疚无处抒发。他不由避开龙瞳视线，垂首望向自己，才发现，自己以为的身躯是一柄纤尘不染的宝剑，哪怕刚刚劈了一条蛟蛇，也没沾上半滴鲜血。

　　悬剑桥，剑劈蛟龙。

　　走蛟，失败；化龙，不成。

　　十一苦笑，难怪酒莫离要这么恨自己。自己欠了他的，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陷溺在幻境之中的十一并不知道，还有人在等着他回来，为着他焦心。

　　六岁的娃娃恶狠狠在岸边来回踱步，恨不得把潮湿的水岸踩出几个坑来。然而到底小小的身体还不算特别稳当，不小心踩着个石子，就能害他一个趔趄，把之前酝酿起来的气势消抹得一干二净。

　　酒莫离第无数次把差点掉进水潭里的澹台欣拎起来，放回自己身边。

　　“十一呢？他怎么还没回来？”澹台欣怒目向酒莫离，双手叉腰，气成一个酒壶，“酒莫离，你不是说，最多两个时辰就能见分晓吗？现在都过去几个时辰了？十一人呢？”

　　酒莫离皱着眉，不想理睬澹台欣。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内心深处，他的焦灼并不比澹台欣少。

　　没人比酒莫离更清楚十一的真实身份。不管十一到底是怎么成了现在的十一，然而他的本质是不会变的。若说这世上谁最不会被幻境迷惑陷入其中，那一定就是十一。如果不是笃定了这一点，酒莫离也不会直接让十一下水里去。

　　偏偏，现在的情况来看，酒莫离失策了。

　　“我要去找十一！”澹台欣盯着水面咬手指，看着水中晃晃悠悠的蜃楼影像，直接向水中走去。

　　酒莫离烦躁的抓着小娃娃的胳膊，把人提溜回来：“再等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澹台欣怒瞪酒莫离，“你贪生怕死不敢先下去，就让十一替你探路！现在十一出事了，你高兴了？你不在乎十一，我在乎！你不敢下去！我去！”

　　“等到天亮！”酒莫离恶狠狠把澹台欣推到后面去，不让他靠近水潭，“现在入夜了，地面上的蜃景镜像消失，水潭里的幻境入口也跟着封闭。除非从里面出来，否则外面是进不去的！”

　　“什么？”澹台欣震惊。

　　“等到天亮。”酒莫离微微眯眼，深吸一口气，“天亮他还不出来，我亲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