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仇人共枕眠》镜喵

15、第十五章 百鬼幡

　　残阳如血，黄沙染赤。

　　十一一步一个血印，踉跄奔逃。他四周被九个鬼王环绕，阴风阵阵，黑雾缭绕，哪怕脚下黄沙犹烫，头上日尚暖温，也驱不散渗透进他骨髓里去的冰冷阴寒。可即便看起来神智昏朦，体力将磬，十一也不曾半点松开自己的左手，把怀中围裹的那一团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的呵护。

　　“死士，呵，澹台炯可真会驯忠狗！”百里银骑在一匹雪狼上，不紧不慢的跟着，戏耍一般瞧着黑衣人被玩弄于鼓掌，“何必呢？整个镇北王府都散了，除了你，可没半个人还会把鬼子当回事！我能找到这沙漠里来，还是多亏了有人出首告密呢。”

　　风陡然大起来，连夕阳都被惊了，退避到风沙之外。黑沙弥漫，搅乱了整个大漠的平静，青色石蕖远远立在沙暴中心，亭亭叶叶。

　　十一亲眼看见一只沙蝎被黑沙卷起，在风旋中碎成齑粉。

　　向前一步，无路可走。

　　十一霍然回身，紧了左手臂弯，面向百里银，眼神坚毅，墨如两丸黑水银。

　　“你这双招子，真好看！”百里银探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真让人想要，挖出来！”

　　十一无言，压住胸膛粗粝喘息，右手残剑斜斜向下，低伏身体，脚下一蹬，甬身跃起，残剑直奔百里银咽喉。

　　百里银不过轻轻侧头，就让过剑锋：“虽然是困兽之斗，不过够狠。不如等我百鬼幡炼制的时候，做我法器的魂首吧，如何？”

　　百鬼幡，百是虚数。少则数十，多则数百。与锁魂鞭尽是厉鬼不同，百鬼幡中全是怨魂。锁魂鞭夺人神魂，百鬼幡惑人心智，一攻一守，一为武器一设幻阵，于百里银而言，正是最好不过。

　　百里银一直想炼制一张百鬼幡，可惜百鬼幡要在数千怨鬼中挑选培养，耗时甚久。如今鬼子出现，身负怨气冲天，正可以代替那许多怨魂练幡。不过百鬼幡既然为阵，就需要一个阵眼，一个魂首统御一众怨鬼。这样的魂首百里银倒也养了一个，只是现在见到十一，倒觉得澹台炯的这个死士比他原来准备的更好。

　　十一落地时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强自把一口血吞回去。他斜眼瞄向背后的百里银，见百里银还背对着他。那两匹雪狼与九只鬼王因为没有百里银的命令，一时也环在后方，并没有攻击。十一悄悄把残剑交在左手，右手却取出残剑断裂的剑尖，猛地向百里银的后脑投掷。自己则借机前奔，要继续逃亡。

　　“不自量力！去！”百里银甩了下鞭子，浑不在意十一的偷袭。

　　那截剑尖在离他还有三尺的时候，就被一匹雪狼叼走，连片狼毛都没伤着，更别说悠然的百里银。

　　得了百里银的驱使，一只鬼王自天空俯冲，自背后穿透十一的身体。十一不受控制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掀上半空，又坠落在地。

　　黑色的斗篷飞散，撒出一地的衣服。一撮孩童的稚幼毛发飘飘悠悠，落在十一的残剑旁，衬得残剑惨淡的白。

　　百里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澹台炯的死士竟然只把自己当做一个诱饵，根本没带着鬼子出逃！

　　“蝼蚁敢而！”大景国师惊怒交加，再不留情，带着阴雷的一鞭抽在黑衣死士的背上，迅即将人卷起，恶狠狠甩出去。

　　十一背后皮开肉绽，身体像个残破的娃娃砸在黑沙暴的边缘，肋骨折断的声音闷闷响起，旋起的黑沙削着他手臂刮掉一层皮。可即便已经伤痕累累，十一还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面向百里银。他的眼中没有自己的生死，也没有痛与恨，没有仇与怨，平静淡漠得似万物都不过他的眼。然而若是看向深处，却会发现被隐藏得极深的守护之意。

　　是守住主人澹台炯交给他的任务；是护住小主人澹台欣的性命。还有一点被埋在最底的，是深藏在神魂中数千年不曾消散的对酒莫离的愧。主人交给他的任务是把小主人交给酒莫离，十一做到了。自己把国师引过来，小主人也没了危机。

　　如今十一唯一的遗憾，就是酒莫离醒来见他失踪，大概要更恨他了，他却没有办法再回到酒莫离面前，任凭他发泄恨意。欠了酒莫离的，没法还了。

　　百里银能看到的，只有十一的漠然与冷冽。居然被一只虫子给玩弄了的羞恼直冲头顶，百里银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鞭子在头顶甩动，抡成满月圆盘，阴风阵阵从鞭稍呼啸而出，黑红的戾气形成旋风，随着鞭子甩出去，落地生根，把一片沙漠笼成地狱鬼窟。百里银鞭子打响，鞭在十一腿上。

　　十一根本见不着鞭子的轨迹，腿上一痛就被抽得歪倒。他却顽强的继续站直，平静的目光盯着鞭子。除此之外再无动作，哪怕一鞭接一鞭的，把他浑身上下都抽得衣衫褴褛，血肉模糊。

　　“现在才知道放弃抵抗？已经晚了！”百里银阴恻恻的，心中想着等到杀了黑衣死士之后要怎么折磨炼制他的魂魄，要让他尝遍所有地狱酷刑，直到神魂散碎成一块块的。再把这些神魂收集拼凑，如此形成的鬼魂，才有滔天彻地的怨，才有资格做他的百鬼幡的魂首！

　　这般琢磨的时候，百里银的唇角泄出一丝笑意，盯着十一如盯着一盘已经炙烤得焦香的肉。

　　十一并不理会百里银的话，也不在意百里银贪馋的目光。他甚至已经彻底忽略了鬼王和雪狼，只注视锁魂鞭。在他的眼中，那条鞭子的抡动从不见影踪渐渐有了残影痕迹，只要他一动，就可以躲开鞭子的侵袭。然而十一依旧不动，如同一个任人宰割的木偶。

　　百里银想到黑衣死士的神魂被放置在刀山上，被一片片切割，神魂没有血，地狱刀山却有着透骨的痛。那时黑衣死士的神魂的惨叫凄号该是多么美妙的乐音……然而精神一震回到现状，大景国师见到的是一张无波无澜的面孔……

　　百里银怒从心头起，锁魂鞭卷住黑衣死士的脖子，狠狠拉向自己。

　　不想十一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借着鞭子的力量同样向百里银撞了过来。

　　不等百里银反应，十一扎进百里银近身，双臂一搂把人抱住，扑倒在沙地上。一匹雪狼嚎叫着扑向十一，咬住十一的腿。十一却只是踹开雪狼的头，甚至依靠这道力量，连着百里银一起在沙漠中翻滚，直到两人一起被卷进黑沙暴，消失了踪影。

　　徒留两匹雪狼在沙暴外目瞪口呆。

　　锁魂鞭的控制渐弱，九只鬼王的身影逐渐浅淡，慢慢消失。

　　百里银心心念念的洹流沙澜，以这样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