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大人是饲养员》顾芳尘

28、失控的恶灵

　　奈何桥从魂海中央一直延伸到忘川河畔，桥弯弯的，看上去很普通。桥上的行人都是从魂海升起的亡灵，有些亡灵走到桥中央便重新坠落到海中。

　　渡生说，那些不能过桥的亡灵，有些是因为魂魄受损，有些是因为罪孽深重，还有一些是执念太深，过不了这一世的坎儿。

　　羿姜好奇问她，那些不能轮回的亡灵，又会到哪里去呢？

　　她说，魂魄受损的也许会变成魂海的一滴水，或是尘世的一缕风；罪孽深重的终会化作恶灵，永堕恶灵谷；执念太深的将徘徊在忘川之畔，终有一天他会忘记自己，忘却之日将是他转世之时。

　　至于那些过了桥的亡灵，还需在忘川河洗尽前尘往事，方可入轮回道。

　　忘川河畔有一座精巧的竹楼，小楼有三层高，底层淹没在火红的彼岸花田中，远远望去像是悬浮在冥夜里，站在楼上极目远眺，萤火虫色的魂海、烛影似的奈何与蜿蜒的银色忘川可尽收眼底。

　　羿姜登上小楼，倚着栏杆道：“这里可真好看啊。”

　　她身子往前探去试图看得更远，却被翎夜一把拽了回去：“这里很高，风也很大。”

　　“你是怕我被风吹走吗？”羿姜回眸笑他，杏眼儿装满了星星。

　　翎夜视线一顿，手却抓得更紧了。

　　他是在害怕吗？害怕自己只有一世的生命，消失了便再也回不来了吗？

　　起初知道自己是式神，她是有几分难过的，可是现在却庆幸起来，要不是有这一出，她也不会知道翎夜竟会这般在意她了。

　　那些从前不敢面对的心绪，忽然有了宣泄的理由。

　　羿姜定了定神，转身面对翎夜，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笑盈盈道：“风来的时候，你就这样揽着我，我不会被吹跑的。”

　　她说完便转过身去，扶着栏杆往外探出半个身子，翎夜心里一紧，用力箍住她的腰，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

　　隔着好几层衣服，他都能感受到来自她身体的凉意，想必是她在寒潭养魂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儿，而且，她今天穿的太单薄了。

　　“你今天太任性了。”翎夜虽是责备的语气，却没有拉她回来的意思，另一只手悄悄运起掌力，也轻轻放在她腰上。

　　温热的妖力从他掌心一直蔓延至她全身，驱散了冥夜的寒冷，顺带着烧红了羿姜的脸，心扑通扑通的跳到了嗓子眼儿里，心跳声隔着风和夜，传到了翎夜耳中。

　　他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垂眸时瞥见了她露在外面雪白的脖颈，脸忽然烧得通红。

　　渡生坐在里屋，看着他们在窗外走廊上你侬我侬，神色郁郁不快，仰头灌了一口酒，放声吆喝道：“外面风大，怎么不进来喝口酒暖暖身子？”

　　翎夜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渡生的存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都被她看了去，脸烧得更红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羿姜落落大方地转过身来，就像小时候那样，旁若无人地牵着他的手往回走，嘴里还哼起了小曲儿。

　　心缓缓安静下来，那抹复杂的心绪却久久挥之不去，湛蓝的眸子闪烁着困惑，他拧着好看的眉毛，静默不语。

　　渡生瞧着那张酷似女娲的脸，哪怕知道她不是女娲，心还是忍不住颤了一颤，愿意将自己所剩不多的温柔倾囊相付，轻佻的笑转而被温和的笑意代替：“阿姜，这里的风景你可喜欢？”

　　“喜欢！”羿姜点头如捣蒜，“我最喜欢的就是魂海了，亡灵从魂海升起的模样，像极了发光的萤火虫，那些光虽然微弱，却能像星光一样点亮冥界的天空，好看到能让人忘却死亡的痛苦。”

　　渡生倒酒的手微微一颤，酒水洒到了外面，她放缓了语气，仿佛说重了就会打扰到谁：“在你之前，也有人和我说过同样的话，倘若她还在，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

　　羿姜满怀歉意的看着她，低低道：“对不起……我好像让你伤心了……”

　　渡生又晃了神，片刻后忽然轻声笑了：“我好像知道你们有哪里不一样了，我那个朋友啊，很少道谢，也很少道歉，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强脾气，也许，这就是她不招喜欢的原因吧。”

　　她不动声色地瞧了翎夜一眼。

　　“至少还有你喜欢她啊，一辈子能遇到一个挂念自己的人，便是值得庆幸的。”

　　“你倒是会说俏皮话，”渡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谢谢你，我很受用。”

　　竹楼外忽然变得闹哄哄的，渡生走到窗边一瞧，但见西南方向升起了浓浓的黑雾，是恶灵谷出事了。

　　旋即有鬼兵来竹楼禀报：“殿下不好了，恶灵谷关押的恶灵出逃了！”

　　渡生暗道不好：“逃了多少？”

　　“一成左右。”

　　这个不是什么小数目，渡生当即动身往恶灵谷去了，无独有偶，翎夜的万妖剑也在此时嗡鸣作响，这是凶兽现身的征兆。

　　莫非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翎夜带着羿姜也跟了上去。

　　恶灵谷位于冥界西南群山中央，是纵横交错的深谷，这里幽深恐怖，处处燃烧着红莲业火。送进来的普通恶灵会被业火焚毁，剩下的那些无法焚毁的，都是罪孽极深极其可怖的恶灵。

　　谷外有赤莲结界，按理来说，恶灵进得来出不去，今天怎么突然都出逃了。

　　渡生觉得有趣，她是天地间唯一能驾驭亡魂的人，纵是再冷酷无情的亡灵，都无法摆脱骨子里对她的臣服，见到她便乖巧得像只兔子，难得兔子们能任性一次，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业火滔天，万鬼同哭，哀鸿遍野，鬼影绰绰，羿姜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地狱。

　　鬼兵仍在前面引路，边走边说道：“这些恶灵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发了疯似的挣断铁链，攻击看守的弟兄，就在我们镇压恶灵的时候，不知是谁打开了赤莲结界，等我们重新铺好结界，恶灵已经逃了一成。”

　　“可有看到是谁破坏了结界？”

　　“未曾。”

　　“也是，”渡生摊了摊手，“有人故意和本座过不去，又怎会轻易暴露呢？你说，他们是不是嫌我冥界太无聊了，想给我找找乐子？”

　　恶灵又不受控制的躁动起来，玄铁锁链被拽得咣当响，一个个像是见到邻家小娃娃的恶犬，皆面目狰狞，恨不得马上挣脱锁链咬断他们的脖子。

　　翎夜下意识地揽羿姜入怀，提着剑警惕地望向四周，渡生则是腾空而去，悬在半空中祭出鬼灯，口中念念有词，恶灵终于安静下来。

　　“他们因何失控？”翎夜问道。

　　渡生瞧着鬼灯慢悠悠道：“同行是冤家啊，真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我，竟还有人能驱使恶灵。”

　　“怎么会……”翎夜皱眉思索之际，万妖剑再次兴奋起来，他灵光乍现，“渡生，你可听说过冥雀？”

　　“诞生于魂海的上古凶兽，我如何不知？勉强算是我的远房亲戚，你提它作甚？”

　　“它和你一样，都生于魂海，会不会因此也有驱使恶灵的能力？”

　　渡生恍然大悟：“所以，这一次从秘言书出逃的凶兽，是冥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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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璟兴追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翎夜他们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璟兴神色郁郁地在空中兜了几圈，总算遇到了一处景致不错的胜地。

　　方打定主意下去逛逛，却见一团冲天黑气自河底涌出，数量众多的恶灵狰狞着面目，狭长的队伍缓缓向南方行进。

　　恶灵的头顶上，盘旋着一只身躯庞大的鸟，它形似朱雀，气质却浑然不同，全身铺满了乌黑色的羽毛，眼睛是血红色，鸟喙张合时，能看到宛如鲨齿的密密麻麻的尖牙。

　　“那是、冥雀？”璟兴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道，“又是一个厉害角色，有的忙了。”

　　他旋即掉转方向，向南飞去，没想到，冥雀攻击的目标竟是皇城。

　　恶灵直奔御华殿，皇城守卫军纵然骁勇善战，在失控的恶灵面前却是不堪一击，节节败退，明仪被守卫军掩护着退守至御花园。

　　眼下唯一能与恶灵抗衡的，只有林安的除妖军，除妖军的将士都是从仙门百家挑选的杰出子弟，他们个个束发冠玉，飘逸出尘，修为高深。

　　这可是林安的杀手锏。

　　眼看恶灵都打到御华殿了，林安还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他恨不得小皇帝死于意外，自己顺势夺位呢。

　　明仪深谙此理，心道自己是过不了这一劫了，但总要挣扎一下才甘心，他提着父亲的剑与守卫军一同加入了战场。

　　他手中拿着的是天子剑，名曰天问，这是得到过女娲祝福的神剑，可以驱邪斩妖，是以，那些恶灵一时近不得他的身。

　　但是，父皇在世时再三叮嘱过他，不可动用天问，除非有性命之忧。

　　小孩子总是不服输的，父皇越是不让他碰的东西，他越是好奇，趁着南宫逸不注意，他悄悄拿出天问把玩。

　　他至今忘不了手握天问的感觉，那一瞬间像是被烈火灼烧一样，疼痛从指尖直往心里钻。

　　剑掉在地上，惊醒了熟睡的南宫逸，他惊慌失措的抱起了明仪，明仪小声啜泣着，指着自己的心口道：“父皇，这里好痛啊。”

　　南宫逸敞开了他的衣裳，一朵梅花印记在他心口若隐若现，南宫逸瞧着那朵梅花失了神，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

　　后来，明仪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心口已经没有了梅花印记，南宫逸神色冷峻的看着他，将他禁足三月有余。

　　他慢慢长大，心思细腻的他似乎找到了父皇不让他握剑的理由，一个他必须小心藏好的理由。

　　天问剑当真是降妖除魔的绝世好剑，被天问刺中的恶灵伤口不会愈合，从伤口燃起的细小火苗会迅速吞噬全身，将它们重新拉回恶灵谷。

　　那种灼痛的感觉同样鞭笞着明仪，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心脏像是被撕裂一般的疼痛。

　　理智告诉他不能再用剑了，可是前仆后继的恶灵让他没有喘息之机，与其让恶灵分尸，倒不如自己来个痛快。

　　他想要举剑自刎，不料却被一具魂灵撞倒在地，那魂灵没有伤他的意思，反而帮他挡住了恶灵的袭击。

　　散落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明仪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他的背影却是没由来的熟悉，明仪一下子失了神，从他脏乱不堪的衣服上，明仪勉强辨认出一条五爪金龙，鼻尖蓦地一酸：“父皇，是你吗？”

　　那魂灵神情有些木然，却是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天问，磕磕绊绊道：“明仪、不要碰、那把剑、危、危险。”

　　“父皇，您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当年发生了什么，究竟是谁害了您？”

　　“明仪、不哭。”南宫逸依旧是呆呆的模样，僵硬地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恶灵见明仪手里没拿剑，又闹哄哄地一拥而上，南宫逸推开明仪和那群恶灵厮打起来。

　　恶灵几乎要将他撕碎，他又顽强地愈合在一起，明仪看得心都要碎了，他紧抿着唇双目通红，忍着胸口的灼痛再次拿起天问。

　　南宫逸僵硬地摇头：“不、不要碰，不要变成妖……”

　　变成妖、变成妖、变成妖！

　　他听到了来自心底的呼声，那么强烈，震耳欲聋，变成妖，拥有妖力，他就不必再受人摆布，可以保护自己的亲人爱人了。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壁而出，每跳动一次都像是在受刑，好似有滚烫的刀片一点点剐蹭着他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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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明仪要受点苦了。